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陈斌身子一震,又变回了沈檀。
他呆呆地看了看四周,仿佛看不见陆南石一样,直接忽略掉他,啪一下自拍脑门,“是了!我答应给三娘做的画还没完工呢!”
说完,自顾自入了屋,在院子里架好台子,将画卷铺上去,画卷其实已经画的七七八八,还差一些收尾。不必走近细看,单从远望的大致图像便可看出,他画的正是陈斌不知打哪儿得到的那张美人图。
陆南石神色微闪,抬头看向赤红的太阳,心底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街市上,柳霸王驮着胡三娘飞驰而过。人群沸腾了。
“柳霸王这是抓了谁去?”
“是……是胡三娘!”
“沈秀才家的娘子?哎呦!这真是造孽呦!现在可怎么办!”
“沈秀才呢?沈秀才在不在?我去私塾!”
“别,沈秀才今天私塾休假,你去一趟沈家。怎么都得告诉沈秀才一句。”
沈家。一位大汉匆匆赶过来,边跑边说:“沈秀才,沈秀才!不好了!你家娘子被柳霸王抓走了!”
沈檀身形一晃,毛笔落了地,急急赶过去,“怎么回事!三娘……三娘不是在锦绣庄吗?”
大汉哭丧着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柳霸王,惯爱欺负人。街头卖豆腐花的李老汉的孙女,不知被他占了多少便宜。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今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柳霸王仿佛是受了气,喝了许多酒。在大街上嚷嚷,混乱间闯进了锦绣坊,还当是自己来了怡红院呢。”
“言语调/戏,还动手动脚,抱着你家三娘不放。就你家三娘的脾气,哪里受得了,打了他一巴掌。这下可不直接捅了马蜂窝吗?柳霸王将人直接掳走了,只说要带回府里作妾。你说这……这……”
沈檀一张脸惨白惨白,踉踉跄跄往前跑。来到柳家门口,却被看门的小厮给挡了回来。再闯,再被挡。就在又一次要被扔的时候,门内有人走过来,趾高气昂,“少爷说了,把他给带进来!”
两个门房一左一右夹着沈檀进去,直接扔在柳霸王的院子里。
柳霸王一脚踩在沈檀的脸上,“呦,这就是我们镇上才华过人的秀才公啊!秀才公又怎么样?有功名又如何?我爹是知府,我祖父是二品大员,我姑姑是皇上的妃子!你奈我何!”
砰,一脚踢过去,沈檀受痛。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抵挡得过从小惹事生非惯了的霸王一脚,立马滚出好几步。
屋内,胡三娘跌跌撞撞爬过来,“檀郎!”
柳霸王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吩咐小厮,“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胡三娘大惊失色,“不要!檀郎,你放了檀郎!”
见她终于不在是那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模样,柳霸王十分得意,“怎么?骂啊!不再骂了?你不是说我无耻下流,说我不得好死吗?我现在就要你亲眼看看,谁不得好死!”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胡三娘脸色更白了,拼命朝沈檀扑过去,可偏偏柳霸王拦得死紧,她闯不过去。
那厢,小厮们拳打脚踢。没一会儿,沈檀便已经吐出了血。
胡三娘再挺不住,扑通跪了下来,“少爷!柳少爷,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都是我的错。这和檀郎没有关系,柳少爷,你放过檀郎!我求求你,你放过檀郎!”
柳霸王弯下腰,捏着胡三娘的下巴,“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表现了!”
说完,扛起胡三娘进了屋。
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胡三娘哀嚎的惨叫,以及柳霸王得意的欢笑。
沈檀是二十多岁成了亲的男人,哪里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三娘!三娘……不……不要!”
也不知是不是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失去了意识。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是跟在柳霸王身边的得力人,望了眼屋内,又踹了沈檀一脚,“啧,真是不经打。得了,丢出去吧!记得丢远点,有多远丢多远,别脏了我们柳家的地,污了我们少爷的眼。”
一旁,陆南石握紧了手中的承影。可他试过了,试了好几次,没用。现在已经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能碰得到他。他,莫可奈何。仰头,太阳依旧是火红的,红的仿佛在滴血。
一个时辰后,柳霸王提着裤子从屋里出来,哼了一声,转头走了。屋内,胡三娘衣衫凌乱,额角带着伤,嘴角流着血,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她挣扎着爬起来,拢了拢衣服,行尸走肉般出了府,惯性地往沈家走。走了没多远,脚步一顿,恍惚回神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回去。我……”
都怪她!若不是她姿色不错不会入了柳霸王的眼,叫柳霸王看上。若不是她嘴上不饶人,谩骂柳霸王惹火了他,柳霸王不会对沈檀拳打脚踢。若不是……
她如今被柳霸王玷污了清白,又害得沈檀糟了一顿毒打。沈檀身子不算健壮,下月就是乡试,他可要怎么去?是她毁了沈檀的前程!
