胡烈这也是没法子,是他硬要和离的。他已经承诺了,现下手头的宅子铺子家底,全都不要了,若是程卓玉答应和离,他就一样不落的给她,自己就留个能住的宅子那就够了。
他愿意抛下一切和程卓玉和离,不是有甚么小三小四外室姨娘了,就是耿直地觉得他们不合适,没必要这样耗着一辈子。程卓玉还年轻,大有机会找到她自己看得上的,又喜欢她的汉子,横竖他胡烈是不愿碰她,也不想亲近她,他又不是木头泥胎,他也有自尊。新婚之夜被嫌弃成那样,媳妇又嫌弃自己的干娘,对他的血统出身更是嗤之以鼻,那他还要同她聊甚么?
没什么好说的。
他求助圣人,那也是万不得已,毕竟若他莽撞跑去镇国公府商量这事儿,那肯定是不成的,镇国公能把他脑袋削下来当蹴鞠踢!
况且镇国公府里,不是还有个未嫁的小郡主么?
那就加大了难度了。时下哪家姑娘不注重清誉的?不但注重自己的,更是注重姐妹的,不说是不是亲姐妹了,即便是堂姐妹,表姐妹,也盼着人能一世清名,不要拖累了同根的姐妹。
更遑论小郡主和程卓玉,那算起来还是一个爹。
要是她姐姐刚出嫁就和离了,那小郡主怎么办?她不给人指指点点的看乐子啊?
其实这点,胡烈是想多了。不说阿瑜在不在意,便是老太太老爷子,都未必在意。如若是真不合适,那他们也没必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事体,拖累程卓玉一辈子。
其实要镇国公府同意和离,那也是方便的,但只是要用对法子。毕竟镇国公和老太太么,站到他们这种高度的人,只要能处理恰当,给出足够的理由,也不会太过偏狭。
故而这事儿,由胡烈自己出面,肯定是不行,遮羞布都给扯掉了,不等于是撕破脸了?
陛下沉吟一下,抬眸淡淡道:“去请镇国公世子来。”
胡烈这一下就非常感动了。
他也知道,请求皇帝插手家事,那已是下策了。毕竟人天子高高在上坐着,好端端干嘛插手他家那点子糟心事?但陛下确实在帮他啊!那就足够他感动的了!
嗯,胡烈误解了。
如果换个人,那肯定刚说明来意就屁滚尿流滚出去了,真当皇帝是媒婆了?管你成婚管你和离了还?
但这是镇国公府的事体,陛下不觉得他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换句话说,这事儿是糟心,但他也得摆出态度来,能顺手解决自然是更好,不能解决他也尽力了,镇国公府的老爷子老太太也会满意。
当然,既然他要动手,那就不可能解决不了,上头的假设也永远只能是假设。
于是程卓然一脸茫然地被请进宫了。
他身为镇国公府的世子,新君上位,也被派去底下历练,大约也并没有进宫单独面圣,故而这趟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
清徵殿内,皇帝看着下头两位臣子,负手道:“胡烈,有什么话就说。”
胡烈哪敢错过这机会?
他赶忙拱手道:“实不相瞒,胡烈有一事,想求世子帮忙。”
程卓然更加茫然了,也回礼道:“若是云则能帮得上的,那自然不会藏私。”
胡烈道:“是这样,烈想与内子和离。”
程卓然:“……”
他露出古怪狰狞的表情,又问了一遍:“胡将军说甚么?云则听不懂。”
胡烈说:“想和离,与世子的妹妹。”
程卓然碍于皇帝在上头,也不能打人更不敢骂人扰驾,面色黑如锅底道:“舍妹才嫁给胡将军那么些时日,如何胡将军便嫌她至此?哪家姑娘不是娇养长大的?咱们镇国公府把姑娘养大了,可不是叫胡将军羞辱的!”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了,而陛下只是面色冷淡,没有什么喜怒可言,示意他,们继续。
胡烈道:“世子,我与她说过,若她愿和离,我便赠她我现下全部家当,金银珠宝家宅奴仆都能给她!”
程卓然:“……”
他也是男人,当然不会明白全部家底对于一个壮年男人是甚么意义。胡烈这是用老婆本在和离啊!
所以他妹妹到底有多惹人讨厌?!
程卓然一脸纳闷,皱着浓眉沉声道:“那我问你,我妹妹到底做错了甚么?你竟厌恶她至此?还是说,你有了甚么小的,所以要把我妹妹抛下?胡将军,我敬你是汉子,你得说实话!”
