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詹鹤颤着手慢吞吞剥茶叶蛋,眼皮上的褶子一层层耷拉下来盖住了大半只眼睛,他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听说徐先生昨天回来了,怎么没来吃早饭?”
沈茹茹:“哦,他一早起来回老宅处理工作去了,没来得及吃。”
詹鹤剥完蛋壳,把整只茶叶蛋一口塞进嘴里,吧唧两下就吃掉咽下去,然后慢悠悠喝了口绿豆汤,又说道:“这次素斋宴的效果很好,观里收到很多香客送来的感谢信,夸咱们观灵验。对了,有个香客还给祖师爷做了一个横幅,说今天早上送过来。”
沈茹茹差点把嘴里的小米粥喷出来,她抽了张纸巾擦嘴,纳闷道:“什么横幅?会客厅都快被锦旗挂满了,没地方挂横幅了吧?”
正说着,灵溪就咋咋呼呼地从门外跑进来,“师父,沈观主,外面有人爬墙头上挂东西。”
沈茹茹:“……”
一行人赶到前院大门口,一眼看到两个中年大叔驾着楼梯爬到墙头上,扯着大红色横幅往上面挂。沈茹茹走到外面抬头看,就见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感谢无量祖师保佑,小儿喜中本省理科状元!
沈茹茹头顶挂满黑线,赶紧把两位大叔请下来,好声好气道:“有什么喜事给观里送个锦旗就行,或者捐点香油钱也可以,挂横幅太高调了,咱们观不兴这套,你们的心意我们都收到了,东西就拿回去吧。”
“好的好的,是我们考虑不周全,立刻收起来。”两位大叔满面喜气,非常配合地把横幅给撤了,其中一位道:“沈大师,我家小子以前调皮得很,不努力,仗着点小聪明不学好。自从孩子妈来玄天观拜过几次登记了俗家弟子,又买了静心符给他用后,臭小子学习很认真!高考成绩前天才出的,考了七百多,是咱们省里的理科状元!”
大叔十分兴奋,搓着手说道:“C市从来没出过省状元,这还是头一回呐!我们家后天办谢师宴,沈大师,到时候您也来!”
沈茹茹心想她又不是老师去什么谢师宴,摆手婉拒道:“观里事多走不开,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以后记得多来拜拜祖师爷。”
“哎,好,我今天就是特意来上香的。”大叔连连点头,跟着观里众人进门去正殿拜祖师爷,而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刚才也把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家里有小孩儿在上学的纷纷跟进门来,围住留在正殿里的慧智咨询俗家弟子的相关讯息,而更多的人跑到镜花缘门外等着开门买【静心符】。
能让人静下心好好学东西的符箓,实在是太有用啦。不说小孩子读书,大人考证、工作都很需要。
沈茹茹回食堂匆忙喝掉剩下的半杯豆浆,把最后一小截油条塞进嘴里,立刻就跑去店里开门营业。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好像才吃完早饭,转眼又是中午了。半天下来店里的生意一直没断过,沈茹茹忙得喝口茶的时间都抽不出。午后天气炎热,客人总算少了许多,沈茹茹倒了杯茶坐下休息。
没一会儿,徐引舟提着一盅冰糖燕窝来到店里,“周阿姨给你炖的。”
沈茹茹正好渴得厉害,端起小盅喝了两口,清甜滋润的燕窝滑过干渴的喉咙,非常舒服。她忍不住又喝了两口,小小一盅燕窝顿时见了底。
徐引舟见她喝那么快,挑了挑眉,收起小盅放进篮子里,“我再去拿一盅。”
他身高腿长,说话的功夫就走出门外了,沈茹茹都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已经快速走远,只好随他去。
这时小贝从后门进来,拿了个热腾腾的煎饼给她,“灵溪说你不想吃饭,我给你留了这个,要是饿了吃点,味道还不错。”
沈茹茹喝过燕窝后感觉胃口好了些,这会儿闻着煎饼的味道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拿着煎饼,正准备咬一口,门口忽然有人进来,她抬眼看过去,只见小贝爸妈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进门来。三人一出现,小贝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甚至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个陌生男人就是陈科长,本名陈法,他很年轻,看起来三十左右,头发茂密长相斯文周正身材挺拔,个人条件十分出色。
他的眼神轻飘飘从沈茹茹脸上扫过,定在小贝身上,满是愧疚道:“小贝,我承认我接近你是有目的性的,但我从没想过害死你。大师说过,只要控制好度,你就不会有事,顶多身体弱一点,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名下的财产全都可以改成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父母,我会承担他们的养老,一切都不需要你来操心。”
小贝妈也跟着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陈科长对你多好多上心!退一万步说,你俩有这个牵扯,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你好好想想……”
陈法突如其来的坦然,倒让小贝满腔质问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小贝气闷道:“陈法,你不用再找我了,这事我不会同意的。”
小贝爸瞪着眼就要发火,陈法摆手制止,他神色温和,眼中透着失落,但也没有勉强,“既然你还是不愿意,这事就算了,我不会再纠缠你,你放心。”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镜花缘。
陈法说话算话,保证不再纠缠后当天就离开了暮源镇,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小贝爸妈气得跳脚,好端端一个金龟婿不抓牢,错过了再去哪里找?他们把小贝教训了一通,气哄哄地回了酒店准备收拾行李回B市,结果收到C市法院的传票,林浩的律师已经把他们告上了法院,他们作为被告必须出庭,短时间内无法离开C市。
镜花缘内,小贝坐到桌边,内心惶惶不安,“茹茹,他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沈茹茹回想着陈法刚才的一举一动,摇头道:“不好说,态度挺诚恳的,不知道他说的大师是哪位……”
道协有明文规定,道家弟子不准无故伤害普通人,这人敢帮陈法借火,胆子不小。
没一会儿,徐引舟又提了一盅燕窝过来,他进门时脚步顿了一下,走到桌边将燕窝端出来放在沈茹茹身前,“门口飘了一缕死气,那人找来了?”
