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银红的,嫂嫂穿了好看!”沈云婷到底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儿,看见这些好看的衣料便不由得喜欢起来,拿了那匹云锦在许碧身上比划,有些羡慕,“嫂嫂生得真是白净,这颜色就是嫂嫂穿着最好。”
沈家的儿女肤色都深些,不知是遗传,还是在西北风沙日头大。沈云婷自也不例外,对许碧白玉般的肌肤颇为羡慕。
许碧笑着取了一匹碎花的料子,也在沈云婷身上比一比:“这个你穿了也好看,不如就做一件。”沈云婷肤色虽略深,却是脸色红润有光泽,十分健康,穿鲜亮些的颜色好看。
沈云婷摸了摸那料子,眉眼便有些耷了下来:“还是不要了。这料子太贵重,不是我该穿的。”若是要了,姨娘少不得又要在父亲面前请个罪。虽则父亲并不以为然,或许还要再给她贴补点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看见姨娘那几乎把自己伏到泥地里去的样子。
许碧还当她是不好意思,便笑道:“是你哥哥发了话的,怎么就不能穿了?”
沈云婷有些低落地摇了摇头:“我是庶出的,嫡庶有别,各人都有自己的本份。”
许碧怔了一下,想了想道:“不瞒你说,嫂嫂从前在家里也不认识多少料子,这些里头好多我都分不出,妹妹教教我可好?”守本分自然是好的,但沈云婷这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年轻人多半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意思,何况沈云婷是极敬爱大哥的,爱屋及乌,许碧既这么说,她自然也愿意教,遂指着那些料子逐一讲起来。许碧边听边点头,笑道:“妹妹懂的真多。”
沈云婷抿了抿嘴,严肃的小脸上也忍不住有一点儿得意:“都是姨娘教我的。”香姨娘在沈家管着沈大将军的前院,这里头自然也有走礼的事,香姨娘经手的东西不少,自然都认得。
许碧点点头,拿起两匹料子:“刚才妹妹说那个料子穿不得,那这两匹应该无妨了吧?”按沈云婷的说法,这两匹料子要比刚才那碎花的便宜些。
“嫂嫂——”沈云婷的脸顿时涨红了,“我不是——”她不是要这料子,才说它们便宜些的。
“我知道。”许碧也一脸严肃,“可是你大哥方才都说了,也要给你做两件新衣裳的,若是你一件都不要,说不定你大哥要怪我了。”
“这——”沈云婷犹豫一下,指了指最便宜的两匹,“那我要这个便是。”
“这个颜色不鲜亮,你小姑娘家的,听嫂嫂的话,不穿那个。”许碧拍了板,“放心,也不是都给你,不过比着你要的尺寸剪了就是。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宝杏?这名字不错。宝杏,你家姑娘做衣裳要用多少料子,你想必是知道的,这事就交给你了。来来来,妹妹方才说的那个襕边,究竟是个什么?做起来可麻烦?”
沈云婷最后还是带了那两样料子回了自己院子,一进屋便见香姨娘正坐在窗下,拿着个绣棚仔细地给她绣一条襕边,见她回来便扬起温柔的笑容:“这会儿才回来,可是跟你大哥大嫂说话来着?”
沈云婷脚下停了停,后头抱着料子的宝杏顿时就想退出去,却已然来不及了。香姨娘一眼瞥见那料子,便又笑了笑:“这绫子颜色倒是鲜亮。”
宝杏连忙道:“这是大少爷说的。大少奶奶要做衣裳,捎带着给姑娘也做几件。姑娘原本是要那素软缎的,是大少奶奶说那个不鲜亮,硬给姑娘挑了这两样。”
沈云婷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香姨娘摆摆手示意宝杏下去,拉了女儿的手笑道:“这倒好。拿那个做裙子,再配上这个襕边,正压得住。可曾谢过大少奶奶了?”
她不说教,沈云婷便松了口气,道:“已经谢过嫂嫂了。”
香姨娘便点点头,拿着那襕边给她看,问她上头绣这玉兔捣药的花样可喜欢?又问昨个夜里凉,被子可够不够。虽说天气和暖,也不可贪凉云云。
母女两个难得这般融洽地说了半日。等香姨娘出了沈云婷的院子,跟着她的大丫鬟百灵便笑道:“姑娘今日高兴。”
香姨娘笑了一笑:“有新衣裳,自然是高兴的。”小姑娘家心思单纯,新衣裳新首饰就足够高兴几日了。
百灵小心地劝道:“姑娘不是那等掐尖要强的人,姨娘也不必拘得那样紧……”依她看来,沈大将军对两个女儿显然一视同仁,香姨娘又何必硬要叫沈云婷处处都逊着沈云娇呢?这些年沈云婷心里委屈,她们做丫鬟的也都看在眼里,觉得心疼呢。
香姨娘叹了口气:“这会儿衣裳首饰上差些又算什么?女儿家,这一辈子最要紧的莫过于结一门好亲事。婷儿没运气,投生在我肚子里,这将来的亲事还不是握在夫人手里?若是平日里她与二姑娘一般的待遇,老爷必会觉得夫人贤惠,只怕等到说亲事的时候就全听了夫人的……”
百灵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原来,原来姨娘想得这般长远……”她伺候香姨娘也有五六年了,听那些年长的婆子们说过,打沈云婷一下生,香姨娘便委屈着女儿,原来竟是那时候就想到如今了?
