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一看见他,眼睛里都放光了,情情爱爱的到底什么样个滋味,流水无情,落花有意,人家没有买花给她,她还买了送人家。
真是鬼迷心窍啊鬼迷心窍!
徐迦宁径自走过他们身边,暗自叹息。
进了电影院很顺利地买了两张电影票,看的是《上海故事》。
影厅里人还不多,时间还早,徐迦宁让红玉拿着包,她出来洗手,这时期的卫生条件可比她们那年代好多了,从洗手间洗手出来,才擦了手上了长廊,对面匆匆一人,打开旁边紧急通道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徐迦宁识人可谓过目不忘,正是那个山精。
她仿若未见,才要走过,之前电影院门前看见的洋妞从转角楼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见了她急道:“这位小姐,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往这边来了?他长得很好看的,很好看的……”
可见真是为色所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迦宁前后一想,摇头:“没有看见。”
这姑娘顿时大失所望,气的直跺脚,扬声还喊了两嗓子:“霍澜廷!霍澜廷!”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她,她提起裙摆急急忙忙向相反的地方跑了去,紧急通道的门还虚掩着,徐迦宁下意识回眸,刚好对上了那人目光。
她眸光微动,浅浅目光也不过是淡淡一瞥,坦然走过。
高跟鞋声哒哒地响起,走了,就再没回头。
《上海故事》讲的就是上海的历代变迁,红玉看得都快睡着了,徐迦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场电影看完,又懂得不少东西。
从电影院出来,到街口买了鲜花饼和糍饭团,眼看着快中午了,叫了黄包车夫来,这就打道回府了。
坐黄包车虽然慢了点,但是好像更放心。
徐迦宁心神渐松,在车上还打了个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黄包车终于停了下来,到了顾家大宅院门前了。红玉扶着她下车,才站稳当了,月娥就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了!
“大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出去找你们都找了好几圈了,赶紧去老太太跟前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看,她们得多急,还出门找她们来着。
徐迦宁心中安定,面上却露出一点急色来:“出什么事了?”
月娥迎着她往院里走,引着她往老太太屋里去:“能有什么事,咱们家老爷让人扣了逍遥馆了,说是欠了人不少钱,老太太一着急背过气去了,这会儿呀,才缓过这口气来!”
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这件事徐迦宁比任何一个人知道。
她让红玉先回去洗衣服,自己倒很配合着月娥,急三火四看老太太去了。这时候的顾家,死一般的寂静,老太太屋里人还不少,顾家大夫人也不吃斋念佛了,姨娘也不浓妆艳抹了,两个女人都围在床前,顾君行不在,君书和两个姐妹靠立一边,还有几个没大细看。
徐迦宁人一到,月娥立即嚷了一嗓子:“大少奶奶回来了!大少奶奶回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大夫人亲自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了床前:“你这个孙媳妇儿,老太太最疼你了,今个可是玄了,一口气梗在心头上,你快点劝劝她,可让她宽宽心!”
徐迦宁心里明镜似地,乖巧坐下。
顾王氏两颗泪珠滚落而下,看着她是情真意切:“迦宁呀,祖母差点看不见你了,你说说,自打你嫁过来,祖母是不是最疼你了,有什么好都得记着先给你……”
论起演戏,迦宁更是收放自如,当即红了眼:“祖奶奶对我是极好的……”
诶,对她是最好了,顾王氏趁热打铁:“帮帮你公公吧,他再不是,也是君行的爹呀,眼下也是没有法子了,只能先欠着你的,以后还你一辈子了!”
迦宁叹气,握紧了她手:“可是祖奶奶,君行说要跟我离婚呢,我今天心里难受,就出去走了走,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想了,要是他非离不可,那我成全他好了。”
顾王氏眉眼一横,已是咬牙了:“混账东西,他敢!离什么婚!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管作什么?你等他回来的,祖母给你做主!”
徐迦宁点着头,也带了几分娇气。
顾王氏见她小女儿姿态,只当哄住了,轻言道:“你公公被逍遥馆的人扣住了,需得些钱,迦宁,你看看你若是有……”
话还未说完,徐迦宁抬了眼,她一副傻眼模样:“得多少钱啊?”
