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孙秀青总觉得身体跟不上思维,举剑想刺三分,却总要偏上半厘。孙秀青以为是自己懈怠了,加倍用功,却事倍功半。峨眉佛医素来有名,习武之人更是半个大夫,手在脉象上一搭,孙秀青叹息。
“师妹,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素来冷静自持的马秀真少有这般喜形于色的时候,在中下层弟子中流传的事情,终于传到了马秀真耳朵里。当时马秀真就说了三个好字!太好了,峨眉如今就缺一个武功能震慑群雄之人,孙秀青有此成就,当真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天不绝峨眉。
马秀真拉着她说了许多欢喜的话,对她寄以厚望,保证,“师姐看着门内事,你安心练武就好!”
孙秀青沉默了,犹豫了,师姐这般高兴,若是此时把这件事告诉她,好吗?
犹豫了半天,孙秀青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马秀真亦娴熟医理,最简单的滑脉把得出。
“师妹?是谁欺负了你!你怎么不说!就算师父去了,我峨眉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马秀真猛得抓起剑,就要去找人拼命,“谁,西门吹雪?陆小凤?还是花满楼?”
四个师姐妹一同长大,有什么小女儿心思相互心知肚明。马秀真虽然口里列了一堆人,可心里大约已经明白是谁了?
“师姐,不要去,我自愿的。是我不自爱,师姐不要去!”即便是江湖儿女,说到这事儿,孙秀青也忍不住泪湿眼眶。
“是西门吹雪对不对?他怎么说?就这么白白欺负你吗?”马秀真气不打一处来,峨眉好不容易看到了光复的希望,师妹怎么这般糊涂!
“师姐,我喜欢他,不管他是大名鼎鼎的西门吹雪,还是一钱不值的臭小子,我都喜欢他!可是他杀了师父和师兄啊!那是师父和师兄啊!”孙秀青崩溃大喊,在心里想的再明白,旁人一碰触,仍旧钻心得疼。“我不能辜负师父的养育之恩,却贪心这段感情。我把我的爱给你,剩下的,就只有恨了!”
马秀真已经冷静下来,抚摸着她的头顶,叹道:“傻姑娘,师父在的时候,就说你敢爱敢恨,可爱恨又哪里是这么好区分的。”马秀真早已决意出家,一辈子没沾染过情爱,却也见识过太多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情爱。
“你准备怎么办?”马秀真轻声问道。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孙秀青斩钉截铁道。
“江湖儿女虽不讲究贞洁,可你是女子,还是吃亏。峨眉不缺他一口饭吃,可要待遇多好,不可能的。”马秀真如今是最有希望继任掌门的人,两位师兄在江湖闯荡,可为长老。既然马秀真都答应了,孙秀青若想让儿女陪在身边,顺势应下即可。
“不,把孩子送到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儿女,该跟着父亲长大!”孙秀青却早有决断。
“都听你的。你闭关吧,刚好门下弟子都知道你武功大进,此时闭关,顺理成章。”
“师姐……”孙秀青忍不住扑到她怀里痛哭,最开始的时候,孙秀青以为她这样喜欢上杀师仇人的逆徒,不配被峨眉接受。后来她以为,怀孕的她会让师姐为难,会被赶下山去。可是啊,这是峨眉啊,这是她的家。不论她做错什么,家人都会包容她。
“不是说好了不哭的吗?孕期哭多了,小心日后孩子是个小哭包。”马秀真难得玩笑一句。随即送孙秀青往后山闭关,着手安排稳婆等生产事宜。
峨眉后山清净,风景绝佳,孙秀青身子笨重,不宜动武,却不妨碍她参悟武功心法。腹中胎儿体谅她不易,十分乖巧。
峨眉山岁月静好,却挡不住江湖腥风血雨。“紫金之巅,一剑西来。”这句话瞬间传遍江湖,江湖上最有名的两位剑客要比武了。
可是,后来又传出西门吹雪改了时间,叶孤城随即改了地点。时间推迟到一个月后,地点变成了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为什么要改时间?对于绝代剑客来说,比武才是该是他一生所向。
传闻即将进行生死比斗的西门吹雪出现在峨眉后山,孙秀青腹围膨胀,行动不便,却不改温婉柔和,轻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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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峨眉秀色3
孙秀青把西门吹雪让进屋子,静坐无言。峨眉后山的闭关之所清净为要,本就简陋,因这怀孕之故,增加了几个色彩明快的软枕和一盆炭火。与万门山庄之豪奢不能比,西门吹雪家世不明,但从平日起居坐卧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
