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已经站不稳了,若不是赵建国媳妇撑着她,只怕她已经晕倒过去。她抱着肚子,搂着赵建国媳妇放声痛哭,“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妈,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哭了一阵,她突然冲过来,抓住陆南石的手腕,“我求求你,这么多年,我才盼来一个儿子,我不能失去他。没了他,王成祖会和我离婚的。”
陆南石语气平静,“你觉得有了他,王成祖就不会和你离婚?”
赵雪一愣。陆南石叹气,“你知不知道,女方怀孕和哺乳期间,男方是没有权利提离婚的。可你现在大着肚子,他却要死要活地一定要和你离婚。为什么?”
为什么,能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外面的狐狸精和私生子!
“看,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他想和你离婚,真的是因为你没能生出儿子吗?那不过是个借口。他不爱你,不想和你在一起。”
赵雪呆呆站着,一点点摇头,张着嘴想要反驳,却连自己都反驳不了。
“你不想离婚?”
“我……我不能离婚!不可以。琴琴还这么小,如果离了婚,琴琴怎么办?”
听到这话,陆南石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不想离婚,不是对王成祖还有感情,只是顾念孩子,是吗?你是担心琴琴在单亲家庭长大对她会有影响?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不离婚是对孩子好。可不幸福的婚姻家庭真的对她好吗?你有没有问过琴琴?”
琴琴才五岁,这种事让她怎么问琴琴?
“或者我还一个问题,王成祖对琴琴好吗?他是一个好父亲吗?他给琴琴带来的是幸福还是不幸?”
幸福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不幸,一个给孩子带来不幸的父亲,你为什么还会觉得不离婚比离婚对孩子好?”
陆南石再接再厉,“你还有别的顾虑吗?担心王成祖会和你争夺琴琴的抚养权?还是担心离婚后没有收入来源,养不活自己和孩子?”
“前者……”陆南石嗤笑了一声,“我从你这两天断断续续的谈话里听得出来,王成祖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早点摆脱你们母女俩,对于琴琴,他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怕留下来会让外面那个女人和宝贝儿子不高兴吧?他恐怕根本不想要琴琴的抚养权。”
“至于后者。我听婆婆说了,你学历不高,年纪轻轻就嫁了人,从来没工作过。但现在就业机会多,别的你竞争不过来,底层的工作总做得来吧?即便真什么都不懂,你难道不会学?
现在的培训班多得是,就是县城也有。即便这些你都不会,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干家务你总会吧?给人做家政也是一条出路。只要你肯努力,总不会饿死。养活你自己和孩子是绝对可以的。”
陆南石不会轻描淡写的说这些我都可以帮你。有些可以帮,有些不能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些事情,是要当事人自己努力的。他就算看在林阿婆的份上,帮的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而且,他不会把什么事都揽上身。
赵雪迷茫了。
陆南石说的这些话和她之前所接受的信息和教育完全不一样。但她却找不出任何话语来证明他是错的。相反,她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正确。
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陆南石也并不咄咄相逼,反而退了一步,看向窗外说:“我今天伤了他,他一定会有所动作。估摸是在今晚。一般来说,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到一点是阴煞之气最重的时候,他应该会在那个时候出手。而我会趁机阻止他,杀了他。”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好几个小时。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考虑?灭了肚子里的孩子,赵雪会没事。而不灭孩子,只要陆南石杀了水鬼,孩子一样保不住,连带的赵雪也会没命。
而若是陆南石杀不了水鬼?不,那更可怕!孩子是可以保住了。可那不是孩子,是阴煞怪物,是要吞噬生气和鲜血才能一直活下去的。到时候带累的就不只是赵雪一个人,而是整个赵家村,还有所有和她亲近的人。
这哪里还有考虑的余地?
赵雪身形摇晃,额头出汗,肚子又开始痛起来。恍惚中,她感受到肚子里的胎动,听到有孩子的声音在和她说话。
“妈妈,妈妈……别不要我。妈妈,我想活下来。妈妈,你是爱我的,对吗?”
