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只能是一个人。
心心念念从前的事,迷迷糊糊还真就睡着了去,偶尔,她也会梦见前生,每一次,都在宫中,或高高坐在殿上,或走在她的行宫,猫儿乖巧地跟着她,锦衣华服,每一次都是最美的她。
可这一次,入梦去了,就是哭声。
身在殿中,碎碎脚步,她还在想,是谁在哭呢,她宫里怎么还有哭的人呢?
往前走,一直走,走到角落里面去了,一个娇小少女,穿着中衣中裤,抱膝坐在暗影当中,她低着头,埋首在双臂当中,双肩抖动不已。
她怯生生的,看身形根本还未变成女人模样。
好眼熟,徐迦宁还有几分清明,知道是在梦中,她才走过去,已经有人先去了,那人一身锦衣,身上挂着吉祥佩玉,走起路来悄然无息的。
是了,徐迦宁看见他,这才想起来,那哭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原来,她也这么哭过,惶恐得不能自已,那人弯下腰来,蹲了下来:“你为什么哭?”
少女抽泣着,声音都是抖着的:“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那只手就按了她的肩头:“除了自己,都是别人,都是一个人的。”
她还哭,那人不知哪里变出一只猫儿来,递了她的面前来:“不过,这个可以送给你,你以后就不要再哭了,女人的眼泪,何其珍贵,该哭的时候再哭,知道了吗?”
徐迦宁脚步一动,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从来到异世界的镇定,到偶尔被那些不懂的东西惊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那么真实,她本是个观梦的人,可往前一走,那人却是回头了。
“你回来干什么?”
“……”
是呀,她回来干什么?
想了下,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那个世界有点怪,好多事情都掌控不住,我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人低眸,推了猫儿到少女怀里,却像和这个她说话似地:“真是被我惯坏了,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不是贵妃了,收收性子,先稳稳站在高处,谁与你利益同在,那就同他站在一起……”
诶?
这梦中人,怎个和从前不同,她心中恼怒,坏脾气又上来了:“我怎么不是贵妃了?过了几百年,我也还是贵妃娘娘!是贵妃……”
她胡乱一动,脚底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狠狠一蹬,这才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中事还历历在目,徐迦宁才掀被下床,房门一动,一个人影慢步走了进来,起初她以为是红玉,可目光所及,分明是个男人。
看那身影,有些眼熟,是苏谨言。
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她立即闭上了眼睛,不消片刻,人就到了床前。
徐迦宁一动不动,正是暗觉奇怪,只闻一声叹息,来人这就坐了她的身边来。
第32章 贵妃很缺爱
窗帘遮掩着,屋里光线昏暗,徐迦宁闭着眼睛,呼吸浅浅,似乎还在睡梦当中。
苏谨言坐了床边来,他低着眼帘,看着她交叠在被外的手,上面是他包的药布,伸手在那蝴蝶结上面轻抚而过。苏唯从小就娇气,父母宠爱,祖母宠爱,叔婶也喜欢她,是生在蜜罐子里面的孩子,她白白净净,那双眼睛看着人永远是笑眯眯的。
他不想理她的时候,她就黏着人,使劲往他怀里扑,哥哥哥大哥叫起来没完。
她总有办法让你拿她没办法,父亲从外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她,小家伙就喜欢听故事,跑起来像风一样的,她……她还最喜欢玩捉迷藏,整个园子里,就算是祖奶奶都要哄着她的,他真的很不喜欢她。
昏暗的光线,似乎能遮掩一些东西,此时看着徐迦宁的脸,也不由感叹,她白白净净,长得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母亲。苏婷游街的那天,她的司机捡到了这个包,当时苏婷拿出包中东西,本来是无意间一瞥,看见那张照片,他一下就怔住了。
他看了很久,才下了决心把人带回来。
即使是假的,即使这条路已经不能回头,他也得这么走下去。
坐了一坐,苏谨言站了起来,才要转身,似有呓语声。
他当即顿足,徐迦宁好像半梦半醒的,声音低低的:“哥……大哥……是你吗?”
软糯的声音,如同那孩童,多年不曾做过的梦一下入了脑海当中,那孩子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哥,你在哪里啊!”
“大哥!”
“我找不到你!”