顾王氏叹了口气:“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两百大洋。”
两百大洋,也亏她说得出口,徐迦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祖奶奶,要说我没有钱,怕你是不信,我嫁过来以后是有点钱的,但是平常贴补贴补家里,我自己也没个节度大手大脚的,上次换完家具,就剩几块了……”
顾王氏的眼睛看的从来都不是她手里那几个钱,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紧了紧她的手:“没法子了,迦宁,不行你就回去跟你爹跟你哥哥借一些来,你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你哥哥唯一的妹妹,总不能不管的。”
就知道她会打她娘家主意,幸好之前就和她哥哥通过气,这场戏总算开始了。
徐迦宁虽还有为难之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吧。”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顾王氏也面露喜意,可不等她们这口气吞吐下去,徐迦宁又加了一句:“那就让君行同我一起去吧,我哥哥为着上次那几百块钱,还气恼着,我怕我一个人去,他不信你们。”
第4章 贵妃有人疼
顾君行就是一块硬骨头,只怕他祖奶奶也得把他嚼烂了。
他肯定不会想去,但是他若是能硬得过老太太和他亲妈,那他当初也不会去徐家提亲了吧,徐迦宁回了自己屋里,就着星点的困意,美滋滋儿睡了一觉。
就是短了点,不多一会儿,红玉说顾君书拿报纸来了,叫醒了她。
从前她说过,要挑君书有空闲的时间看报纸,不管她干什么,一定叫她,没想到平时来得晚,今个半天中午就来了,徐迦宁在梦中才醒过来,就着红玉的手擦了脸精神了点。
站了镜前看了一看,实在将刘海梳得整整齐齐了,才走出来相见。
见人之前,必须正装正仪,这是她的习惯。
顾君书今日是半路在学校被叫回来的,所以还穿着校服,少年一身立领学生装,英气十足,兄弟两个长得还有相像的地方,不过君行多一分温润,君书则自有傲骨。
坐了桌边,顾君书伸手将报纸递了过来一份。
徐迦宁在伸手之前,两指在眼角点了一下,这么努力让自己清醒的模样,着实有点可爱,与平时一本正经不一样,红玉强忍住笑,一抬眼看见顾君书也同自己一样,看着大少奶奶,也多看了他一眼。
今日的报纸,与昨日没有什么分别,主版还是报道政务院部署名单,连着副标题还有霍苏两家的联名声明,下面小标题好几个,其中一条略有八卦,说的是霍家七子霍澜廷昨天生日宴会的事。
原来那些烟花是霍家放的,她才要看下去,顾君书将这段草草略过,已经去读她平日爱看的离婚专题去了,她看报还是很快的,飞快扫了两眼,也翻了过去。
顾君书:“一个受过新教育的男子,以为和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旧式女子结婚,是非常可耻的,其中女性的觉醒更为重要,要向包办婚姻说不,离婚是唯一的出路……”
其实,徐迦宁适应得很快,学习也很快,上下文联系着,连猜带蒙读报没有太多障碍了。
这报道中规中矩,在说离婚是唯一的出路后面,还有转折,但是女人离婚亦然不能草率什么的,眼看着人直接将这跳过去了,徐迦宁诶了声。
顾君书面不改色:“怎么了?”
她纠正了下:“怎么跳过去了,但是,下面还有但是……”
少年眼帘一动,抬起眼来,定定看着她。
他不说话,眸光暗沉。
可即便什么都不说,她这样心性的人,也一下明白过来了。
徐迦宁两手一抖,将报纸合上了,随手放了桌上:“顾君书,你这是,在鼓动我离婚?”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吸大烟的人,至死方休,顾家没有什么能还你的了,一个无底洞,你不该再留。”
当贵妃时候,习惯了阴谋思维,徐迦宁心生异样,直言道:“是你哥哥让你来,做说客的?”
顾君书顿生恼意,更为自己心底生出的那些怜惜生气,将报纸按了桌子上:“既然嫂子已经能读报了,我看以后也不必特意让人来教了,离不离婚跟我什么关系,随你吧!”
说着转身就走,走得还很快。
以前让他来读报,开始时候他以为是她无聊,叫他来消遣时日的,他还恼怒过,原来已经知道她是借他读报学字了,看来,她得加快学习脚步了。
可是,他是顾家人,想法子拿钱救他爹,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恼了?
徐迦宁看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生的什么气?”
红玉在旁也是摇头,不明所以。
主仆两个正是胡乱猜测,才走的顾君书又回来了,他脚步匆匆,这般去而复返还带着几分恼意,手中不知拿的什么东西,径自往桌上一放,木着脸道:“这是启蒙识字,几千年字体演变至此,最简单的了,你先看着,有不认识的圈出来,我明个教你,都认识了再学别的。”
这个好,徐迦宁翻开看了两页,多半认得,抬眼便笑:“有劳君书了。”
客客气气,有劳了,多谢了,顾君书压住心头恼意,到底嗯了声,转身走了。
徐迦宁看了眼红玉,红玉连忙去送。
这是一本旧书,上面还有孩童幼稚的笔体。
迦宁翻开,从其中看见古时字,是那般熟悉,伸手抚过,心中欢喜。
也等她再细看,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尖叫声,她立即站了起来,走了窗前去,院中红玉正低头认错,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地上摔着水盆,顾君行一身的水,一脸怒意。
两人都往屋里来了,徐迦宁走回桌边坐下,房门一开,顾君行已是怒气冲冲奔了她来,红玉追着撵着拦住了他,跪了他面前:“大少爷别恼怒大少奶奶,这跟她没关系,是红玉笨手笨脚不小心撞了大少爷,大少奶奶天天就在这园子里,天天盼着大少爷回来呢!”
