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霏微笑着跟众人打过招呼,收了一堆“以后有什么法律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请教你”之类的话, 都一一地应下,之后有个年长的警员贵叔叫大家别再打扰人家, 周亦霏跟杨光这才得了清净。
吃着饭周亦霏便说起自己待会儿还要去法证部送一封律师信的事。
“送律师信不需要你们做律师的亲自过来吧?”杨光问。
“本来应该是办公室助理来送的,不过我刚好听到他在抱怨每天都在跑来跑去,好忙。我一想反正要过来同你吃饭, 就顺手帮人带过来喽。”周亦霏笑道。
“忙不过来都可以请多个人的。”
“等我回去告诉师父,让她跟合伙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周亦霏说完又问杨光对于PNC的分组有没有什么打算。
“都是上头决定的。不过我是最佳学员,分到哪一组都无所谓。”杨光笑得很得意的样。
周亦霏看着男友笑得很欠扁的样忍不住吐槽起来:“小心落到彭Sir手里,又要挨批了。”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杨光真的被分到了彭国栋手下。
吃完了饭各自忙碌,杨光去PNC总部听分组结果,周亦霏则准备去法证部送律师信。却在出电梯时碰见了凌倩儿,她正带着组员要出现场:“Eva?你来找我吗?”
“不是,我要去法证部一趟。”
“那你赶快去,刚刚收到线报,找到了姚丽冰的尸体,法证部的人也要出现场了。”
“那就不同你多说了。”周亦霏快速赶到法证部,迎面遇见了布国栋,只得打了个招呼,“布先生。”
“Eva?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亦霏指指他身后跟着的Ken:“送一封律师信给Ken。”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袋来,“何正民先生是吧?”
Ken呆呆地点点头:“是,我的中文名是叫何正民。”
“我们公司受到杨再谨先生的委托,正式通知你,他母亲向金嫦所立的遗嘱无效,同时要求你中止向女士名下楼宇的转名手续,否则我们会循法律途径追究到底。”
在众目睽睽之下,Ken很是茫然。
布国栋最先开口问:“Eva,会不会弄错了?Ken是向婆婆的邻居,跟他妈咪一样很照顾向婆婆,向婆婆才会把房子留给他的,立遗嘱的时候有两名证人在场,其中一名还是个医生。”
周亦霏没有看布国栋,而是笑着对Ken说:“接受委托的律师是我们公司的李律师,不是我,我只是顺路过来送律师信给你的。”
“但是向婆婆是真心想把房子留给我的,”Ken皱着眉,“这十几年来,向婆婆的儿子从来没有照顾过她。向婆婆生病还是我送她到医院的。”
“Ken,你不是贪房子吧?”
Ken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贪图一间屋,不过遗嘱表达的是向婆婆的遗愿,我想尊重她的遗愿嘛。”
Angel忽然开口问周亦霏:“Eva,刚才你说你不是向婆婆儿子的代表律师,就是说你跟Ken没有权益冲突,我们现在就可以请教你喽?”
周亦霏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不如教教Ken怎么应付这件事。”
周亦霏让Ken先签收律师信,收了回执之后才告诉他:“委托人之所以能让李律师出律师信通知你向女士的遗嘱无效,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向女士的亲生儿子你却跟向女士无亲无故,按照常理,长辈的遗产不会留给外人。你只要证明遗嘱在法律上有效就行了。”
“那要怎么证明遗嘱有效呢?”Angel追问道。
“首先是找专家做笔迹鉴定,证明遗嘱真是向女士亲手签名。还有,既然向女士立遗嘱的时候有见证人,Ken你把见证人找到,再让他们证明向女士在立遗嘱的时候神志清醒,那么这份遗嘱就有法律效力了。”周亦霏笑道,“刚才布先生说你的遗嘱见证人里面有一位医生,那他完全有资格证明向女士在立遗嘱时的神智是不是清醒的。”
“多谢你了Eva。”
Ken还有点皱眉:“那位医生一直开着诊所,请他做证明倒是很容易。不过张伯只是向婆婆的看护,向婆婆去世之后他都回乡下去了,我不清楚他在乡下的具体地址,可能不太好找。”
Angel拍拍Ken的肩膀:“尊重死者的遗愿这一点说得太好了,放心,我会帮你一起找的。”
布国栋见事情还有得转圜,忙催众人赶快出现场。
周亦霏也拿着回执回到了律师楼交给李律师,之后又回自己办公室写好了给保险公司的律师信,想了想还是叫来办公室助理让他去送了。
果不其然地得到了一句“替我送了一封就还一封”的抱怨。
周亦霏无奈地笑笑:“我还有事要跟师父商量,不然就自己去送了。”
等助理不是很高兴地离开了,周亦霏才摇摇头来找陈锦蓉,先说了自己听到助理抱怨太忙的事。
陈锦蓉点点头:“有时间我同宋大状商量一下,请多一个人来做事,让他们有个替换。”
隔天,公司再招聘一名办公室助理的启事就发了出来。
同时保险公司委派了包律师来同周亦霏谈判,他带来了保险公司保存的那份保单:“周律师,保险公司有规定,保单宣布无效之后不可以再重新启用。这一点你可以从朱小姐持有的保单上看清楚,朱先生投保的时候我们我们公司的职员已经详细地向他解释过保单上的各项,所以之后按照公司规定执行没有错。”
“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贵公司的保单做无效处理之后为什么无法重新启用?”
