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肯接受我的当事人承认误杀的罪名吗?”
周亦霏笑了:“上庭之前张律师不是就知道我的决定了?”
“但是现在已经审讯过一次了,你的证人不说, 连我这边的证人都被你盘问得哑口无言。周律师你想出的风头已经出过了, 何不见好就收?”
“张律师, 怎么你一直觉得我把法庭当做舞台, 只是来给自己出风头的地方?”一再被指为出风头,周亦霏的脸色有点不好了。
她的脸色不好,张律师的脸色更差:“无论开多少次庭,哪怕你证明到本案的死者其实跟被告妻子的死完全无关都没用。因为被告是在坚信自己的妻子被死者害死的前提下杀人的,他的杀人动机是能够成立的。”
“你认为被告杀人的动机成立,只是你自己认为。”周亦霏冷冷地道, “或者你真的是太不把我这个新手放在眼里, 所以才没有认真调查资料, 也因此会相信被告自己讲出来的杀人动机。”
“……既然周律师你这么不给面,法庭上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
“控辩双方在法庭上客气?你以为是做戏吗?不需要客气, 大家各凭本事。”
“周律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场官司你输了,以后很有可能就不会有人找你打官司了?”
“与其忐忑失败, 不如努力打赢官司,让这场官司成为我的一个里程碑。”周亦霏针锋相对。
“哼!不识好心人!”张律师悻悻地离开了。
周亦霏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 继续研究案子的资料。
下午一点钟准时继续开审,张律师先申请传召了控方第二证人,Chez Mamma的领班全哥。
周亦霏看到证人是餐厅的人, 不禁皱了皱眉。
张律师先盘问证人:“全哥,请问你是不是认识本案的死者跟本案的被告?”
“认识。死者是我们餐厅的常客,经常带朋友来用餐,案发前还包下了我们餐厅,准备办结婚七周年纪念Party。被告则在我们餐厅做了差不多两个月的董事经理。”
“请你评价一下死者。”
“死者对我们这些侍者的态度有点高高在上,完全是把我们当成服务人员的。她这个人善于做表面功夫。我记得有一次是死者的朋友带了一支高级红酒从外国回来,到餐厅庆祝生日。我们的侍酒师说,那支红酒需要沉静几天才是最佳的开瓶时机。但是死者趁朋友到洗手间的时候,说反正红酒的质量有那么一点差别她的朋友是尝不出来的。死者坚持让侍酒师当场开红酒,还邀请我们餐厅的服务人员一起分享。侍酒师认为死者对红酒的态度不够尊重,没有接受她的邀请。”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争执了。死者第一次到我们餐厅用餐就跟侍酒师有了一点冲突,以后每次遇到都会有争执。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死者跟侍酒师在法国跟同一个师父学调酒,但是死者偷了侍酒师的笔记本回来香港,并且根据那本笔记的内容出版了一本书,成了知名美食家。”
“你的意思是,死者这个知名美食家的头衔是抄袭回来的?”
“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护律师无端攻击死者的名誉!”
“法官大人,根据警方所提供的资料,Chez Mamma餐厅的侍酒师徐意志的口供里面的确非常清楚地指出,死者所出版的那本关于红酒的书里面有很多跟他那本笔记是一样的。这就证明死者所出版的书的确从徐意志的笔记抄袭,辩方并没有无端攻击死者的名誉!”
“法官大人,死者跟Chez Mamma的侍酒师在法国学艺期间跟的是同一个师父,有类似的创意并不算太出奇,不足以证明死者的名誉全部都是抄袭回来的!”
