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给母亲做法事,我自然也要去的。”许碧略一沉吟,便道,“吩咐府里好生准备,到时候去给母亲好生做一日道场。”
芸草忙道:“大奶奶,还真往那白云观去啊?”
“谁说去白云观了?”许碧微微一笑,“咱们家素来做法事都在庙里,来了京城自然也不例外。感业寺,西山寺,哪里不能去呢?”给连氏夫人做法事,这个借口很不错,但究竟去哪里做法事,就不是香姨娘说了算的了。
“去西山寺?”香姨娘听了百灵的回话,笑了一笑,“我估摸着大奶奶就不会答应去白云观的,你就这么回承恩侯府的话吧。跟他们说,到底是要做什么,最好跟我说清楚,否则我在这府里是不能做主的,到时候耽搁了事儿,对大家都不好。”
百灵答应着,又有些疑虑地道:“姨娘觉得,承恩侯府是想在白云观做什么?”
“管他们做不做,反正我们不顺着他们来。”香姨娘怡然地道,“想要叫我做事,就得把底细都给我交待了。”
百灵小心地打量着她。前些日子香姨娘焦躁不安,虽然面儿上不显,但她贴身伺候香姨娘,却晓得她夜里常常是辗转难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灵很有些担心,生怕香姨娘又要做什么。不过这几日,香姨娘像是明显地安定了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那,那姨娘——”百灵试探着道,“姨娘想问他们什么?”
“问他们想对大奶奶做什么手脚。”香姨娘轻笑了一下,“跟他们周旋了这好几个月呢,等问清楚了,也好早些告诉大奶奶。”
“姨娘要——”百灵又惊又喜,“原来姨娘是要摸了他们的底细去跟大奶奶说吗?”
“傻丫头,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香姨娘笑了起来,“我早说了,再也不会犯糊涂了。”虽然承恩侯府开出的条件让她反复思量了很久,甚至一度动摇,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打算守着本份,不再自作主张了。
守着本份,便是有什么事,沈云殊和许碧也会帮沈云婷的。可若是这次她自作主张再出错,害了沈云婷,还如何挽救呢?
既然说给连氏夫人做法事,沈夫人也只得带了沈云婷沈云娇一同前往,在西山寺里包了一间大殿,做一整日的法事。
沈夫人着实是不情愿的。给连氏夫人做法事,等于又提醒了她一遍,她只是继室。法事做到一半,她就借口身子不适,带了沈云娇往禅房里去歇着了。
沈云婷倒是一直跪坐在蒲团上陪着许碧,趁着法事中间停歇的时候忙道:“嫂嫂,你也去歇歇吧,我和姨娘在这里就行。”
香姨娘也道:“大奶奶才出月子没多久呢,这地上虽有蒲团也是凉的,别受了寒。”
许碧也觉得跪坐得腿有些麻,遂起身道:“我到外头散散就好。”
沈云婷过来扶着许碧出了大殿,刚走了几步,忽然间从旁边冲出个人来,一头就扎到了许碧面前:“沈大奶奶!”
知雨吓得连忙横身拦住:“什么人!”
来的却是个女子,挡在许碧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大奶奶,沈大姑娘!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吧!”
许碧听着这声音倒有些耳熟,上下一打量那张细眉细眼的脸,恍然:“是范姑娘?”这不是范芳吗?
“沈大奶奶!”范芳瘦了一圈儿,身上穿着家常衣裳,头上的首饰也没几件,与上回见面时的精心打扮判若两人,满脸的泪痕,往前膝行两步,似乎要抱住许碧的腿,“我知道上回我娘得罪了沈大姑娘和大奶奶——也是我娘的错,实不该传沈大姑娘的闲话。可我爹全不知晓,大奶奶若是恼了我和我娘,只管冲我们来,为何要牵连到我爹啊……”
“胡说八道!”知雨气得脸都红了。西山寺到了年下香客总是很多,沈家虽包下了这处大殿,却不能禁绝所有香客在这附近走动,范芳这一闹,登时有许多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爹大索贿赂,自己犯了朝廷的律法,关别人何事!”知雨恨不得把人拖起来扔出去,只恨九炼这会儿不在眼前,“还跑来我们大奶奶面前厮闹,你若有冤,怎不去刑部大理寺?是了,你爹的罪状人证俱全,想来你跑去那些地方也没人理吧?”
范芳只管掩着脸哭。她的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虽说父亲没能升官,可到底户部还是个好地方。可这一转眼的工夫,父亲往杭州去一趟,回来就全变了。意气风发地去,锁链加身地回,如今人在天牢之中,有消息传出来说,这回只怕抄家流放都是有的。
范太太是已经病倒了。范芳束手无策,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会儿有人跟她说,这事都是因为她和她母亲得罪了沈家,她这脑袋里,也就只剩下来找沈家人求情这一条路了。
第159章 阴谋
西山寺这间佛殿之外, 已经有大胆好事的香客在围观了。
范芳却是不管不顾,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沈大奶奶, 我愿意为奴为婢,只求大奶奶放过我父亲,求大奶奶开恩吧……”
知雨气得直跺脚:“寺里的和尚呢?就让她这么闯进来大哭大闹的?”
