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皇帝的眉头都皱得更紧了,瞥了梅贤妃一眼,又瞥了梅皇后一眼。这确实挺怪的,明明袁胜兰是在无理取闹,可梅贤妃这话却像是站在她那边的,许碧可是她请过来的啊。
顾充媛喃喃地道:“贤妃这是想找替罪之人吗……”
要依顾充媛看,她也不相信今日是梅皇后与梅贤妃做的手脚,可是袁胜兰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小产,这事儿必定是要有个交待的,看袁太后急急赶来坐镇,再看袁胜兰那两眼赤红的疯狂模样,若是到最后查不出个缘故,只说是袁胜兰身子弱未坐住胎,那这两位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查出有人下手,但此人却不是梅氏姊妹一边的。若是这样看来,这沈宜人倒的确是个挺好的人选哪。而且,倘若再能把苏美人捎带上,那就又去了一个劲敌。说不定——顾充媛目光在许瑶身上扫了扫,这沈宜人还是许婕妤的姐姐呢,若是说这姐妹二人密谋——那可就是一箭三雕了。
这么想的还真不只顾充媛一个,殿内好几个人都开始相互使着眼色了。梅皇后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梅贤妃与她显然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这会儿开口,便是拆了梅贤妃的台。
许碧也想到了这一箭三雕的问题,不过她也没打算立刻回答梅贤妃的话,而是起身望向皇帝那边:“臣妇斗胆请问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否赴宴不食,便能谋害昭仪腹中龙胎?臣妇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有此方法,不知陛下和娘娘们是否听过这等方便的法子?”
这当然是没人听过的。皇帝嘴唇微动,正要说话,袁太后却抢着冷冷地道:“你是否谋害龙胎,且待查证。贤妃问你,为何在席上不食,你且先回答了再说。”
这话又不对劲了。倘若与谋害龙胎无关,你管别人食不食呢?再说这话开始的时候明明是袁胜兰说的,袁太后却只提梅若婉,显然是要挑着梅氏姊妹在前头了。
许碧心里盘算着,口中却道:“如此说来,臣妇食不食,并不与昭仪腹中龙胎相干了?那,亦不会再有人说昭仪失了龙胎,是因为臣妇与苏美人席间不食的缘故了吧?”
袁胜兰听她左一个龙胎,右一个龙胎,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又一针:“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
“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许碧马上反驳,“臣妇实不知席间不食能弄出什么阴谋来。若此事不说清楚,日后昭仪倘若再失龙胎,只要随便说谁不饮不食,便可栽赃了。毕竟娘娘小产之时,席间伺候的那些宫人内侍,也都不曾进食,是不是他们皆有罪?若推及京城之中——宫里是否要派出人马,挨个查问京中百姓,何人在昭仪小产时未曾进食,一并抓起来审问?”
“你敢诅咒我!”袁胜兰只想扑上来把许碧撕碎了,竟然说她日后还要再失龙胎!
“臣妇只是替宫中诸位娘娘担忧,替宫外的夫人们担忧,谁知道哪天只是一个脾胃不适不思饮食,就会落下谋害龙胎的大罪呢?”不讲理也没有这样的。还有梅贤妃,究竟是想做什么?
袁太后不悦道:“现在说的是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在席间不食,与旁人何干!”
许碧立刻道:“太后娘娘说的正是,臣妇在席间不食,与旁人何干呢?”
袁太后顿时噎了一下,脸色更阴沉了:“你且回答贤妃的问题!难道贤妃还不能问你一句了?”
许碧越听就越觉得,这事儿怎么都透着股不对劲!袁胜兰那是疯了,就像疯狗一般,逮着谁就咬谁一口。可梅贤妃就有点奇怪,袁太后就更奇怪了,拿着她不食做文章有什么用?难道还真能把袁胜兰小产的事儿扣到她不饮不食上不成?
“臣妇有孕在身,近来脾胃不调,因恐食后作呕失仪,故而不敢饮食。”
袁胜兰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许碧小腹上。许氏有孕了!她失了腹中的孩儿,许氏却有孕了?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道!她现在只想扑过去,狠狠往许氏肚子上踢上两脚,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踢出来才好!
但她刚站起来,皇帝已经提高了声音:“还不快扶住昭仪。”这也闹得实在够了。
梅贤妃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果然,皇帝对沈家看重,对这许氏也是维护的。沈家实在是一大助力,可惜现在却因为许氏,跟许婕妤扯上了姻亲。
还有这苏美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那位皇后姐姐对苏美人十分照顾,只怕就是盯上了苏美人肚子里那一胎。而这苏美人,俨然跟许氏也十分交好。
或许梅若婳那个丫头说的话也是对的,沈家即使不能为她所用,也不该握在别人手里……
袁太后冷眼看着两个宫人上前扶住袁胜兰,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按回了椅中,便摆了摆手:“来人,给沈宜人诊脉。”
陈御医上前给许碧诊了脉,便起身道:“沈宜人确系身怀有孕。”
“好了!”皇帝眼看袁胜兰还要再闹,也有些不耐烦了,“席上的酒菜器具,可查出有什么不对了?”若说袁胜兰刚才痛哭的时候还对他有几分打动,那么现在这几分怜悯也早消失了。
那失去的也是他的孩子。纵然他对袁胜兰不喜,对自己的骨肉也总有亲情在。可是袁胜兰实在太无理取闹了,这种时候她还想趁机报复沈家,可见她对自己失去的孩子便有关切不舍也是有限的,若真是伤心,又岂能还顾到这些呢?