胡烈身为男人,自然不想把程卓玉那点破事抖落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实话实说,程卓玉这样的,放在一般人家,顶多就是被丈夫所厌恶罢了,也不会到和离的地步,但是他胡烈是没法忍受这些的。
于是胡烈只是道:“只是与她不合适,也不愿拖累她下半生。”
程卓然悚然道:“这是什么解释?你既也明白有这样的问题在,你改正不就成了?何必闹到和离这样的境地?你这般,卓玉该是有多伤心,你怎么能如此自私?”
胡烈一来二去,被他逼急了,憋红着脸沉声道:“程世子!我有一事与你说,你莫传出去。”
程卓然皱眉:“到底是甚么?”
胡烈叹口气,真诚道:“与你妹妹洞房夜里,我才发觉,我对她是不能人道的。后头也想着试过,但一见到她,便无欲无求……”说着虎目含泪,几欲昏厥。
程卓然:“……”
上头陛下也训斥道:“胡烈,不得胡言乱语。”
胡烈已经不要脸了,能和离他就是打光棍也无所谓了,真的不要脸,那也比和程卓玉在一块儿强!
程卓然胸口起起伏伏,皱眉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胡烈拱手,谦卑道:“烈至今不曾有过床笫之事,也是在新婚之夜,对着卓玉,才发觉的。如此,便再不敢拖累她一辈子了。”
其实胡烈说的也算是实话,对着程卓玉,他真的下不去口。不管她是有多娇媚动人,那他也没法下口。
程卓然:“……”
他今儿个来宫里,已经语塞很多次了,实在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原本妹妹的婚事,也叫他得意欣喜很多,到底都说胡将军人品好,又作风端正,更前途可期,妹妹若是跟了他,想必将来也有的是福可享。
可是没想到,前途可期的胡将军,竟然不能人道?
程卓然是根本就不曾预料到的。
那怎么办?
其实现下,他对胡烈的同情已经隐隐上来了,只是面子上还有些难堪,于是又冷道:“阿玉呢?她怎么说?”
胡烈道:“她不愿和离。”
事到如今,程卓然也不觉得在圣人眼皮子底下,胡烈会这样欺骗他。他了解自己妹妹,她更不是个会死死巴在一个男人身上的女人,况且跟着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那和嫁给个太监有甚么区别?
她还年轻,应当有儿女双全的未来,和一个疼她的丈夫,更何况胡烈还愿意把所有家产都奉给她,那已经是很不错的处理方式了。
程卓然道:“这事儿,我还需要与家人说,胡将军请静候罢。”
能说到这份儿上,胡烈是脸也丢尽了,故而倒是没甚么能等不能等的了,家底都能抛去,他还有什么是不能丢的?
陛下倒是没说甚么,只是叫他们自己处理好这桩事体。
等程卓然回家了,与祖父祖母说起这事儿,老太太和老爷子都有些皱眉。
在一旁吃点心的阿瑜,差点手上的酥饼都要掉了,一脸目瞪口呆。
程卓然悲恸道:“可怜阿玉,小小年纪,竟然嫁了个天阉,到底是为什么!胡烈也是个小人,成亲之前竟都不曾只会一句,现下才想起要来和离,那当年他是去做甚了?”
镇国公吃着茶,闲闲插嘴道:“或许是战场上弄伤的,天阉可未必是他那样的。”
老太太凌厉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懂的太多了不成?小孙女儿还在呢,给我注意点!”
程卓然:“……”
阿瑜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默默退下,由着几个长辈商议。她虽然不喜欢程卓玉,但这件事还是有点同情她的,毕竟身为一个女儿家,嫁了人了,还要因为这种原因和离,那也是倒了血霉了。
她莫名有点担忧自个儿。
第91章
天色将晚,胡烈从外归府,却见程卓玉婷婷立于院子里,眸中含着盈盈泪光,欲语还休。
胡烈:“……”
程卓玉颤声道:“将军何必,嫌弃我至此?”
胡烈背过手,叹息道:“程姑娘,你尚且年轻,何必与我在一块儿虚度余生?”
程卓玉看着她高大的背影,有些怯怯道:“可是阿玉做的不够好了,才叫将军如此……如此想我?我就想同你好好过,这都不行么?”
胡烈长得这样英武,远远瞧着根本不像是胡人,大约只会叫人觉得,是五官英挺深邃的汉人罢了,而只有近看才有些胡人的影子。
况且他肩宽腿长的,瞧久了也叫她觉着比外头的白面书生要好些。她也是成了婚,才渐渐懂些妙处的,只是现下他就是块儿吊着的肥肉,叫她看得着,却吃不了。
胡烈怕她痴缠,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之前胡诌的话也搬出来:“程姑娘,不瞒你说,我在战场上受过伤,不能人道,故而不想拖累你。”
高大的汉子低着头,有些懊丧地抓抓头发。
程卓玉一下愣住了,她顿了顿才道:“不可能……将军如何拿这话唬我?”