这会儿才有两个僧人从后头连忙过来:“这位女施主,有话好说。”
范芳只是赖在地上不动。那人都跟她说过了, 她父亲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收贿之事自来有之, 朝堂之上那些大人, 哪个就真是干净的呢?只看皇帝愿不愿放范家一马了。
此事都由沈家而起,若是沈家肯收手, 皇帝自然也是顺水推舟。上头的口风松了,再往刑部打点一二, 这事也就过去了。虽说官职未必能保,可至少不会有抄家流放之虞。
既然如此, 她除了苦求,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人说, 只要她能闹得众人都知道, 此事是因为沈家大奶奶挟私报复, 沈家就算顾忌着名声, 也要收收手的。
也难得沈大奶奶要来西山寺上香, 否则她连沈府的门都进不去,又如何求情呢?这会儿好容易把人等到了,她怎肯就此离开?
两个和尚也有些手足无措。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 可女施主就是女施主,做和尚的可以在心里把她们不当女人,可行动上却不行。至少现在,他们就不能上去把这位女施主硬拉起来,否则明儿西山寺的名声可就不用要了——寺中僧人拉扯女子,说出去全寺的和尚都抬不起头来。
但沈家几位施主同样是得罪不起的,尤其人家今天是来为亡故的大将军原配做法事,现在被搅成这样,沈家人岂有不恼怒的?
两个负责来接待沈家人的和尚暗暗叫苦,也不知这范家姑娘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个错眼不见,就被闹成了这样。
“既然两位师父也束手无策,不如就报官吧。”许碧冷眼看着范芳闹了半天,也不过是反反复复那几句话,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措,倒好像就是为了闹得沈家脸上难看些似的,便淡淡道,“范姑娘口口声声求我放过她父亲,倒好像范主事是我沈家抓了似的,却不知把刑部和大理寺置于何处呢?或许,刑部的大人们该去问问范主事,是否平日里就无视律法,否则,范姑娘一介女流,怎么有胆子如此轻视刑部和大理寺呢?”
“你,你胡说!我没有!”范芳脱口而出。许碧说报官她不怕,她不过就是在西山寺里哭闹了一场,衙门能将她怎样?难道关押或者打杀她吗?律法里也没这条罪!无非是过堂时要抛头露面,不免丢脸。可她都能豁出脸面来西山寺当众哭求了,还怕什么丢脸?只要能保住一家子,丢脸也值得。
可是这许氏说话未免太过恶毒,轻轻一句就把罪名又扣回她父亲头上。倘若真被她扣实了,父亲岂不是又添一罪?那范家更不知要怎样了。
“怎么没有?”知雨冷笑,“刚刚明明是你说的,求我们大奶奶放过你父亲的,怎么,现在又要耍赖了吗?”
许碧瞥一眼范芳,确定这姑娘并没有多少辩论的口才,有的也不过就是一点子女孩儿家的小聪明罢了。她回头对刚刚赶过来的九炼低声道:“去查查,谁指使她到这儿来的?”范芳怎么知道沈家今天来西山寺做法事,过来得这么及时。
佛殿外闹得一团乱的时候,香姨娘从佛殿侧门走了出去,在一处不起眼的耳房里见到了一个人。
“还以为年前见不到夫人了。”香姨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夫人使人来说,真能让我家大姑娘嫁进佑王府?那位可是佑王的嫡子,虽不能承王爵,将来也少不得分个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我家大姑娘——我家大姑娘样样都好,可就是投错了胎,实在不该投在我肚子里……”
承恩侯夫人一听这话就觉得厌烦。这些做妾的都是如此,当初明知是妾室也争先恐后,待得有了子女,就肖着想也能与正室所出的子女待遇相当了。动不动就哭说什么投错了胎,既是这样心疼,何如当初就不要生下来呢?
一家后宅之中,正室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教养儿女,还要主管中馈。家中众人一丝一粟皆要费心费力安排,有些人家,做丈夫的官职不高俸禄微薄,还要妻子的嫁妆经营来养家呢。
如此耗费心力,却被那些妖精们得了空子,将男人奉承得团团转。男人多有嫌正妻不解风情,不如妾室貌美温柔、小意温存。却不想这些妾室不事生产,一颗心都用在邀宠献媚上了,自是正妻比不得的。可一家之中,若是只有这些只知博宠之辈,男人又如何能得后宅安稳?