“哥,我想找妈妈去了,我害怕……”
令人窒息,苏谨言脚步微动,几乎想要逃离,可身形一动,才要离去,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药布还粗咯着在掌心,徐迦宁握住了他尾指,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音:“别走~”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苏谨言顿时回眸,徐迦宁慢慢坐了起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哥了,苏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当一会儿我大哥。”
她的确是做梦了,梦中那人说她应当收收性子,说她已经不是贵妃了。
回想从前,初进宫时候,那人是怎么教她的了,柔软是她的刀剑,依赖是她的盾牌,她现在一个人在异世,光有贵妃的心,使不出贵妃的力,那她就从头再来。
男人总是在被需要被依赖当中得到满足,苏谨言为什么偷偷来看她,他抚着她手上的那个蝴蝶结,还能是因为什么,徐迦宁对症下药,只盼有效。
果然,苏谨言转过身来,先未拂开她手。
徐迦宁继续:“我梦见我妈了,我妈没了之后,我哥就当妈一样的,今日和霍七少出去之后,实在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知道我收了好处没资格抱怨,但心里实在难受,能不能,能不让像我哥那样,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他看不大清她的脸,心中柔软,一击即中:“嗯。”
徐迦宁见他答应,掀被下床,她赤脚站在地板上面,伸手抓了他西服衣襟,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胸前,只不过,很有分寸地,的确是靠了一靠,又站直了身体。
“多谢,我心里好多了。”
“……”
暗色当中,能看见她的脸,上面似乎还有泪痕,那么刚才是她在哭吗?
这般模样,更令人怜惜,苏谨言不能再看,转过了身去:“以后你在苏家一日,便当我真是你哥哥吧!”
他声音低沉,这句话说出来实属不易,又不知该怎样继续,只说难为她了,叫她好生休息,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合,徐迦宁回身坐下,躺倒。
心不在焉地,她回味着那个梦,有点想那只猫儿了,不过也习惯了,她自愈能力一向很好,躺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洗脸下楼。楼下没有人,徐迦宁特意按了铃,将人招了来,叫娟姐陪着她一起去看老太太。
娟姐在苏家已经算是老人了,两个人一起往出走,闲谈之间,问了老太太平时都吃什么,喜欢什么,又问了问苏谨言的日常,走了一路,说了一路的话。
到老太太屋里坐了一会儿,苏家老太太精神还真不错,拉着她直问着她,和霍家少爷去哪里玩了,看来是有人跟她说过了。
她说看电影,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讲出来给老太太听。
苏家老太太两眼含笑,直拉着她手:“霍家还不错,原来两家早就有过联姻的,可惜从前出了个错儿,这回要是再能结亲,定然不能错了。”
大家世中人,婚姻都以互助互利为主。
这很好理解的,徐迦宁乖巧地跪坐在蒲垫上面,她反手握住了老太太一手,伏身在她腿上。老人之间,都莫名地相像,说不清哪里像,总之这老太太和祖母是像的。
她这般亲昵,苏家老太太坐直了些,腾出另外一只手抚着她发辫,笑意满满地,满眼慈爱:“我觉得我呀,还能再坚持一坚持了,说不定能看到妮儿结婚。”
徐迦宁嗯了声,声音都柔柔的:“那当然了,祖奶奶长命百岁,以后就好了呢。”
苏家老太太先还高兴着,不知想到什么了,又叹了口气来着:“要是能早点找到你就好了,说不定你妈还能好,现在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夫人的确有些可怜,徐迦宁静静靠了她身边,也不由唏嘘。
提及苏夫人来了,老太太更的惦记:“我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你回来以后看她了没有?她认得你吗?”
