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有办法从克西安·狄斯雷利这里得到线索的众人也并没有闲着,赫莉·布伦在仔细地思考和回忆后,隐约想起了一件她曾经在某个落魄贵族手札上看到过的故事,同时对无时无刻不弥漫在各处的雾气提出了新的猜测。
“这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传说,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我曾经看过那本札记。”赫莉·布伦说,“它里面有这样一个故事,在黑暗纪元刚刚结束的那几年,凡尔纳大陆上还残留着许多亡灵生物,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亡灵领主级别的存在。这个亡灵领主不知道为什么在裂缝合拢的时候没有被法则遣返,而是留在了凡尔纳大陆上,它看着自己的力量一天天被削弱,十分恐惧,迫切地想要回到亡灵位面,最后终于让它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能够重新打开亡灵裂缝的祭献魔法,它通过自己的种族天赋,蛊惑了一个城市的人们,让他们自相残杀,以此来收集这些生命的能量,整座城市被阴云笼罩了整整七天,最后它成功地打开了一条裂缝,逃回到亡灵位面去了。”
雷哲·密克迟疑了一下,他抬起头朝地下室的门板看了一眼,那是一扇很厚重的门板,上面还画着一个禁止的魔法阵,防止外面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强行闯入,也因此隔绝了城里那些无处不在的雾气。
“你是说,那个巫妖也会这个祭献魔法,它祭献了整个城市,就是为了打开一条亡灵裂缝逃走?”
赫莉·布伦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否认,她只是谨慎地道,“我觉得存在这种可能,但毕竟这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传说,甚至就连记录这个传说的贵族都没有留下姓名。”
她说着,又转向海因里希,询问他的意见,“您认为呢,阁下?”
海因里希略想了想,他之前一直觉得那化作白光的几万条人命是用来支付时空转移的代价,但其实这里仍旧存在着一个令他感到不解的地方,巫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即便它将拉佛加维城转移了,除了一座空城之外,它又能得到什么呢?
而且从苏拉的穿越来看,突破时空所需要的代价可能并没有这么庞大,那么这些化作纯粹能量形态的生命,又是为什么存在的呢?
白光投入天空之后,拉佛加维城就被茫茫的雾气所笼罩。
而传说中那座被祭献的城市,也被阴云笼罩了七天。
所以这些生命不仅仅是用来支付时空转移的代价,更重要的是作为这个祭献魔法的一部分,给魔法提供足够的能量,以便在七天之后打开裂缝。
这些事在现实中一样可以做,只是在这个临时的时空里做起来会更加的从容,因为不会有人来干扰,同时还能用时空转移给事情的真相蒙上一层障眼法,模糊调查的方向,拖延时间,只要七天一到,巫妖就可以重新回到亡灵位面。
海因里希想起在餐厅里捡起的那张报纸,意识到此时此刻已经是拉佛加维城被白雾笼罩的第四天了。
“找到这个祭献魔法阵所在的地方,以及巫妖藏匿的位置,分头行动。”海因里希简短道。
之后的两天,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他们轮换着去外面的城市寻找魔法阵的踪影,每天早出晚归,却一无所获。
这个城市或许并不算大,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想要在其中找到某个特定的东西,还要考虑到时空的稳定性而不能使用魔法,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苏拉没有参与到这项任务中,她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留在地下室里和药剂师伍利一起照顾亚伦和狄斯雷利,尽管他们都十分用心,想尽了各自办法,但这两人的身体状况仍旧在不断地恶化,脸色越来越苍白,胸前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苏拉急得连觉也不睡了,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噩梦就会一个接一个地降临,她害怕,又不想让海因里希担心,只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而事实上,除了海因里希还能够一如既往地保持镇定之外,随着七天时限的逼近,其他人都越发的急躁和恐慌起来。希克斯·奥布里因为腿断了,一直没有恢复好,所以也没有参与搜索工作,起初的几天他喜怒无常,对什么都要冷嘲热讽两句,到了后来就渐渐变得沉默,常常半睡不睡地靠在墙边,一躺就是一个下午,即便是他的父亲埃尔弗雷德回来了,他也懒得挪动一下。
只是普通人的斯彭德·乔纳森情绪崩溃了好几次,只是都挑了海因里希他们外出的时候,苏拉看着他从一开始的大哭到后来的麻木,心里难过极了,却没什么办法。
消极和绝望的情绪如同跳在棉布上的火星,正飞快地烧起一片火海。
直到第六天的傍晚时分,苏拉照例给亚伦和克西安·狄斯雷利喂药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者轻微地动了动。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目光便落入一双墨色的眼眸中。
——克西安·狄斯雷利终于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涉及考点为第45章。
完结倒计时。
第134章 落幕拉佛加维 10
“有镜子吗?”