“嗯。”沈茹茹把陈法的话原样说了一遍。
徐引舟摇摇头,“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他撑不了多久了。”
越是快要死的人,在明知自己能活的情况下,越舍不得放弃。
傍晚,小贝爸妈打电话来让她去酒店帮忙搬个行李,为了方便打官司,他们要去C市市区找地方住。小贝去帮忙搬东西顺便还给他们叫了车,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带了很多行李,跟搬家似的,她忙完回到观里后觉得有点累,早早就回屋休息去了,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深夜,镜花缘内的灯终于熄灭,沈茹茹和徐引舟刚送走一名顾客,关灯准备回屋睡觉的时候,徐引舟忽然把她抵在店铺后门上亲吻,她迷糊间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两人的呼吸越来越热。
忽然,徐引舟停住了动作,沈茹茹愣了愣,立刻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咚咚咚”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蹦跳,一下一下,向这边靠近。
第104章
那一声声闷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特别突兀,感受到它越来越近,沈茹茹和徐引舟对视一眼,把手摁在门把手上,悄悄拉开一条门缝。
门一开,“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变得更加清晰,月色下,一道红色身影一步一步蹦着从后院方向出来,缓缓向镜花缘左边院墙上的东侧门靠近。
沈茹茹弯腰凑在门缝里看了一会儿,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里溢满惊愕之色,凑在上面门缝里一块儿偷看的徐引舟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继续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穿着一身诡异大红嫁衣的小贝神色木讷,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蹦一蹦前进。她脸上画了一副浓艳的新娘妆,像扣了一只面具,头顶的霞冠随着蹦跳一晃一晃,金属坠饰碰撞间发出细微声响。
小贝来到东侧门后,僵硬地抬起手缓缓将门打开,动作一顿一顿像木偶戏里被丝线牵着演戏的木偶人。
沈茹茹眯眼看了会儿,没发现小贝身上有丝线之类的东西,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贸然冲出去把小贝叫醒。她的状态如此诡异,身上必定被人做了什么手脚,中途打断不知道会不会对她自身产生反噬。
眼看着小贝离开了玄天观,两人从门后出来悄无声息跟了上去,远远坠在其身后。
夜色沉沉,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朵遮了去,河道两旁的石板路空荡荡的,路边各色小店门口高挂的一串串红灯笼照亮着静谧的街道。小贝晃晃悠悠地从避雨廊下蹦过去,一直蹦到一条偏僻巷子口。这条巷子不深,里面只有一户人家,就在巷子最里面,独门独院,一眼就能看到,院门上方亮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红灯笼,两扇门面上贴了一对喜字贴花。
小贝停在巷子口,忽然拿出一方红帕盖在头上,然后才继续往巷子里蹦去。夜风吹过,掀起她的裙摆,露出红嫁衣底下一双绣艺精美的绣花鞋,绣鞋后跟上的小人偶一闪而过。
沈茹茹晃了下眼,再看过去的时候鞋子已经被裙摆遮住了,她立即跟上去,手心里的小飞剑随时准备着。巷子里光溜溜的没有任何遮挡物,一进去必定就会被发现,她想了想,掏出两枚【变色符】,给自己和徐引舟贴上。
【变色符】属于高级幻化符,使用之后,只要贴近任何物体就会变成那个物体的颜色,与之融为一体,就和变色龙差不多。这枚符箓收录在《玄天咒》里头,攻击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主要的是它在打斗中的辅助效果,用于偷袭特别好使。
两人贴上【变色符】后背靠着墙壁缓缓挪进巷子,全身颜色俨然已经与墙面融为一体,灰扑扑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哪儿是人哪儿是墙。
小贝依然保持着那副呆滞的诡异模样,只是在他们靠近时忽然僵硬地扭过头来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了回去。
沈茹茹在老街住了那么久,从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根本没发现这里头还有条巷子,而徐引舟作为曾经的资深宅男就更不了解了,两人踏进巷子不久就感受到有点儿不对劲。他们回头看了眼,巷子入口消失了,后面没路,只有一条漆黑的河道。