香姨娘叹道:“女子生在这世上,原就比男子要难过些,婷儿若是个儿子,只要他有出息,我自然不拦着她。可婷儿若出挑了,可有什么好处?这些年她愈是受委屈,老爷和大少爷便愈是会对她上心。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嫁一个家风好的人家,夫婿有出息,那才是福气呢。可我一个姨娘,连这宅门都出不得,如何知道人家究竟好不好?若是老爷和大少爷肯上上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百灵也不由得叹道:“姨娘是一片苦心。只是何不让大姑娘知道呢?”弄得母女两个之间,倒好似多了些隔阂似的。
香姨娘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沈文和沈云殊都是精明人,若是沈云婷与她一般存了算计的心思,小姑娘家不会遮掩,如何瞒得过人?倒不如这般,她受的委屈越真,得的关切也就越真。至于说女儿误解了她——待她将来嫁得好了,自然明白。总是亲生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呢?
“走,去大少奶奶房里。”
“啊?”百灵有些诧异,“姨娘不是刚——”早晨不是刚打大少爷的院子里出来吗?怎的这会儿又去。
“自然是去谢谢大少奶奶。”香姨娘微微一笑,“虽说是大少爷说了话,可这料子也是大少奶奶亲自挑的,少不得要去谢一谢。礼多人不怪。对了,你去我院里,把前些日子绣的那八幅缠枝花的襕边取来。听说京城里还没兴起这个来,大少奶奶要做新衣裳,一时想必绣不及,这个多半就用得上。”
百灵小声道:“可那襕边,大姑娘瞧着喜欢……”连她都以为是给沈云婷绣的呢,这会儿转手给了大少奶奶,沈云婷怕又要失望了。
“几幅襕边罢了。”香姨娘淡淡道,“婷儿不会那般小气。”
香姨娘这八幅襕边都有三指宽,绣的花样各不相同,能镶两套衣裙了。且颜色鲜亮又不俗气,许碧看见了就有些爱不释手:“姨娘的针线真是好。”
说起来,路姨娘做出来的针线都没有这么漂亮。当然,也是因为路姨娘手里没有好东西的缘故。香姨娘送来的这个,虽说只是镶边,但用的料子和针线都是好的,做出来自然也漂亮。
“大少奶奶看得入眼就好。”香姨娘在许碧面前格外恭谨,连椅子都只坐了半边,不似在沈云殊房里,还会坐在床边上那般亲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是如今杭州城里时兴这个,就照着做了些……”
许碧把那襕边看了又看,笑道:“这个若是还拿不出手,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了。正好我要做件银红的衣裳,这颜色正配得上。”这可是手工刺绣,要放到她那个时候,恐怕买都买不到。
香姨娘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方才我去大姑娘院子里,听说大少奶奶又给了大姑娘两件衣料……”
“哦——”许碧想起知雨打听来的消息,忙道,“那个是大少爷说了给妹妹的,云婷本说不要那个,是我觉得小姑娘就该穿得鲜亮些,才硬塞了给她。姨娘可别怪她。”
“大少奶奶肯照顾大姑娘,婢妾心中感激得很。”香姨娘态度越发地恭谨了,“大姑娘年纪也大了,婢妾心里也愿意她穿得光鲜些,只怕有些人看见了,要拿她庶出的身份来嚼舌头。不瞒大少奶奶,因是投生在婢妾肚子里,大姑娘……如今眼看着年纪到了,婢妾也就忧心这一件事……”
许碧不由得点了点头。许二姑娘也是庶出,路姨娘一样也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结果还是被送来冲了喜,若不是沈家别有内情,结果多半就是守活寡了。香姨娘为沈云婷担忧,也是理所当然。
香姨娘也并不像个祥林嫂似的抱怨个没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把话带开,跟许碧说起沈家的下人来。
她在沈家二十年,对后宅诸事都清楚,自沈云殊这院子起,但凡有点脸面的她都能讲出一二来。
“紫电和青霜是前两年夫人特地新挑给大少爷的,因之前伺候大少爷的两个丫鬟年纪到了,都放出去嫁了人。只是大少爷常年在军营之中,难得回来……”香姨娘细细地道,“紫电性子稳重,针线也不错;青霜就略跳脱些,爱说爱笑,算起账来倒是快得很,是个伶俐丫头。”
这一通讲下来,也耗了小半个时辰,香姨娘看看天色才忙停了下来:“瞧我,看着大少奶奶和气,这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耽误大少奶奶这般久。”说着便告辞,“若大少奶奶不嫌厌烦,几时得闲便差人去唤我,我再来陪大少奶奶说话。”
许碧将香姨娘送到门口,看着她走了,知晴便欢喜道:“幸好有香姨娘来说这会儿话,如此一来,这府里的情形咱们也能知道不少了。”再不是那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形。
许碧笑了笑:“正是。”沈府下人也有数十个之多,若不是香姨娘解说,还真是一时难以弄得清楚。果然香姨娘与沈云殊是亲近的,不然也不能特意来与她说这个。
“姑娘,那两个——”知晴往正房瞥了一眼,从这里就能看见青霜在窗下坐着。说什么夫人特地挑给大少爷的,正妻还没进门,倒弄两个美貌丫鬟放在身边,沈夫人这用心谁还看不出?这紫电青霜,怕就是给沈云殊准备的通房了。
一想到这个,知晴颇有些忧虑。看看自家姑娘这单薄的模样,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再看紫电青霜,尤其是青霜,那衣裳略一收裉,便显出身材来……自家姑娘还要及笄之后才圆房,这,这如何比得了呢?