这是克西安·狄斯雷利醒过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神色冷淡, 眼睛似乎没有焦距一般, 淡淡地扫了苏拉一眼。
“有、有的。”苏拉愣愣地道,拿出一面小镜子递了过去。
克西安·狄斯雷利接过, 颇有些吃力地举到自己面前, 却没有立刻去照, 而是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 才又缓缓睁开。
仍旧是一片纯粹的墨色,如同星星都隐匿的夜空,辽阔而没有边界, 隐隐散发着一股摄人的美。
“不是错觉,它真的走了。”狄斯雷利低声说着,把镜子还给苏拉。
“是一件好事,虽然我们也待不久了。”他忽然又换了一个声音, 自问自答道, “但好在可以轻松一下了。”
“嗯, 累了吗?”
“对啊, 你也是吧。”
……这是两个不同灵魂之间的对话?发生在克西安·狄斯雷利和同样来自地球、甚至同样来自华夏的前辈之间?
苏拉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转头想要找海因里希,后者已经悄无声音地来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 安抚她让她放心。
“大师,您醒了……”赫莉·布伦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 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此刻只是本能地有了一些不详的预感,她感觉自己的目光干涩,扫过一旁一脸懵逼的雷哲·密克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过来的奥布里父子,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紧,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谁走了?”
听到她这么问,克西安·狄斯雷利反倒是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那张生硬却足够英俊的面孔上便好不容易显出几分活气,“你们不知道?”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目光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扫了一圈,即使他此刻依然是躺着的状态,论位置明明比所有的人都低,但那种神情和态度仍旧是矜持而倨傲的,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淡。
苏拉在这样的目光中忍不住低下了头,如同一个心虚的小学生。
“啊,看来还是有人知道的,不过没有告诉你们吗……担心引起恐慌?”他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是失败了,海因里希便从旁边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又默默地退回原位。
“是你啊,好久不见。”狄斯雷利波澜不惊地向海因里希打了个招呼,声音里全无好久不见的喜悦,他又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这个城市里就只剩下这些人了吗?”
“我想是的。”海因里希回答道。
狄斯雷利看上去既不震惊也不难过,他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复又抬起眼眸来注视着海因里希,“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担心什么呢?几个人的恐慌还值得担心吗,不如说个明白好了,——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都是我,巫妖是我带来的,换种说法当然也可以,那么就是我是被巫妖带来的,不过不论怎样,目前的状况就是它扔下我重新找地方躲起来了,而我,”他顿了一下,面部肌肉扯动,露出一个不含情绪却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我快死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地下室里的几个人都保持着一种既说不上悲伤又不算惊讶的沉默,像是麻木,又像是茫然,他们只是静静地或站或坐着,从克西安·狄斯雷利平稳而略带沙哑的声线里,去听取一个未曾想过,如今却真实发生的故事。
“……我和肖恩都拿它没有办法,毕竟它在灵魂方面,确实要比我们强大得多,起初我们还会争夺身体的使用权,可是后来,仅仅只是为了保证我们自己不被吞噬,就已经很困难了。因此,我们只好暂时退避,积蓄力量,想方设法给它捣捣乱,在它做坏事时出现干扰它。不过尽管如此,它也还是做了很多坏事。比如在刚刚进入人类城镇的时候为了检测力量,而强行转化了一个年轻的圣骑士,又比如专程去和尔郡,杀掉了班尼迪克一家。——我们没有办法。”
苏拉感觉到克西安··狄斯雷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头来特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便勉强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克西安忽地道,“说来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快死了,没有办法补偿你,你就只好认栽了。”
“我已经从您那里得到很多了,”苏拉诚恳地道,提醒他,“那个戒指。”
“哦,对,我都忘了戒指在你那里了,那就送给你吧,”克西安无所谓地道,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说,“你有纸笔吗?我给你签个名。”
“啊?”