“法官大人……”
法官敲了锤:“你们两个不要再争论了,死者有没有抄袭与本案无关。”
张律师见势不妙,急忙再次申辩:“法官大人,死者的名誉是否靠抄袭得到,可以佐证她的人品是否存在问题,更关系到她在面对被告质问时的态度,很有可能是她不肯认错的态度刺激到被告临时起意杀人。”
周亦霏也只能再次起身反驳他的话:“法官大人,被告给警方的口供里面指出,他原来的计划是在死者结婚周年纪念Party上毒杀死者;但是因为死者与丈夫发生了争吵,有可能取消晚会,被告才改变计划提前杀害死者。也就是说,被告已经计划好了要杀害死者,无论死者的态度如何,他都会实施计划,不存在临时起意杀人的可能。”
“法官大人……”
“休庭十分钟,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周亦霏和张律师跟着法官走进休息室,“好了,一个一个说自己的想法。”
张律师抢先开了口:“法官大人,上午的时候检控官传召了为被告妻子诊治的医生,为的就是证明被告妻子的流产责任不全是死者的。”
“嗯,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被告相信小舅子的话,认为是死者害妻子流产不能再生育绝望自杀,这是他的杀人动机。无论死者应该对陈佩诗的流产负几成责任,被告认定了她是全责。现在我想要证明死者的人品有问题,被告杀死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民除害。”
“你为什么没有请那位被偷了笔记的当事人来作证?你的第二个证人应该是那个人才对。”
“那个侍酒师之前跟死者就是情侣,这么多年来对她一直旧情难忘,我认为他不会出面作出对死者有害的证词。”
“那你就不该提出这一条。”
张律师有点急了:“法官大人……”
“你不是法官,没权利认为死者人品有问题就该被为民除害。”法官挥了挥手,“不过被告如果真的是抄袭成名,被当事人发现之后也不肯承认,的确有可能刺激到被告的精神……”
他陷入了沉思。
张律师见事情峰回路转,又有了信心:“法官大人,我建议法庭强制那位侍酒师到法庭作证。”
“你怎么看?”法官转向周亦霏。
周亦霏咬咬牙:“我没意见,的确应该由当事人亲自出来说明。”这件事是邱游丽缇的污点,看来后半程官司难度要增加了。
三人回到法庭继续审案,张律师有了法官同意发给徐意志的强制令,已经不在乎全哥的证词了,他很爽快地表示没有问题要问了。
周亦霏开始盘问:“全哥,你在Chez Mamma做了多久?”
“有几年了,一开始只是服务生,后来慢慢升职到领班的。”
“全哥,就你跟被告接触的两个月,请你评价一下被告。”
“被告的为人很好的。我为了在我太太跟儿子面前威风,骗他们说我升了经理。结果我太太跟儿子就说要去餐厅见识一下,我怕他们失望,打算让同事们假装一下。谁知那么巧我太太跟儿子去店里那天就是洛经理上任。洛经理知道这件事之后,不单止没有怪我,还把他的西装借给我换上,让我没有被拆穿。”
“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对被告的印象很好?”
“不止。洛先生管理整间餐厅规矩很严,但是赏罚分明,绝对不牵连无辜。而且真的很关心同事。就说死者被发现那天,警察到餐厅里检查,洛先生发现了一瓶不属于我们餐厅的调料,我们的大厨要尝,洛先生阻止了他。后来警方化验到那只调料瓶里面有毒,如果不是洛先生,大厨就会被无缘无故地毒死了。”
周亦霏笑了:“那你知不知道那只有毒的调料瓶根本就是被告亲自摆在那里的?”
全哥显然第一次听说:“我……”
“因为被告帮你在妻子同儿子面前维护了面子,所以你对他感激在心是不是?”
“我承认,我的确很感激他。”
“所以你为了还上被告这个人情,不惜污蔑死者是不是?”
“没有!我没有污蔑死者!她偷侍酒师的笔记这件事是真的……”
“我并不是说你污蔑死者偷笔记,我是指你无端指责死者对待你们服务人员态度高高在上。”
“这个,死者对一般的服务生态度的确很高傲。”
“你刚刚评价本案的死者看不起服务生,跟着又说她善于做表面功夫,你不觉得这两样是矛盾的吗?”
“呃……死者……死者……”
看到全哥答不上来,周亦霏也没有为难,继续问道:“你刚刚所讲死者跟朋友庆祝生日的例子中,死者邀请你们餐厅的服务人员分享她朋友带回来的高级红酒,这个接到邀请的餐厅服务人员都包括哪些人?”
“嗯,我们的老板唐小姐,董事经理洛先生,我,侍酒师徐先生,还有为她们那一桌服务的侍应生。”
“从上到下都邀请到了,连为她们那一桌服务的侍应都没有漏过,请问你是怎么得出死者看不起服务生的结论的?”
“……”
周亦霏轻轻地笑了:“至于你说的死者把你们当做服务人员看待这一点,难道你从事的不是服务业吗?”