这般想着,她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河水中倒映出自己狼狈不堪的面容。胡三娘苦涩一笑。
“檀郎,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扑通一声,跳入河中。
城郊,沈檀迷迷蒙蒙中清醒过来,缓缓站起身,眼神呆滞,身形僵硬,好似突然脑子空白了一样,凭着本能一步步往前,口中不断呢喃:“三娘,三娘!”
就这般,也让他走回了家。推开门,胡三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笑容明媚地唤他:“檀郎,吃饭了!”
沈檀愣了好半晌,仿佛突然被激活了一般,眼神清明过来,跑过去握住胡三娘的手,“三娘?”
“是,我是三娘。你的三娘。”
沈檀喜极而泣。两人坐下吃饭,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说说笑笑,好不恩爱。竟是当今日的一出惨剧从没发生过一样。
陆南石皱起了眉,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他也发现,那副被沈檀匆忙扔下的画,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沈家的墙壁上。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特别。柳霸王没有再来寻麻烦,沈檀和胡三娘也都仿佛失忆了一样,安静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镇上开始发生怪事。
先是柳霸王死了,然后是柳霸王身边的人,那天助纣为虐的人,殴打过沈檀的人一个个死去。百姓们暗自高兴,觉得这是老天有眼。
可紧接着,又有人死了。一个接一个,而且死法还十分怪异。仿佛被人吸干了浑身的血液一样。衙门毫无线索,百姓人心惶惶。大概只有沈家好像看不到,听不到一般,与镇上人的慌张格格不入。
没多久,两位陌生人来到镇上。
“大哥,我怎么感觉这镇上怪怪的。听说一直在死人,会不会是什么邪物?”
被唤作大哥的人面色阴沉,“是有邪物,而且怨气还不小。”
砰!一个小孩撞了上来。
身后一个汉子在追,“臭小子,竟然敢偷我的包子!站住!”
小孩面色一白,抓紧了青年的衣袍,躲在他身后,“大哥哥,大哥哥救救我。我……我不是故意偷东西的,我实在是太饿了。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大哥哥,求求你!”
青年兄弟岁数都不大,年长的二十岁,年幼的大约十四五岁,看到这么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辜的眼神,一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年幼的少年挺身而出,“你的包子多少钱,我帮他给吧。”
小二得了钱,自然就不追究了,却忍不住提醒了两句,“我看你们是外乡人吧?若是过路的,早点走吧。我们镇上如今可不太平。还有这小子,别看他年纪不大,鬼主意一大堆,惯会偷蒙拐骗。你们小心点。”
可一个是之前还拿着棍子喊打喊杀凶神恶煞的小二,一个是红着眼睛可怜无辜的稚子。单纯善良的少年自然是向着孩子的。笑着邀请孩子去了客栈,点了一桌的东西给他,“吃吧!喜欢吃什么就点。”
青年也不时给孩子夹菜。见孩子无处可去,便暂时将孩子带在身边。
少年皱眉:“大哥,这小家伙要怎么办?带回去吗?”
“长春不进外人。过两天,等把镇上的事情解决了,给他找一副好人家收养吧。或是看看镇上有没有养善堂,去了解一下情况。”
少年点头,眼珠骨碌一转,“大哥,你看这世上好玩的好吃的这么多,长辈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山?”
青年皱眉瞪过去,少年嘟着嘴,“我知道我们这一脉是长春分支,世世代代的职责便是给神君守墓。可……”
少年心性,见过了山外的世界,哪有不欢喜的。青年自然理解,却只是无奈摇头,“睡吧!”