小姑娘真情实意,慌乱得不行,见他恼着,直拦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转了。
顾君行当即怔住,他从红玉眼中看见了自己,面目扭曲,也怪不得给这丫头吓成这个样子,以为他要找徐迦宁怎么样了。
一早起来他去了从前的老师家探望老师,并透露了自己想在假期去英租界做点事的想法,老师当然说会帮忙。回来之后到旅馆给林慧如送了两块钱,到家之后才知道,他那个吸大烟的亲爹被逍遥馆扣下了。
这个爹败了家里还不够,还要毁了家里,一听祖母说徐迦宁答应回娘家借钱他就怒了,更何况说到最后,老太太还想要他和她好好过,要他们一起去徐家借钱,真是气血翻涌,直奔着后院来了。
红玉送了顾家二少爷走,寻思顺手打点水,一会儿大少奶奶洗脸,没想到她一转身,就撞到了一起。
摔了大少爷一身的水,红玉见他恼怒,只怕他找大少奶奶茬,吓得不行。
她跪了他面前,见他不说话,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大少爷,求求你了,别和大少奶奶生气,她一个人住这园子里,够让人心疼的了……”
顾君行闭上双眼,平息了下怒火,摆手让她下去。
她不走,哭得更厉害,冷不防背后有人轻点了下她的脚底,抽泣着回头,徐迦宁就站在她背后:“还不去给大少爷拿套干衣服去?”
听着声音略有不快,红玉以为是恼了她,赶紧起来去拿衣服。
才刚养胖了点,看着顺眼多了,这都哭花脸了,徐迦宁当然都迁怒到顾君行身上了,不过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看着顾君行,也似低眉顺目地。
“既然回来了,那拾掇拾掇一起去我爹那吧。”
不提这件事还好些,提起来,顾君行又是满腔怒火:“你为什么要这样?这些钱都是要打水漂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去借钱?”
徐迦宁抬了眼,一脸无辜:“是祖奶奶让去的呀,你要问祖奶奶为什么让我去借钱,我还知道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没法子了吧,你问我为什么答应,我总不能说是你爹妈祖奶奶求到我了,我不得不答应的,多半是为人媳应该的了。”
顾君行当即语塞,是,他对她发火干什么。
可亲爹那样,满心无力,一手扶了桌边,余光当中瞥见上面的报纸和书,也有些恍惚,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学着读书看报了吗?
可他此时满心闷火,无处迸发,求亲借钱已属无奈,此时再登门借钱,他无论如何做不到。本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头扎这园子里了,看着徐迦宁体体面面,也温婉宁静,自己一身湿漉漉的更觉狼狈羞辱,从前他看不起的一个人,想到爹妈奶奶这般作为还不如人家了,更是一刻待不住,逃一般转身走了。
诶?
战斗力怎么这么弱的吗?
她才说一句话,他就如兵败山倒的模样走了,徐迦宁有点不理解,按着她想,那人心丑陋,顾家人肯定要推着顾君行同自己回娘家借钱的,因此在婚姻当中,她可压他一头,甚至压他一辈子。
现在他怎地还不愿意?
他是有什么新对策了?
想到此处,徐迦宁又燃起了些许斗火,心有期待。
果然,她出了园子,就听见前院闹哄哄的,再往前去,顾家大夫人二夫人以及两个丫头都拉着顾君行哭呢。她这个夫君倒还有些骨气,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直嚷嚷着说要卖了家宅,当了铺子,言语之间,恼怒不已。
犹豫了下,是看戏还是上前推波助澜,徐迦宁才想隐身后退,没想到这么一犹豫,给自己亲哥哥犹豫来了。
徐凤举是听说顾家大少爷回来了担心妹妹才来的,一进院子瞧着这么一出更是皱眉,幸好顾君行还顾及自家脸面,先稳下来打了招呼。
大夫人和二夫人直推着他,也都乐呵呵过来打招呼。
徐凤举手里拿了包东西,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本来就不待见这家人,都是表面功夫:“舍妹就爱吃鲜花饼,我这路过就给她买了些送过来,顺道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