那边检查酒水的当值御医已上前来回报,袁胜兰那一席上从酒菜到杯筷他们都检查过了,并无任何对孕妇胎儿不利的东西。至于沈宜人和苏美人那里,他们也检查了一下,同样没有下药,只不过因为不知道沈宜人有孕,席间有几碟菜不大适合孕妇食用罢了。
“这不可能!”袁胜兰即使有两个宫人挟着,也猛地又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来回话的平安小心地看了袁太后一眼,低头道:“据伺候袁昭仪一席的宫人供述,昭仪只用了自带的红枣茶,席间酒菜,昭仪皆弃于案下了。”也就是说,袁胜兰也根本没吃这生辰宴上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些长春宫的宫人内侍,也就都没罪了。
这也是正常的。都知道袁梅相争,袁胜兰怎么可能不防着梅若婉,又怎么会随便吃她准备的东西?
但问题是,这样一来,就彻底断绝了是梅若婉下药的可能性了,这事儿,倒要从袁胜兰自己身上找问题了。
皇帝沉着脸道:“伺候昭仪的人呢?”这说的是袁胜兰带过来的宫人了。
梅若婉便轻叹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怕是这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了。”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殿内又安静,大多数人都听见了。梅皇后轻咳一声,嗔了她一眼,便温声道:“陛下,昭仪又怎会自害龙胎呢?这一胎她怀得不易,太医都说胎象不好,可昭仪却始终极其小心——依妾身看,不必审了,还是贤妃不该在此时弄什么生辰宴,更不该惊动昭仪前来的。若是还在景阳宫养着,怕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出了皇后的意思——袁胜兰自知这一胎养不住,所以故意前来赴梅贤妃的生辰宴,好用小产栽赃梅氏姐妹;而梅皇后为了皇家脸面,决定把此事定性为偶然小产,要息事宁人了……
第142章 赔礼
许碧出宫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沈云殊就在宫门外等着, 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直接把人抱起送上了马车:“可是累了?”他一打听到是宫里袁胜兰小产, 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结束,可恨许碧这还身怀有孕,正是难受的时候,却在宫里整整折腾了一天!
“还好吧……”许碧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部, “有些饿了。”运气还真不错,今天在宫里竟没想吐。
马车里早准备了热热的红枣茶和几样点心, 还有开胃的梅子糕。许碧拈了几块吃了, 才觉得空得难受的胃终于舒服了些:“忽然想吃老西门家的红焖羊肉……”
沈云殊又惊又喜,马上冲着车窗道:“九炼!”
九炼早听见了, 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就跑了。天呐, 大奶奶竟然说想吃红焖羊肉,还点了老西门那家店, 那得马上去买!都说有孕的妇人口味变得快,这好些天了难得大奶奶想吃荤腥, 要是他跑得慢了, 买回来大奶奶又不想吃了, 那他恐怕要挨板子。
许碧也就是忽然之间起了想吃红焖羊肉的念头, 顺口就说了老西门那家店, 可是这话一出口,食欲就像是突然上来了似的,居然想得抓心挠肝的, 恨不得现在就能吃到嘴里,简直馋得像是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沈云殊连忙命令赶车的五炼也往老西门走,一边从食盒底下翻出一碟胭脂鹅脯来:“要不然先吃块儿这个垫一垫?”这几天饭桌上都不敢见荤,这胭脂鹅脯因肉味儿不太大,才被知雨收拾进来的,原想着说不定能劝许碧用一块的,总不见油荤,这身子也受不了啊。
许碧接了一块就塞嘴里去了。这鹅脯薄薄的,切成麻将牌大小,也就装了四块,转眼就被她全吃了。虽然肚子还跟个无底洞似的,但那股子急切的食欲总算稍微得到了满足。
“可有哪里不舒服?”沈云殊看她吃得这么急,不由得有些担心。
许碧摸了摸肚子:“好像没有。”也没有想吐的感觉,就是今天在宫里坐得太久,腰有些酸。
沈云殊把马车上准备的垫子统统垫到她腰后面:“若是不行,不如躺下?”自许碧有孕,家里这马车就重新收拾过,加了厚厚的羊毛垫子,躺在里头绝不颠簸。
“这样就挺好。”许碧伸了伸腰,叹了口气,“宫里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听说是袁氏小产了。”沈云殊对袁胜兰并不在乎,他关心的是这事儿最后会查到谁的头上。袁胜兰是个没脑子的,没脑子的人有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预料不到。虽说这事儿八竿子跟许碧打不着,但疯狗乱咬人的时候,你知道它会咬到谁呢?