第28章 游春
关于知晴的忧虑, 许碧一时还没顾得上,因为沈夫人很快就派人来跟她说,三月三,沈家要去西湖游春。
“去游春?”许碧听了红罗传话之后, 不禁又跑去了沈云殊的房里, “你难道也要去吗?”
沈云殊又把紫电和青霜打发了出去,正在房里伸手踢腿, 显然装了这几天的病人,把他憋得也十分难受,闻言不禁笑道:“大约是吧。到时候我的伤总也可以出门了。”这段时间该做的事也都做了, 他也不能总在家里躺着,该起来了。
“……是要做什么事吗?”许碧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沈云殊眯起眼睛笑了笑,他就知道许碧是个聪明的:“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再给袁家添把火。既然他们要与倭人联手灭了海老鲨,还是早些动手的好。”眼看着天气和暖, 海老鲨又要出来活动, 多留他一些时日, 岂不是多祸害一些商船?
说起来这些海匪实在是狡猾, 毕竟他们沈家长久在西北,对海上情况不熟悉, 在袁翦面前的确是有些被动。譬如现在,他们明明知道海老鲨一伙, 但却不知其究竟盘踞何处。海上情形瞬息万变, 天气、风向、暗流、暗礁, 便是大胆如他,没有真正老练的海上向导,现在也不敢走得太远。最终还得等着袁翦动手,实在是憋气。
“没有海图吗?”许碧深恨自己当初没好生研究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沈云殊苦笑了一下:“那东西哪里那般轻易能得到。”想当初沈家在西北,十余年才弄出一幅较为完善的舆图,如今这茫茫海上,想绘海图谈何容易。他们也走访过一些老渔民,可那些人又不会绘图,仅凭口述目前只拼凑出极粗糙的一份东西,拿着它下海可就太冒险了。
“先催着袁家把海老鲨灭了罢。到时候若是运气好,擒到几个活口,海图便可完善许多。”若说熟悉情况,自是莫过于那些海匪了,“只是这回出去,你怕是要受受惊了。”
许碧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沈云殊被她的眼神逗笑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会有几个海匪混入城中企图刺杀我,之后就被当场杀掉了。”
“海匪?”许碧注意到了沈云殊话里的意思,“不是倭人?还要当场杀掉?”
沈云殊叹了口气:“若是倭人,怕会太过引发百姓恐慌。”毕竟海匪上岸也还常有,这倭人潜入就太过骇人听闻了。
至于当场杀掉,那自然是让袁翦放心,相信沈家人并没有得知他与东瀛人的勾结,他才会继续跟那些东瀛人往来。
“哦——”许碧若有所思地点头,“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沈云殊笑了一声,又沉吟了一下,“说起来,有件事想要劳动你,不知你肯不肯……”
“是要学东瀛话吗?”许碧早就在想了。按说沈云殊手里显然没有懂东瀛话的人,她还在琢磨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呢。
“你可肯?”沈云殊面上笑意更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肯是肯的。”许碧想了想,“只是我学的东瀛话与那些倭人讲的并不完全相同,不知是不是口音有异的缘故。若是跟着我学,要听懂东瀛话不难,若是要学着他们讲话,只怕会被人听出来。”
不仅仅是口音差异。她学的可是现代日语,比起这个时代的东瀛话来已经有了许多发展变化,当然是不能全盘套用的。然而日语也只是她自学的一门语言,实用为主,当然不会再去研究古代的日语是什么样子,到现在要用的时候却是不能全盘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