“你还好吗?”西门吹雪轻声问道,面对怀了自己孩子,又爱慕自己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硬着心肠。
“我很好。”孙秀青抚摸着肚子,叹道:“你不好。”
“听闻你要和叶城主比剑。”
“是。”
“你会赢的。”
“是。”
简单交谈过后,两人同时沉默了。西门吹雪是开心的,他的朋友如陆小凤等人,对他和宿命对手的相逢,都是大惊失色。总试图劝阻他,虽然他们都知道劝阻无用。在来之前,西门吹雪很担心,担心孙秀青问他,她和孩子能不能阻止他的脚步。幸好,孙秀青是知他的。
西门吹雪也是担心的,担心孙秀青有孕在身,却得到自己生死比斗的消息难过,也担心自己。西门吹雪修的是无情剑道,心中有情,出剑就慢了。高手相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叶孤城年长于他,经验、内力本优于他,若是自己心中再有情爱拖累,此战,必输无疑。
久久沉默之后,孙秀青轻声道:“你若胜了,孩子将在万梅山庄长大。你若败了,我……为你收敛骸骨。我总是盼着你赢的。”
“必当全力以赴。”为自己,为她,也为孩子。
叙过闲话,刚刚还脉脉温情,瞬间孙秀青就变了脸色。“走吧,峨眉不欢迎你。我不仅仅是你孩子的母亲,更是峨眉弟子。”
西门吹雪又沉默了。奇怪,以往沉默,孙秀青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相知相许,不必明言,满心甜蜜。如今的沉默,更像粘稠的浆糊,糊住心口,有汹涌澎湃的感情和话语,都找不到出口。
如此啊,那就走吧。
西门吹雪走到门口,从怀中取除一直簪子放在桌上。“若我赢了……”
后面的话不必说出去,孙秀青已经侧过身去。西门吹雪沉默远走,轻功绝顶的他,甚至听不到雪地跋涉的声音。不必说,不必问,西门吹雪已经猜到了孙秀青离开的原因,也知道她不会再回来,如今不过再次证实罢了。这对相爱的中人间,夹杂着杀师杀兄之仇。
等到屋外只有朔风冷雪之声,孙秀青才转过身来,走到门前,拿起那只簪子。赤金镶绿宝花簪,华贵、精美,切合孙秀青的名字。这样的妙物,不是素以简朴、清修闻名的峨眉能有的。这是西门吹雪从库中特意找出的,乃二人定情信物。在决意离开之后,这只簪子已经抵押给当铺。当初为表决绝之心的信物,而今再次回到自己身边。孙秀青泪眼朦胧,放声痛哭。
人活在这世间,怎么这样难,这样难!
素来清净的峨眉后山,今日并不清净。门外的陆小凤摸着鼻子,尴尬得进退两难。
“尊驾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孙秀青武功今非昔比,陆小凤进退之间漏了破绽,孙秀青瞬间发现,语气并不客气。
“……”陆小凤一拱手,才发现称呼就被难住了,只得朗声道:“在下陆小凤,打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孙秀青站在屋内,也不请他进来,冷淡道:“陆大侠。”
“别别别,叫什么大侠啊,一听就浑身不舒服,叫陆三蛋、陆小鸡都比这好听啊!”陆小凤幽默风趣,又颇有盛名,别的侠女姑娘听了这话,即便心里生气,也该忍俊不禁了。
孙秀青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看着他,眸光都未有一个闪动。
以致素来吊儿郎当的陆小凤也不得不正色对待,文雅起来:“今日冒昧打扰,是为了西门吹雪。”
“你有所不知,西门吹雪已和叶孤城相约紫禁之巅比武。西门吹雪的剑的杀/人的剑,有去无回,从不落空。叶城主天外飞仙、一剑西来,出剑必然见血。两者本该王不见王,如今比剑,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我知西门吹雪内心之坚,坚比磐石,非人力所能扭转。那为何不增加他的胜算呢?”陆小凤摸摸鼻子,好似无奈承认自己的小心思似的,“枉我陆小凤自认洒脱,如今也犯了帮亲不帮理的毛病。若是两位绝代剑客都能保存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非要有一人陨落,西门吹雪与我关系近,我总希望是他活着。”
“孙姑娘,如今你和孩子已经成了西门吹雪的羁绊。方才在屋外听见……咳咳,你对西门吹雪也不是无情,为何不安安他的心呢?”
陆小凤的口才名不虚传,可今日的孙秀青早已非吴下阿蒙。
“陆大侠说完了,就请回吧。”孙秀青不为所动,作势关门。
“你一点儿都不为所动吗?西门吹雪为你推迟了比武日期,他待你之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小凤!你太放肆了,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峨眉山!我师父是怎么死的?若非你引出金鹏王朝旧事,我师父怎么会死?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我师父并未背叛旧主。是你色令智昏,中计追查。既然揽事,又不能明察秋毫,致使霍天青暗算我师父,若非如此,我师父何以倒在西门吹雪剑下。我今日种种为难,通通拜你所赐!”