“因为保单原件可能会被销毁。”
“但是朱耀财这份保单你已经拿出了投保的原件哦,再来说没办法启用,你觉得法官会怎么看?”
包律师被将了一军,尴尬地想收回原件时,周亦霏不客气地说:“你千万别指望回去立刻销毁原件来个死无对证,你应该清楚律师随时都会录音的。”
包律师的打算被戳穿,也不再客气:“周律师,你不妨直说朱小姐的要求。如果价钱合适的,我们不是不可以接受。”
“我当事人的要求很简单,按照保单上规定的数目赔偿就行。朱耀财投保的数目是二百万,这笔钱对贵公司来说不算好大的数目吧?”
“赔偿两百万不可能。我们公司可以将投保人投保的金额也就是港币十万元全额返还。”
“有什么依据呢?”
“当是同情朱先生朱小姐。不过周律师,我们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就算再同情朱小姐,都不可能损害公司的利益。”
“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吧。”
包律师作势要走,见周亦霏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自己又坐了回来:“周律师,请你都站在我们公司的立场想一下。朱耀财花了十万港币买意外险,一个月之后就死了,十万变二百万。无论做什么投资都不会有这样的暴利吧?我们公司真的给不出这笔钱。”
“但是我的委托人不是贵公司,我都要为我的当事人争取利益哦。站在你们公司的立场去想,你这是在教唆我无视我当事人的利益吗?”周亦霏好笑地看着对方,“这种违反律师职业守则的事,我怎么会去做?”
“周律师,我们公司愿意给二十万港币,朱小姐那里只需要给十万就够了。”包律师见周亦霏油盐不进,开始暗示她愿意给十万封口费。
这下周亦霏脸上连笑都没了,她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拧开展示给律师看:“这是一只录音笔,刚刚我们的谈话全都录下来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们法庭上见吧。还有,我会认真考虑向大律师公会投诉你。”
包律师的脸色一下子变黑了:“周律师,大家都是同行,你不用做这么绝吧?”
“你这样的同行还是少点好。”
包律师的语气完全软了下来:“周律师,万事好商量,不如我们再谈谈那份保单?”
“我还是那句话,我当事人的要求很简单,按照保单上规定的数目赔偿。”
又经过一轮协商,因为周亦霏手上已经有了己方意图收买她的证据,包律师最终无奈地认输了:“周律师,我真是佩服你,年轻女仔很少有不对十万港币动心的。”
“十万港币看起来是不少,不过我有信心很快就可以赚得到。而且,没必要为了钱而违背自己的良心。”周亦霏笑着说。
☆、173
包律师离开之后, 助理过来找周亦霏:“周律师,李律师请你过去一下。”
周亦霏一头雾水地来到李律师的办公室,他正在跟一名客人说着什么, 见周亦霏过来便给两人做了介绍:“Eva, 这位是杨再谨先生, 就是前两天你去差馆送的那封律师信的委托人。杨先生, 这位是周律师,是我们公司的大律师。”
“哦,原来你就是向女士的儿子。”周亦霏伸出手来要跟杨再谨握手。
谁知杨再谨却不肯跟周亦霏握手,而且还瞪着她问:“周律师是吧,你为什么要教外人抢我妈妈的房子?”
周亦霏收回了手,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李律师, 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律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那位何正民先生给遗嘱做了笔迹鉴定, 证实是向金嫦女士的亲笔签名。还请到了向女士立遗嘱时的两位见证人, 其中一名还是注册的中医师,能够证明向女士在立遗嘱时是神志清醒的, 她完全是出于自愿立下的遗嘱。”
“就是说遗嘱有效, 向女士的房子还是归何先生了?”