“妈妈……”
一声又一声,直叫得人肝肠寸断。
可越是如此,赵雪越觉得背脊生寒。
这也就越发证明了,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想要的正常的孩子。他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得感知到了自己的危险,懂得利用母子连心来给自己争取活路。
赵雪甚至能明确的感觉到他在害怕,也在愤恨。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他想要再度出世的愿望也就功亏一篑,并且他的本体还会受伤。
按理说这些赵雪是不应该知道的。可刚才,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鬼胎恐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是算错了人心。他以为能够凭借“母子”的血脉来软化赵雪,却也因此暴露了自己。
赵雪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惨白的面色再次扼住了陆南石的手腕,“我……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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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躺在床上,除林阿婆和王琴一老一小实在不适合这种场面,被大家好生哄去了楼上外,其他人全陪伴着。
她隆起的肚子上此时贴着一张符,符篆是陆南石刚刚画的,龙飞凤舞,辨不清图文。此时,陆南石面前摆了好几个小瓷瓶,和古装电视里的装药的小瓶子一模一样。
他手中拿着个杯子,这个倒一点,那个倒一点,搅动着。然后递给床上的赵雪,“喝了它。”
众人看到杯子里一坨颜色让人一言难尽的液体,有些像小孩子胡乱融合的各种颜料。
赵建国媳妇内心惴惴,“这……这是什么?堕胎不需要去医院吗?”
“肚子里压根没有孩子,只是鬼气形成的幻象障眼法,去医院没用。而且普通的堕胎方法是杀不死他的。”
赵建国媳妇还想说些什么,被赵建国扯了扯,到底闭了嘴。
陆南石不恼。面对亲生女儿的性命,他们对自己有所怀疑和担心是正常的。
赵雪接过杯子,肚子里“孩子”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他并没有放弃,始终企图勾起赵雪的母爱让她放弃杀死自己的想法。
那一句句呼喊,一声声哭泣,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然而,赵雪依旧喝下了杯子里的东西,虽然哆哆嗦嗦地,心里也存着犹豫,也就五十毫升的东西,她断续了三次,但到底全部喝了下去。
紧接着,众人目所能见的,赵雪肚子里的东西开始暴动,因着暴动,赵雪的肚皮一会儿这里鼓起,一会儿哪里鼓起。
耳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凄惨哭喊。
但奇怪的是,赵雪并没有觉得疼痛,这样剧烈的暴动,她居然一点痛觉都没有。可她依旧害怕,恐惧,紧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挣扎着,将自己团成一团鬼气,试图拼命地往外面钻。虽然他很想重新出世,但显然他已经发现,再留在赵雪的肚子里,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在这种局面之下,他选择断尾求生。
哪怕会受伤,哪怕还失去这好不容易换来的可以重生的机会,还是选择了逃离。
可是,陆南石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呢?
鬼气削尖了脑袋想从肚子里冲破出来,由于他的攻击,赵雪肚子上的符纸燃烧起来,没一秒钟已经化成了灰烬。
赵家父母刚提起的惊骇担忧之心又落了半寸。因为他们发现,符纸燃烧居然没有伤到赵雪,甚至连她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这简直不科学。但鬼婴这种事本来就超出了科学范畴,也就不能以科学来评判了。
符篆没了。鬼气自以为逃出了第一重关卡,却不知这竟是陆南石特意留下的漏洞,就为了把他从赵雪的肚子里逼出来。
屋子里,门窗上,墙壁上看似什么也没有,可只要他一接触,就会出现金色的符篆。陆南石早有防备。
这时鬼气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遇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他无可奈何,只能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希望能寻求到金光防护的缝隙。可惜,他事败了。还没等他探查完屋子的每个角落,五张符纸飞舞过来,形成一个圈,将他团团围住。
他,成了瓮中之鳖。
他努力想要冲破符纸的包围,却收效甚微。反而因为他的每一次冲击,符纸面积又大了几分,渐渐地。五张符纸夸大到正常的两倍,两两相连,每个角都像是一只手般,手拉手结合在了一起。
慢慢地,五张符纸团成一个圆球,而他被包裹在圆球内。
圆球越收越紧,符纸也越变越小。最后化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球体落入陆南石的掌心。
陆南石用力一握,再摊开,符纸球和困在里面的黑气全部变成点点粉末,吹散在空中,化为乌有。
屋子里,惨烈的叫喊也随之消失了。
赵雪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可她人还是清醒着的,且全身感觉良好,没有半点刚堕胎的不适,甚至比之前还好上一些。仿佛她从来没怀过这个孩子。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怔怔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即便这个孩子不是正常的胎儿,即便她知道不可能留下他,可等到他完全消失了,她又有些恍惚,好像心里缺了一块。
毕竟五个多月啊!她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呢!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地泪珠就这样掉了下来。
陆南石默默退出来,将空间留给了赵家人。现在,赵雪需要的是亲人的安慰和陪伴。
杜小平接连被一系列的亲眼所见刷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三观,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有很多非自然事物的存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保镖是这其中最为镇定的,或者是表面上看起来最为镇定的。
他跟在陆南石身后出了屋,问道:“特调局是不是也是……”
他嗫嚅着,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定定地看着陆南石。他知道不必全部说出口,陆南石听得明白。
陆南石却是明白,可他不会说。
“你是军人,部队出身,应该明白部队最讲纪律,抱歉,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可即便不回答,这句话本身也已经告诉了他,更不必说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之所以还去问陆南石,不过是想要一个切实的答案。
现在,他得到了。
保镖深吸了一口气,他不会去追究更进层次的真相,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去纠结“怎么会”“为什么”。事情摆在眼前,他需要考虑的是下一步。
“那只鬼还在吗?”