“陆小凤是侠探,是江湖闻名的大侠,我孙秀青敬你侠名,以礼相待,不是怕了你。我与西门吹雪之间,何时轮到你插嘴!哈!这就是陆小凤,只顾着自己的名声、潇洒和风度,什么时候管过为你的盛名铺路的凡夫俗子。”
“滚吧!”
孙秀青怒气冲冲的甩上门,没给闻名江湖的陆小凤半点儿面子。
陆小凤犹如掉进河里的落汤鸡,搭拢着一身鸡毛,狼狈后退。不远处隐在梅花树下的花满楼静静微笑,叹道:“素来无往不利的陆小凤也有吃瘪的时候。”
“花满楼啊,你说我当真错了吗?独孤掌门确实不曾背叛小王子,是小王子被中原繁华消弭心志,是霍休野心太大……”
“难得你也有想不通的时候。因果循环,此事确实是霍休一党阴谋,可独孤掌门亦有责任。他是金鹏王朝旧臣,昔日承了恩惠,今朝承担后果,没有你也会卷入其中。独孤掌门若能在和霍天青比武之后言明,以西门吹雪之磊落,定不会乘人之危。若是独孤掌门内力充盈,以他之经验,收放自如,两人未必有一者必须死。唉,也不会有孙姑娘今日为难。”
花满楼拍着陆小凤的肩膀道:“孕妇脾气不好,你多担待吧。”
“我就不明白了。独孤掌门是独孤掌门,孙秀青是孙秀青,既然喜欢,为何不在一起。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洒脱自如,即便独孤掌门在世,也乐见孙秀青嫁入万梅山庄。”陆小凤耸肩道。江湖上有多少一见钟情、一剑泯恩仇、一笑置之。长辈的恩怨,何时会遗祸晚辈,但凡遵守江湖道义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所以你不是孙姑娘,独孤掌门若是在世就好了。”花满楼倒是可以理解,江湖人自我、独立,素来凭心意办事。喜欢就在该在一起,这是江湖浪子陆小凤的思维,别的爱恨情仇都无关紧要。可花门楼是官宦豪商之家出身,从小也是受传统儒家教育长大。天地君亲师,独孤掌门的重要,是父、是师,孙姑娘如何割舍得下。
“走吧,走吧,西门吹雪不是在山下落脚了吗?我再去劝劝。”虽知无用,但还是要去唠叨几句,陆小凤叹道:“难道我水平退步了,自贬成那样,孙姑娘还是无动于衷?”
“是退步了。”温柔可亲花满楼也有恶趣味的时候,“陆小凤不行,试试落汤鸡?”
“花满楼!你学坏了!”陆小凤哇哇大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花门楼微微一笑,提气飘过积雪,往山下而去。
两人笑闹着下山,虽都没有明言,但他们都清楚,孙秀青已不是往日那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秀。如今她的修为、她的心性,假以时日,峨眉将再出一位高手,也不知是否会再掀江湖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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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峨眉秀色4
西门吹雪就住在峨眉山下的小院中,而今的峨眉代掌门马秀真虽然没有明说,可终究是不欢迎他们的。为着所谓名门气度不得不接待他们,可怜香惜玉如陆小凤、温柔体贴如花满楼,怎么会为难临危受命的马秀真。
陆小凤在院中饮酒,这只落汤鸡,什么时候都不忘喝酒。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峨眉山大雪纷飞,这山脚下,倒是山花烂漫。”陆小凤随手在院中折一朵花儿把玩。
花满楼不赞同瞪他一眼,花儿好端端的开在枝头,为何折下。可了陆小凤心情烦闷,花满楼只能假装自己真是个瞎子。
“西门吹雪还不动身,不过推迟一月而已,从蜀中至京都,快马七日,还要留出静养的时间……唉,我对西门吹雪是越来越没有信心了。”陆小凤叹道。
“西门庄主如今心不静,早早启程,未见得有用。既然在此地他能心神安宁,就让他在这里吧。”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花满楼的话有道理,可又忍不住一声长叹,“得得得,我们喝酒去,眼不见心不烦!”
西门吹雪就在屋内擦拭长剑,如陆小凤所预料的,他的心不静,从下山那天开始,就不静。可孙秀青不愿他上山,峨眉也加派了人手守卫,拦不住他,可发现他不难。既然答应了,西门吹雪不屑暗中行事,即便心绪不宁,也强自按捺。
远远的,西门吹雪听到有人提气轻飘入院。西门吹雪仿佛毫无知觉,仍旧擦拭着长剑,只因他知道,只要长剑在手,不论什么人、多少人,西门吹雪无惧!
下山的是马秀真,衣裳上尚有水汽。峨眉的飞雪在下山的途中化作露珠,沾湿了她的衣裳。孙秀青有孕一事,从头到尾只有她知晓。即便是在外游历的两位师兄,也未曾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