“是呀!”杨再谨大喊起来,“都是你教他这么做!弄得我妈妈的房子我都继承不到!”
周亦霏摊摊手:“但是法律没有规定律师不能指点别人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啊。”
杨再谨还待再发火, 李律师止住了他,对周亦霏解释起来:“Eva, 杨先生一直跟妻子和孩子在内地生活,两夫妻在深圳的一间工厂里做工,在工厂附近租房子住。因为他们家的孩子户籍不在深圳, 上学每年都要向学校交很高的额外费用,所以工作了很多年也没有攒下积蓄。现在那间工厂倒闭了,他们一家快要没地方住了。”
杨再谨低下了头:“那位何先生说,可以把房子便宜点租给我住。”他忽然哭出了声,“可是就算便宜点租给我,我也快租不起了。”
周亦霏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杨先生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在地盘上打工,每天干十几个钟头,累得回到家只想赶快睡,根本没时间跟我的孩子相处。”
“你学历有多高?”
“中四毕业。”
“我们公司目前正在请办公室助理,中四毕业又是香港人的话,都可以去试一试的。助理的工作虽然也需要跑来跑去送文件,不过总算比在地盘上做事要轻松点。”
杨再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多谢”,而且真的去找来招聘启事看了,决定试试应聘:“虽然十几年不在香港,但是道路我还很熟,送文件这种事的确做得来。”
负责面试的是宋家齐,周亦霏又指点杨再谨先回去做好简历,换一身西服再来,给宋家齐留个好印象,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周亦霏才对李律师叹了口气:“原来我指点何正民的时候是以为那个向女士的儿子是不肖子孙,现在才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你虽然聪明,不过还是太年轻,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有好多事都是无奈。”李律师说着又笑了,“你不妨猜一下这位杨先生为什么要去内地打工。”
“他不是说去赚钱养家吗?”
“就算在深圳打工,人工都比香港低很多,何况还要租房子住。留在香港的话,一来可以在他妈妈的房子里住省下租金,二来有老人家帮手照顾孙,两夫妻可以放心做事;三来孩子可以就近上学,不需要额外交钱。等他妈妈去世,房子很自然会留给他们一家,不会落到现在这样去租自己妈妈的房子。”
周亦霏听着李律师的分析,再思考一阵便试探着问:“是因为婆媳不和吗?”
李律师点点头:“杨太太娘家有个弟弟,杨太太的妈咪一直叫女拿钱回娘家补贴她弟弟,向女士对此表示过不满。婆媳有点矛盾,杨先生的外母又怕女儿跟着女婿来了香港就不管家里的儿子了,所以趁着女儿回娘家告状的时候撺掇着女儿哄着女婿去深圳打工,不要留在香港伺候上头的婆婆。”
周亦霏不由叹了口气:“那位外母应该是觉得亲家母只有一个儿子,打着就算不管亲家母、等她去了所有的东西也都一样会落到女婿手里的主意,没想到向女士会对儿子绝望,宁愿立遗嘱把房子留给外人。”她又有点想笑,“我记得向女士的房子市值也有几百万的,不知杨先生的外母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死?”
“杨先生的外母会不会后悔我不清楚,不过杨先生跟他太太一定很后悔。”李律师也笑了。
“当初留在内地的决定都是他们夫妻自己下的,而且杨先生又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典型。”周亦霏笑着摇头,“如果杨先生心里还有一点念着他妈一个寡妇养大他的辛苦,我不信他十几年来找不到一次机会回来香港探望向女士。哪怕有一两次探望,向女士都未必会这么决绝地把房子留给外人。”
“说到底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很快到了中午,杨光再次打来电话约周亦霏一起吃午饭,他今天巡逻的街区正好在牛腩店附近,吃午饭的时候还可以看看家全在店里工作做的怎么样。
周亦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家全的形象变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牛腩店是做餐饮的,所以要求员工外表整洁干净。家全把头发剃成了板寸,胡茬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就清爽了不少;再加上格子衬衫换成了白衬衫,手上还带着橡胶手套,站着不动的时候也颇有普通人的样了。
他见到杨光果然很开心:“大哥,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可人姐都是。”说着情绪又低落下来,“我去差馆找你们,找不到人;打电话给你们,关机;打电话去差馆找你们,接电话的又说你们不在。你们……你们是不是不想同我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