“我给你签个名,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就可以拍卖我的签名,我的绝笔,一定很值钱。”克西安一本正经地催促苏拉,“快拿出来,趁我现在还有力气。”
克西安并不是在说笑,他真的给苏拉签了一个名,写完之后便把那一小块羊皮纸和钢笔一起塞进了苏拉手里,板着脸道,“拿好,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苏拉点点头,心里不由觉得堵得慌。
海因里希重启了话头,接着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道,“和尔郡的案子,当时的调查结果是非法佣兵入室抢劫杀人,还为此封锁了城门进行排查。”他说,在这里停住了,之后的话却都没再说了。
结果罗杰·卡恩斯学长的父母被困在城里,错过了和儿子定期进行通讯的时间,罗杰·卡恩斯为此担心不已,请了假赶回去,却在返回学校的途中遇到了从和尔郡离开的克西安·狄斯雷利,巫妖察觉到了他的身份,意识到可以通过他来杀掉苏拉,便操纵着这具身体将罗杰·卡恩斯也转化为亡灵,派他潜伏回学校。
克西安·狄斯雷利摇摇头,“哪里有什么非法佣兵,就是巫妖做的。”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感慨,忽地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没事”,便好像得到了安慰,又打起一点精神,继续道,“那时我和肖恩大部分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处于消散的边缘,并不知道它做了什么,事后很久,我们恢复了一点力量,才慢慢从它的大脑里找到这件事,它是想要安抚药剂。”
苏拉想起自己在三迭山脉遇到的莫尔顿,他曾经说起过这件事,落魄的班尼迪克家族就是靠着售卖改良版安抚药剂来赚钱的。
“可是……”在场的唯一一名药剂师伍利对安抚药剂显然有所耳闻,迟疑地道,“最早的安抚药剂是用来治疗精神过于活跃或者有狂躁倾向的病人,但是后来被发现有强烈的副作用,——它会损耗灵魂本身的力量,所以之后就修改了配方,变成单纯的助眠药剂,巫妖怎么会要它呢?”
“你还没明白吗,我们三魂一体,精神活跃的程度简直难以想象。我和肖恩苟延残喘,它难道会好过?它当然需要安抚药剂,至于副作用——它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包括转移并且祭献拉佛加维、从我的身体里脱离出去,这样,损耗的也不过就是我和肖恩两个灵魂而已。”
克西安·狄斯雷利看了伍利一眼,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脸上全无恐惧和其他神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说自己快死了呢。”
接下来的叙述更加简短,因为克西安·狄斯雷利没有在开玩笑,他的身体正在飞快地恶化,刚才的十多分钟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透支了这具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气,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唯有尘世的繁杂化作一层看不见的纽带拉扯着他,不愿意放他自由。
可是连这纽带也快崩裂了。
“……时空转移之后它就离开了,我猜它是找到了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等待祭献魔法完成,它还转化了几个幸存者来杀我,我勉强逃掉了。然后就到了现在。”克西安·狄斯雷利说,他已经喘息地十分困难了,说完这些,仿佛终于对所有的事情有了交代一般,疲惫地半闭上了眼睛,“剩下就是你们的事情了,虽然我从来不信运气,但是,祝你们好运。”
终于,矮人迪基和药剂师伍利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压抑,似乎不能接受一个这样伟大、被全大陆的吟游诗人反复吟诵的魔法师就要在这里,一个昏暗、破旧、连阳光都没有的地下室里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他本来应该被鲜花簇拥,如今却什么都没有,凄惨狼狈。
赫莉·布伦也哭了,就连硬汉雷哲·密克也情难自禁地背过身去,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苏拉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几乎随时都要跌落出来,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哭,她有别的想要做的事情。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问,“我可以和肖恩……前辈说两句话吗?”
克西安·狄斯雷利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过了两秒钟,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睁开眼,看向苏拉。
“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苏拉道。
克西安缓慢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已然换了一个声音,是最开始他醒来时自问自答的那个声音,在之后的叙述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好。”他说。
这是一句中文。
苏拉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她急忙伸手抹掉,“你好。”
虽然她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灵魂的存在,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里还能再听到一次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