看来这位大师不仅擅长操控迷魂之类的手段,还懂阵法之术……他们踏进这里的瞬间对方就已经知道了,那点掩饰对阵法来说根本没用。
沈茹茹脑海中瞬间掠过几个道上知名的大师,又迅速一一否定,懂阵法的大师实在不多,把这几个排除了,她一时想不到其他可能,只好暂且按捺住心中困惑,操控着飞剑把小贝的裙摆削掉,露出里头的绣鞋。
绣鞋后跟上的小木偶人顿时暴露在外面。那木偶人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衣着打扮和现在的小贝一模一样,一看就不是普通装饰品。沈茹茹迅速掏出【镇邪符】往那人偶上贴了一枚,结果小人偶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贝依然保持着呆滞的神态,瞳孔漆黑无神,她在门前站定,动作僵硬地敲响大门,高声道:“新娘来了,快开门。”
那嗓音尖锐刺耳,和小贝平时说话的声调完全不同。话音一落,院子里立即响起喜庆的敲锣打鼓声,热闹极了,但诡异的是里面没有一丁点人声,与喧闹的乐声形成鲜明对比。
沈茹茹准备好飞剑和攻击符箓,紧紧盯着大门,低声道:“她的鞋子绝对有问题,一会儿找机会脱下来。”
这时,院门开了,两列拿着乐器吹打的迎亲队伍从院子里出来。这支迎亲队伍十分特别,全部由半人高的木偶人组成,它们动作僵硬地从门内走出来,一张张木头脸上都画着喜庆的笑容,一边吹奏乐器,一边围着中间的小贝绕圈将她拥着带进院子。
徐引舟低头望着这些木偶人,目中浮现出打量的意味,“手工活做得很细致。”
沈茹茹怔愣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但她来不及思索,眼看木偶人都走进院子准备关门了,二人紧跟着溜进了院子,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乐声停下,陈法穿着一身新郎官袍走出来。他本就生了一副不错的皮囊,这会儿又特意打扮过,衬着大红喜袍看起来唇红齿白风流倜傥,他笑意盈盈地握住小贝的手,满目温柔地看着她:“你终于来了。”
如果不是满院子的木偶人看起来实在古怪,新娘子又毫无反应的话,这画面还是挺养眼的。
随后他又抬头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对着空气朗声道:“既然二位朋友跟来了,那就出来为我们做个证婚人吧。”
沈茹茹眉头一拧,与徐引舟对视一眼,缓缓迈出步子,身上的颜色褪去现出原本的模样来,“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陈法转身看着他们,笑着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牵着小贝率先迈进房门,里头被布置成了婚堂的模样,四处挂着红绸布,昏暗的红烛光中,小贝爸妈坐在上首位置里,神情呆滞一动不动,显然也被控制了。而他们旁边的角落里长身玉立着一个男人,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整个婚堂简陋粗糙,阴森森的十分瘆人。
沈茹茹走进门,一眼看到角落里的人,她扫了眼那人身上的唐装,下意识朝徐引舟看了看。现实中爱穿这种繁复唐装还挂个腰坠的人不多,大部分老头儿喜欢穿改良的简单款,而且不会搭配套裙裤,她长那么大也就见过徐引舟一个年轻人天天穿,没想到这位大师也是同好,不会刚好认识吧。
徐引舟收到她的视线,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摇头道:“不认识。”
虽然看不清脸,但仅仅从身段也能判断出,他没见过这人。
陈法牵着小贝走到婚堂正中间,朝角落那人拱手拜了拜,“大师,请开始吧。”
那人从角落里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
沈茹茹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眼熟,可惜偏偏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她索性抛开杂念直说:“道友,小贝是我好友,为人热心善良,从没害过人,你就这么把她推进火坑,不好吧。”
那人点头道:“确实不好,她命不好生错了时间也没办法,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他看了下时间,举手示意陈法拉小贝拜堂,“时辰到了。”
沈茹茹见他根本不听劝,只好祭出飞剑和符箓准备硬拼。那人后退了几步,院子里的木偶人忽然涌进婚堂,它们手上的乐器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兵器,挥舞着向二人扎过来。
沈茹茹操控着飞剑从木偶脖子上快速划过,黄泉石锋利坚硬的质地轻轻松松把木偶脖子切断,一瞬间地上滚了好几个木头脑袋。但木偶没有生命不知疼痛,即使没了头依旧会动会打,她继续操纵着飞剑砍断它们的手臂,同时拿出一枚【碎星符】丢进木偶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