“你猜得还真没错,真咬到我头上了。”许碧冷笑着把当时的事说了一遍,“这倒奇了,袁胜兰胡乱攀咬也就是了,梅贤妃也寻我的麻烦,难不成还想让我出来顶缸不成?”
沈云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上回是梅皇后,这次又是梅贤妃,梅氏究竟是何用意?若说梅皇后那回还只是有几分利用,那梅贤妃这次已是明晃晃地想让许碧替罪了。沈家为皇帝冲锋陷阵,梅氏就是这样对待沈家的?
许碧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也不知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沈云殊半晌才冷冷地道:“应该不是。”便是卸磨杀驴,这会儿也还没到时候呢,“你做的那个招商引资计划表,可做好了?”
“做得差不多了。”许碧眉毛扬了扬,“你打算拿去给皇上看了?”
“嗯。”沈云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也去探探皇上的意思。”如果皇帝并没有鸟尽弓藏的意思,那他就要探一探皇帝对梅贤妃的意思了。
“你小心些。”许碧拉了拉他的手。这时代就是这样,最要紧的还是皇帝的意思。
沈云殊点点头:“宫里现在怎样了?”
“乱成一锅粥呗。”许碧嗤笑了一声,“皇后要将此事定为袁胜兰自导自演,意欲栽赃梅陈炯明妃,袁胜兰当然是不肯认,一定要说是皇后与梅贤妃合伙,早把那些酒菜都换过了,甚至还说皇后买通了御医和内侍,通统一气,都在欺君。”
“果然是个糊涂虫。”沈云殊没好气地评价。说有酒菜被换过倒也罢了,可说皇后连御医和太监都买通了一起欺君,这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再说了,若是已将下了药的酒菜换走,又何必再买通这些人呢?
袁胜兰真是疯狗一样了,恨不得把眼睛所见的人都咬上一口,可她越是这样胡搅蛮缠,说的话就越不会让人相信,恐怕这会儿,连皇帝都要疑心是她自堕胎儿,来诬陷皇后了。
“我却觉得不像……”许碧在宫里看了一天的闹剧,倒是整理出些头绪来,“据宫人说,袁胜兰在席上也动了筷子,可是挟起来的菜都扔到几案下头去了,这是稍一检查就能查出来的,可见袁胜兰是在防着皇后和贤妃,根本没打算吃席上的东西。若是她想诬陷皇后,就该多吃点才是。”
“那真是皇后或贤妃下的手?”沈云殊是有些疑心的,“否则她们何必要把你搅进去。”
“这也不像。”许碧还是摇头,“我离袁胜兰远着呢,想诬陷是我下手,这任是谁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何况正如你所说,沈家正是为皇上效力的时候,便是太后想定我这个罪名,皇上都不会答应,更何况是皇后和贤妃。我总觉得,贤妃只是因为袁胜兰攀咬我,才顺势问了那么一句,但她宣我今日入宫,又绝不会是无心之举,只可惜我打听不出来,她究竟为何会想起来叫我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这个我慢慢去打听。”沈云殊摸摸妻子的头发,颇觉心痛。还是他无能,才让妻子被人视作棋子,随意摆布,连一个贤妃都是如此!
“其实我觉得,袁胜兰的事只是偶然。”许碧又觉得饿了,忍不住摸摸肚子,又拿了块点心。也是奇怪,今天在宫里,看着席上那些酒菜她还没半点胃口,这会儿却是见了什么都想吃。
“怎么说?”沈云殊倒一杯红枣茶递到许碧手中,“你的意思是,袁胜兰只是这一胎没有怀住?”这种事当然也是常有的,有些妇人体弱,即使喝保胎药也仍保不住胎儿呢。只是袁胜兰这一胎若是这么危险,她怎么会去赴梅贤妃的生辰宴呢?
“我总觉得——”许碧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了,“这事与袁胜莲和许瑶有关。许瑶今天的样子,像是并不吃惊……”当然许瑶也有做出慌乱的模样,事发突然,别人也许都在注意袁胜兰,但许碧从开始就在观察许瑶,自然能发现她的慌乱有些假,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是袁胜莲做的手脚?”沈云殊眉头一皱,“她这是——又一份投名状?”做掉袁胜兰的胎儿,对他们再次表示诚意?
“可之前不是说,她在给袁胜兰寻生子方吗?若是不想让她有孕,何必要帮忙?不管怎样,袁胜兰肚子里怀的总是皇上的骨肉啊。”袁胜兰怀不上是一回事,可怀上了再小产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帝可能并不愿意袁胜兰生子,可若是胎儿被活生生打掉,必定也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