陆南石点头,“在!在水潭里。婴胎没了,他的寄身没有了,现在肯定很生气很愤怒。他一定会想办法反扑。”
“那现在要怎么做?我们能帮你什么?”
我们能帮你什么?
陆南石抬头看着他,嘴角勾起,“可以帮我去村子里挨家挨户提醒,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谁都不要出屋子。虽然经过白天这一遭,他们恐怕也没什么人敢出来晃荡了,但以防万一,还是警告一句比较好。”
他拿出一袋子符纸交给他,“每一家门上贴一张。”
保镖一句话都没有问,没问水鬼什么时候会动手,没问每家一张符够不够。他是军人,他非常清楚,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层面,听从命令和安排是最好的决定。
杜小平慢慢缓和过来,大约觉得同是跟着陆南石的人,他和保镖的表现差距太大,很不好意思,便也加入了保镖的队伍。
而陆南石一个人去了水潭。他就这么盘腿坐在水潭边的青草地上,静静看着流淌地河水,在夕阳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不言不语。
承影已经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化作利剑,插在他身边的土地上。
一个半小时后,保镖和杜小平一起赶过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将剩下的符纸交还给陆南石,保镖说:“挨家挨户都说过了,现在应该没人会出门。”
杜小平嗤了一声,“要真有这时候还出门的,那就是找死。”
陆南石抬头看了下他,又低下头,从剩余的符纸中拿了一张交给保镖。正在杜小平觉得他下一张会给自己,准备去接的时候,陆南石却咧起嘴角,“你就不用了吧!”
一个“吧”字话音未落,左手打在保镖胸口,将他退出去,右手已经拔起承影刺了过去,杜小平变色大变,同一时间脚尖着地,身子后倾,向后滑行了数米,避过这一劫。
保镖睁大了眼睛,杜小平绝没有这么敏锐的感知,这么矫健的身手!
所以……
他心下一颤,枉他还是在军中受过严苛训练的人,身边人什么时候换了芯都不知道。果然,鬼怪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杜小平”也不伪装了,目如鹰隼,带着满腔的愤恨看着陆南石,“你怎么发现的?”
“杜小平性格明朗,就是不屑厌恶也是光明正大写在脸上的不屑厌恶,绝不会露出像你一样阴鸷的嘲讽表情。”
“杜小平”一哂,明白过来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句出门就是找死。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气息。即便你已经很努力的收敛了。要是换成别的道友,或许就被你骗了过去。但你算错了一点。我有天眼!”
天眼!
“杜小平”一颤,他骗得过阴阳眼,却不可能瞒得过天眼。
“其实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不会气怒之下一时冲动,与我硬碰硬,而是尽量避免和我的正面对战。藏在我身边人的身体里,只要瞅准时机,暗中下手,你的胜率可以提升一大半。”
陆南石将承影挽了个剑花,半点不见慌张之色,仿佛“杜小平”已经是他囊中之物,完全不必在意,因此不在意多费点口舌夸赞他一下。
尤其他的眼神,好似看一只蝼蚁,还是一只快要没命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