次日,二人起床,却发现孩子竟是已经走了。本还担心孩子会不会有什么事,结果却发现包袱里的天机镜不见了。
青年面色一沉。少年气不过,一拳砸在桌子上,“果然是个小骗子!大哥,天机镜是祖传之物,是神君所赐的法器。这下,我们……我们……”
想到后果,少年唬得浑身发抖。
青年还算沉稳,“找。尽量找回来。万一找不回来……天机镜是我弄丢的。回去后,我去向阿爹请罪。”
是他们大意了。山中都是自己人,淳朴敦厚。他们从未与外人接触,竟是不知外面人心莫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也如此狡诈。
哎。
另一边,晚上。
胡三娘一起身,沈檀便睁开了眼睛。他不是愚蠢之人,这些日子胡三娘的异常他并非一无所知。他悄悄下了床,一路跟过去,竟是看到胡三娘入了吴屠夫的家里,杀了吴屠夫的娘子,张着嘴,吸食着她的鲜血。
沈檀吓了一跳,咚一声,撞在门上。响声惊动了胡三娘。
“谁!”
胡三娘的利爪直刺过来,却是在看清沈檀的脸后停住了,“檀郎!”
沈檀面色大骇,“三娘……是你,镇上……镇上那些人都是你杀的?是你?”
胡三娘慌乱起来,“不!檀郎,你听我说。我杀的都是坏人。柳霸王,柳家的小厮,没有一个是好的。他们该死。”
“那其他人呢?吴娘子呢?”
沈檀指着那具被吸了一半血的尸体。
胡三娘抓住沈檀的手,害怕他会因恐惧自己而离开,“檀郎,我……吴娘子为人吝啬,总喜欢贪小便宜,还……”
“所以呢?”沈檀挥开胡三娘的手,“所以,她就该死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上谁无缺点,可这样,就都该死吗?”
对上沈檀眼中的失望和痛心,胡三娘面色一白,“檀郎,我……”
就在这时,砰,吴屠夫家的门被撞开,进来的是那对兄弟。
“大胆妖孽!”
一张符纸挥过来,胡三娘猝不及防被打中,手臂烧灼滋滋作响,忍着痛抓起沈檀想翻墙走。
青年一嗤。胡三娘便从墙头摔了下来。少年坐在墙头,拍了拍手,“想走,门都没了!杀了这么多人,罪孽深重,等着受死吧!”
符纸一撒,都冲着胡三娘而去。沈檀面目大骇,猛地将胡三娘推开,为她挡住了这波攻击。符纸全部击在沈檀身上,沈檀身上瞬间被烧出好几个洞。
“檀郎!”
胡三娘从后抱住沈檀,心惊肉跳。
青年与少年也是一愣,青年惊骇,“行尸?你……你……”
他看向胡三娘,“你杀人取血,是为了给他吃的?用生人的血脉生气遮掩他是行尸的事实,让他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怪不得!怪不得竟连我也差点被你这手段给骗了!”
沈檀心下惊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几个血窟窿,听着青年的话,脑子里仿佛有许多画面闪过。
“我……”他握住胡三娘的手,“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那天就被柳家的人打死了。
沈檀大恸,“三娘!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三娘,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不!檀郎。是我……是我不好。你不要说话了。我有办法的。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我们一定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三娘……”
胡三娘不等他再说话,怒目对上青年兄弟,青年看着她眼中的愤恨一惊,手持铜剑杀过去。胡三娘冷笑,从怀中掏出天机镜。天机镜的威力将青年与少年弹出好几米。
胡三娘趁机带着沈檀溜了出去。
少年回过神来,“天机镜!竟然是她偷了天机镜,那当初那个小乞丐……”
“应该是她买通了小乞丐。”青年面色阴沉,“追!”
沈家。
沈檀伤势惨重,奄奄一息,“三娘!”
“檀郎,你忍忍,你再忍忍。我马上就救你!”胡三娘将沈檀安置在地上,拿出天机镜,天机镜中有强大生气,随着胡三娘做法,生气钻入沈檀体内,沈檀身上的窟窿一点点愈合。
胡三娘大喜,自己却因魂力用尽虚脱下来。可她不敢休息,青年的本事不小,若不是因为早早将天机镜偷到手,她压根不可能从青年手下逃走。
而她也知,青年必定没多久就会追过来。
看着墙壁上的画,胡三娘将天机镜扔进去。天机镜入了画中,立刻消失不见,而画卷似是有了灵气,树木,河水都活了。
胡三娘大喜,拉起沈檀,“檀郎,我们走。我们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不会有天师来抓我们。不用担心地府鬼差。我们一人一鬼,可以永远在一起。”
沈檀眼珠微动,一人一鬼……哪里是一人一鬼。分明是一尸一鬼。他即便吸收了天机镜的生气,也还是行尸。是鬼魂被困在已死身躯内的行尸,是被天道所不能容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