承恩侯夫人这些年与丈夫关系日渐冷淡,丈夫时常只携两名美婢在别庄上流连忘返,留下她自己在承恩侯府中,虽然大权在握,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尤其前些日子,次女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说要和离,她表示反对,次女居然就带着孩子去了别庄上,而丈夫居然就把他们留了下来,这摆明是要跟她作对了。
夫妻之情至此,实在也剩不下什么了。承恩侯夫人既恨丈夫绝情,又恨那些个小妖精勾走了丈夫的魂魄。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对香姨娘有什么好感呢?若不是为了梅若婉,她又怎会自降身份与这等下贱之人对面说话。
偏偏这香姨娘还不知进退,竟然到她面前哭诉起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承恩侯夫人心中厌弃,神色中便露出了不悦之意。香姨娘察颜观色,连忙收了泪哽咽道:“我失态了,夫人千万别怪我。都是做娘的,夫人定然也能体谅我的心……”
承恩侯夫人忍不住就想冷笑一声。都是做娘的?这香姨娘所生的庶女,难道还能跟她生的贤妃相比不成?真好意思说出这话来。
只是这会正要用她,承恩侯夫人也只好将这鄙夷压了下去。不过这样也好,若这香姨娘不是这么不知分寸不知进退,还无法为她所用呢。只是她仍是不想跟香姨娘多说话,于是一个眼色,身边的丫鬟青雀就连忙过去给香姨娘递帕子:“姨娘都是为了沈大姑娘着想,夫人怎么会怪罪呢?”
“是,是——”香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迫不及待地道,“夫人真能玉成这桩亲事吗?那毕竟是佑王府呢。”
青雀笑道:“瞧姨娘这话说的,若是不能,我们夫人还找姨娘来做什么呢?再说,佑王府虽贵为亲王,却是闲人,您家大姑娘虽是庶出,可沈大将军与沈同知都是深得皇上心意,佑王府有什么不肯的呢?便是有些不情愿,这不是,还有我们夫人和宫里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替沈大姑娘说话吗?”
香姨娘连声称是,眼角那点泪早就没了。青雀看得清楚,心里不由得鄙薄,脸上却仍笑盈盈地道:“您家大姑娘年纪也到了,不好再拖,早些定下亲事,姨娘也放心不是?”原说是中意梅若明的,可一听还有佑王府的亲事,立刻就转了口,这香姨娘也真是——难怪夫人选中了她,这等一心攀高的人,才最好用呢。
“那,那这事儿几时能定下来?”香姨娘果然两眼放光地看向承恩侯夫人。
承恩侯夫人轻咳了一声:“若是贤妃娘娘开口做媒,这事儿自能定下来。”
“那,贤妃娘娘——”
青雀适时地叹了一声:“我们夫人有心去托贤妃娘娘,就怕贵府大奶奶不快啊。”
“我们大奶奶?”香姨娘一脸懵懂。
“贵府大奶奶跟贤妃娘娘可是不大和睦。”
“不不不!”香姨娘紧张地道,“我们大奶奶对贤妃娘娘素来恭敬……”
青雀笑了一笑:“可是,贵府大奶奶姓许呢。”
“姑娘是说——”香姨娘又露出了一点蠢相。
青雀唇角一撇:“姨娘何必再遮掩呢?”装模作样,难道就以为能蒙混过关了?想得好处有那么容易么?
香姨娘干笑两声,搓了搓手:“夫人,我们大奶奶虽说是许婕妤的妹子,可——大奶奶是怎么进门的,想必夫人您也有所耳闻。我们大奶奶都跟许婕妤没什么情份,更不必说我们沈家了。”
承恩侯夫人一直坐着不动,这会儿才淡淡道:“这可未必。到底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沈大奶奶若是姓许,恐怕贤妃娘娘也好,皇后也好,都不愿多管闲事啊。”
香姨娘顿时又紧张起来:“夫人,这,这可不干我们大姑娘的事啊……”
承恩侯夫人不语。香姨娘神色踌躇,喃喃地又解释了几句,见承恩侯夫人不接话,连青雀都不吭声了,这才一咬牙道:“夫人,这事儿,我不过是个妾,哪里做得了主呢?”
青雀这才笑了一声道:“我们夫人自然不会难为姨娘,只不过想让姨娘说几句话罢了……”
她趋步向前,在香姨娘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香姨娘听得面色连连变化,惊骇道:“青雀姑娘,这,这可不能乱说的!就算青鹤道长,也不能胡说啊!”
“怎么是胡说呢。”青雀嗤笑一声,“许家三姑娘亲口所说,沈大奶奶那回自缢,人都没了气了却偏偏又醒了过来,之后就判若两人,这不是游魂附身,又是什么呢?外头都说江浙海港招商引资之事是沈大奶奶的主意,请问姨娘,沈大奶奶一个庶出之女,连宫里许婕妤都没这个本事,沈大奶奶是怎么有这等见识的呢?”
这个问题倒是真的问到了点子上,连香姨娘心里都微微一动,想起了好些事情。不过她随即把那点心思压了下去,迟疑地道:“可这神鬼之事,本来就有些莫测,纵然有许三姑娘为证,也不能就说明……”除非青鹤道长真有那等本事,能把附身的鬼抓出来让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