☆、214
全哥完全无言以对。
“法官大人, 我没有其它问题了。”周亦霏道,“控方申请传召控方的第二名证人,陈佩诗怀孕以后一直看诊的刘医生。”
“法官大人, 我反对。控方已经传召过给陈佩诗做流产以及子宫切除手术的医生, 已经能够证明死者不该对陈佩诗的流产负上全部的责任, 不应该再重复传召类似的证人。”
“检控官, 如果你没有合理的解释,本席将会同意辩方律师的意见,不同意传召该名证人上庭作证。”法官稍作思考便要求周亦霏给出传召同类证人的理由。
“法官大人,由于陈佩诗是在出院回家的当天就跳楼自杀,很有可能就是在她住院这段时间,发生了某件事导致她自杀。要弄清这件事, 必须要有她住院期间主治医生跟护士的证词。但是上午出庭作证的李医生只是帮陈佩诗做了流产以及子宫切除手术, 李医生值夜班交班之后有24小时的休息时间, 并没有继续留在医院照看病人。”
周亦霏解释完又做了总结:“自从陈佩诗怀孕之后就一直给她看诊的是刘医生,从李医生那里接手陈佩诗的也是刘医生。所以控方是绝对有必要传召刘医生出庭作证的。”
法官点点头:“传召控方第二证人出庭。”
周亦霏舒了一口气, 等证人坐上了证人席便开始提问:“刘医生, 被告的妻子陈佩诗七个月前因为怀孕到医院做检查,是不是你接诊的她?”
“是。”
“请问你有没有发现到她跟其他孕妇有什么不同?”
“B超显示陈佩诗的子宫内膜要比一般孕妇薄一点儿。”
“请刘医生介绍一下子宫内膜薄的危害。”
“通俗来讲, 对女人最大的影响就是不容易有孕。陈佩诗就是这样,她怀孕之后到医院检查看的是我的门诊, 我在询问她以往的孕史时才发现,她结婚五年,一直想要孩子都没有怀孕。所以我就安排她做了检查, 发现她子宫内膜厚度少于8mm。”
“刘医生,既然子宫内膜薄不容易有孕,陈佩诗也并没有接受治疗,又是怎么怀孕的呢?”
“只是不容易怀孕,并不是不会怀孕。”
“请问子宫内膜薄的孕妇跟其他孕妇相比有什么不同?”
“一般的女人怀孕之后还是可以上班做些轻闲工作的,只是要注意不能过度劳累,尽量保持精神轻松愉快,按时检查孕期情况。子宫内膜薄这种病症本身就比较容易造成流产,所以这类孕妇更要小心,最好是卧床保胎,定期复诊。”
“根据陈佩诗名下银行卡的消费记录显示,由7月11日中午一点半钟开始,到晚上9点十分付停车费为止,陈佩诗一共消费十三次,涉及到包括两家餐厅在内的九家店铺。”周亦霏举起一份文件,“这一份是我拿着计步器按照顺序将这九家店铺由头到尾走过一遍之后记录下的数据,计步器记下了详细的路程经过、步数、以及所用时间。”
她示意工作人员把文件里的东西分给法官、陪审员、辩护律师和证人刘医生。
等众人都看过之后周亦霏才再开口:“从这份记录上可以看到,我这个没有怀孕的人匀速步行,要把这九家店铺全都走一遍也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走了22176步,共计里程13.2千米。请问刘医生,对于孕妇来讲,这个活动量算不算过度?”
“当然是过度了。孕妇走路应该抱着散步的心态,缓慢而平静地行走,每次散步时间最好不要超过半个小时。”
“那么对于陈佩诗来讲,7月11日下午她逛街逛这么久的行为对她有什么影响?”
“我刚刚说过了,她的体质比较差,这么大的运动量对她的子宫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很容易造成流产。”
周亦霏点点头,转换了问题:“请问刘医生,在陈佩诗流产以及子宫切除术后,是不是你再次接诊了她?”
“是。”
“请问陈佩诗对于自己流产以及以后都不能再生育有什么看法?”
“她很伤心,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陈佩诗有没有询问过流产的原因?”
“有。她说自己很小心了,前三个月一直卧床休息,三个月后胎儿稳住了她才开始慢慢有点活动,每次活动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就算活动的时间长,她也保证了每隔半个小时就休息一阵。问我她做得这么多为什么还是会流产,而且流产又严重到连子宫都要切掉。”
“请问你怎么答她的?”
“我只是例行安慰了几句,准备转介心理医生给她。”
“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