其实为了让她的身份看起来更真实,苏谨言故意让下人传出话去了,说苏守信见着她,落泪了,下人之间传话很快的,表面上看,她已经快要融入到这个家里了,可实际上,她知道,她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陪着老太太说着话,难得享受这片刻的温馨:“不认得,我就能远远看着她,不敢上前去。”
老太太嗯了声,又问她手怎么伤。
她当然是编了谎话,说不小心刮伤了,没什么事,老太太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揉揉,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祖孙一起就这么相互陪伴着,也很惬意。
在老太太那回来,宽心不少,这次走了东园楼下,还特意站了一站。
果然,这个时间,苏守信都是在陪他夫人的,苏夫人今日又在园子里坐着,她穿着长靴,戴着遮阳帽,东看看西看看更像个监工。苏守信在园中拔草,能看见他的背影,弯着腰动作不快,可能是有些急了,苏夫人嫌弃着,直叫他快些干活,她说她都要热化了,娇嗔着如同少女。
或许这样也还不错,徐迦宁转身走过。
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她早早睡下了,这一觉可睡得踏实,连个梦都没做。一早起来,穿衣梳头,算着的话,今个应该没有人会来烦她,刚好独自出门。
为了方便行走,又穿了西裤衬衫,长发全部编在脑后,还特意戴了一轻橙色的贝雷帽。
红玉日常夸赞,徐迦宁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今天带你出门。”
她更是高兴,赶紧出去准备早点。
早饭才过,苏谨言并未回到东园,徐迦宁想出门,还得跟他说一声才行,下楼问了春秀她们,都说大少爷才出去,奔着南门去的。
她带着红玉赶紧往出走,才到南门前,不等走过去呢,先在交错的青砖路上遇见了苏婉兄妹。
苏谨霖一身西服,自是风流,苏婉走在他的身边,依旧是白裙温婉,长发飘飘,俩人都看见她了,当然要打招呼的。
徐迦宁自认是有教养的人,上前一步:“二哥和婉姐姐要出门么~”
苏婉微笑着上前,亲亲热热拉了她的手,还正好是她包着的那只:“诶呀,你平时就该多穿穿新潮时髦的,这帽子真好看,我跟二哥出去一趟,今天一早上吧,霍家……哦对了你可能不大知道,就是澜庭哥哥,他今日做东,打电话来特意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坐一坐,之前有点小误会,其实我不在意的……”
看来,苏谨霖是给霍家施加了压力,至于电话是谁打来的,她说的话当中几分真假,徐迦宁可一点不在意的,不过当着苏婉的面,她还得继续做出错愕的模样,随即假意遮掩哦了一声,抽出了手来。
苏婉见她神色,笑意更深:“你要干什么去?也出门吗?”
徐迦宁嗯了声,看向苏谨霖,犹豫了下,要不要趁机同他一起走出南门,不想他也正瞥着她,目光撞了一处去,她连忙低下了眼帘。
苏婉今日分外热情:“你去哪里,时间还早,我和二哥去霍家也来得及,送你一送。”
不过是为了要压她一头,借此昭显去霍家的事,徐迦宁心中明镜似地,正要顺路溜出去,南门处喇叭声连响两声,下意识抬头,苏谨言坐在车中,正是看着她。
司机在前面,他坐在后面,车窗摇下来了,能看见他正看着她们。
她赶紧拒绝了苏婉的提议,走过苏谨霖身边,出了南门。
阳光明媚,今个是个好天气,苏婉这一去霍家,霍澜庭又有糟心的事了,在其中搅这么一搅,心里痛快多了。心里痛快了,眼底便多了几分笑意。
到了轿车前面,苏谨言目光浅浅:“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徐迦宁本意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这么好的天气她当然是想出门逛逛:“出去买两本书,一会儿就回来,可以的吧,大哥。”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还特意叫了声大哥。
苏谨言坐直了身体,嗯了声,目光在她手上的药布上一扫而过。
那药布还是他昨晚包的,似未换过。
嗯就是好的意思,本来以为他要走了,徐迦宁与他挥手作别,叫了红玉,这就往前走了。
才走两步,轿车又追了上来。
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上车,一起走。”
第33章 贵妃的一天
上海图书馆前,轿车缓缓停了下来。
徐迦宁带着红玉下车,对司机说再见。
苏谨言在后面抬腕看了眼手表,并未抬头:“时间还早,你可以多走走,十一点我会回去,到时候再来接你。”
买书是随口一说,她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找得到路的。”
好在他并未坚持,只看了她一眼,叫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苏谨言离开之后,徐迦宁转身进了图书馆,红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东张西望惊叹连连。图书馆陈列了不少史记,在里面看了会书,白话文当中,掺杂的简字有一些猜不到。
来到苏家之后,学习都怠慢了。
有两个女学生到图书馆看书,说要到学院去义务教学什么的,谈论起里面的小孩子,都小声笑着。徐迦宁蓦地想起顾君书来。
他在上海的豫园求学,那里有一所小学,一所私学。
仔细想了下,幸好记忆好,想到豫园九曲桥文昌路,买了两本书,这就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红玉与她一起上车,在车上直回头,让风吹着她的辫子,怪叫连连的。
徐迦宁摇着头,从包里拿了墨镜出来戴上,她仰望天空,也感受着这一刻的自由,红玉吹了会风,回身来靠住了她,感动得直想哭:“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