胡烈道:“不曾唬你,我已同你兄长和陛下,都说过此事了。”
程卓玉:“……”
她有些茫然,松开手中攥着的衣带,怔怔问道:“你莫骗我……”
胡烈见她这般,倒是没甚么感觉,他天生带着北方胡人的冷硬,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从来都懒得施舍几分同情,于是又道:“程姑娘!这都是真的,我亦是犹豫许久,才和盘托出,只不愿耽搁你罢了,先头你兄长也问过你祖父祖母了,他们皆道,若你自个儿也同意,他们便不会干涉!”
胡烈道:“若你答应,我会把我所有家底都送给你,只自个儿留个小院便是。是我对不住你,还望你莫要责怪我。”
程卓玉现下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她见胡烈这幅样子,联想到他不能人道,便觉得无比恶心。
长得这样高大,其实是个废物。
她眼中的柔情褪去,扯扯嘴角,甚么也没说,转身便进了屋子。
胡烈又在她屋外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去,一双隼目里尽是犀利。
程卓玉一个晚上没睡好,倒不是多伤心,她本来对胡烈的好感,大多都来自于他的身材,可是现下知道他没用了,自然只会觉得恶心,她更恶心自己对胡烈的肖想,这同肖想一个太监有什么区别?
不过胡烈也是个傻的,出了这样的事体,都不知道遮掩着,反倒一心想着旁人,要与她和离,还要把家底都赠给她。
程卓玉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亮光,她轻轻冷笑起来。
既然胡烈这么善良,那她就不妨再利用一下他了。毕竟嫁给他,她也很吃亏,到底再嫁,便是那二嫁的妇人,哪里有甚么风光可言?
程卓玉从榻上起身,披着寝衣缓缓走下,对着丫鬟道:“去把邹嬷嬷叫来。”
邹嬷嬷旁的事不成,在市井里倒是名声响当当的,那她不妨散播些谣言,也不必太过,就说胡烈是个天阉,是个没用的男人。如此一来,若她与胡烈和离,自然就对的上这些流言,那样的话,她的名声还是冰清玉洁的,反倒还能得一笔财产。
程卓玉想当然的策划,进行得异常顺遂,直到快年节的时候,几乎全京城都知道,胡烈将军不能人道的事体了。
程卓玉也有些奇怪,她倒是不晓得邹嬷嬷能力这般好,随便一传,全京城都是风声雨声,倒是有些意外。
邹嬷嬷自己也纳闷,但她哪能不把功往自个儿身上揽?
于是也嘬着牙花子拍大腿儿道:“夫人怎不信我老婆子?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甭看我在您跟前,就是一奴才,但出了咱们府,可是认识许多富户人家的!旁的不论,便是我小女儿。先头圣人登基,除了贱籍,她给放出府里了,靠着您的名声,也嫁给了做药材的陈家!这趟她也有着一份功呢,这一传十十传百,况且还是和胡烈将军有关的,自然也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程卓玉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露了个微笑,又赏了邹嬷嬷两根金簪子并几匹布料,轻轻松松把人打发了。
这事儿过后,她与胡烈便和离了。
说来也奇怪,这京城谣言传成这样,胡烈倒像是没感觉一般,也没来找过程卓玉的麻烦,反倒是在这些日子里头,渐渐把手中的财产转给她了。程卓玉一开始也有些担心,本打算若胡烈怒目来寻,她就把这事儿推给镇国公府。
但没想到他这么老实。
细细想来,她也觉得没什么。到底是胡烈自己恶心人,对不住她,这些武人不都重信用?即便出了这样的事体,他这样的傻憨还不是自己担着?
程卓玉一点也不愧疚,她现下想到胡烈,便觉得嫌恶得紧,又是胡人,又不能人道,还是个粗鄙武夫,算个甚么玩意儿?
他唯一尚可的就是还算有良心,到底人要脸树要皮,他也算不容易,不过她可不想和这种腌臜男人过一辈子。
于是到了来年,程卓玉和胡烈轰轰烈烈和离了,这事儿可闹得满京城都晓得了。
一来,和离的事体,可是几十年来头一遭。平民百姓家不可究了,但是上流权贵里头,胡烈和程家大姐儿这事儿,真算新鲜的。
于是京中人,又拿这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着说着几人的关系也能融洽不少,仿佛私下聚在一块儿对着旁人阴私指手画脚时,她们才看彼此最可亲。
慈安殿里头,文太后也在论道这件事儿。
她抿了口香茶,呵呵一笑道:“这倒是一件奇事儿,镇国公府瞧着倒不像是软柿子,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和离了呢?”
文妙德觑她的表情,倒像是有些兴味,于是也尽量把话说得有趣些,柔和道:“这就不知了,不过啊,您猜猜看,京中都在传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