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老六进书房,定要给他挑几个学霸级的伴读侍从,好好压压他的性子。绣瑜想着,这就是因材施教了,啊,给这俩性格迥异的包子当妈妈真有成就感。
她愉快地抽了一张纸誊写了名单,在自己看好的四个人身上画了个红圈。正要封好盖印,她突然福至心灵,发散思维了一下。
人人都知道梁九功是太皇太后赐给康熙的贴身太监,这些年他的态度也看似不偏不倚,没有偏帮过哪个妃子。可是就如自己可以通过各种委婉的办法影响胤禛身边的人,当年的佟妃不可能对康熙身边的人不闻不问。而康熙的生母佟妃正是皇贵妃的嫡亲姑母。
她立刻提笔重写了一张名单,这次却反向思维了一下。没有圈中自己看好的人,而是在自己
不喜欢的几个人身上画了个红圈,在圈边上写了“不选”二字。她搁了笔满意地吹了一下纸上的墨迹,准备静观其变。
康熙二十一年,大清正是一派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景象。满族入关尚且不满百年,皇帝和王公贵族们尚能励精图治。三藩之战已经结束,虽然外蒙古那边,野心勃勃的葛尔丹坐了准格尔部落大汗的位置,可是祸患尚且在酝酿之中,大清得到了宝贵的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在春耕秋收的关键时节,老天爷又十分给面子地下了几场恰到好处的雨。
整个国家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反应到后宫里,就是康熙皇帝心情上佳,有了夜夜笙歌的闲情,于是整个后宫分得雨露的妃嫔大大增加,最终在二十二年年中,后宫就喜讯频传。
头一个爆出好消息的,居然就是如今康熙后宫的第一人、皇贵妃佟佳氏。
皇贵妃自打康熙十年入宫,一直深受恩宠,可惜一直没有怀孕。如今十一年过去,她已年满二十五,从德妃那里抱来的养子四阿哥都快满五岁了,佟皇贵妃却在辰起时分呕酸不止,传了太医来一瞧,居然把出了两个半月的喜脉!
不说六宫如何震惊,就连皇贵妃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佟国维的夫人当日便递牌子进宫来瞧她,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皇贵妃啜泣不已,好似要把这些年为了求子喝的苦药汁子全部化作眼泪哭个痛快。
佟夫人执了女儿的手,含泪笑道:“如今你总算放心了吧?”
皇贵妃激动地连连点头,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康熙十六年,为了确定继后的病情,她派人偷看了钮祜禄氏的脉案,却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从康熙十四年年底,钮祜禄贤宁就停了常年服用的坐胎药。继后求子心切,不惜抬举德妃借腹生子,怎么却不愿意自己生了呢?
除非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生了。为什么不能生?皇贵妃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康熙十四年年底,册封了年仅两岁的二阿哥胤礽为皇太子。太子年幼,皇上怎能允许继室再生嫡子?可是钮祜禄氏也是皇上的妻子啊,他怎么能狠心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呢?皇贵妃不由自主地觉得兔死狐悲。
而自从钮祜禄氏去了,她就成了后宫第一人,实际上的皇后,她的儿子将拥有仅次于太子的高贵出身。这个脉案中隐藏的阴谋就笼罩在了她头上,时时刻刻都在拷问着她对康熙的感情。如今,她终于有孕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也是她和康熙之间爱情亲情的证明。证明表哥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皇贵妃抚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甜甜地笑了。心头的疑云一去,她又恢复了几分以往的心气儿,她的孩子,佟佳氏与爱新觉罗氏的血脉,一定会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东西。
惠妃的钟粹宫、宜妃的翊坤宫和永和宫都不约而同地换了一波茶具。与惠妃宜妃的恼羞成怒不同,绣瑜本来正带着小六吃西瓜,今年台湾进贡上来的无籽西瓜甜得发腻。绣瑜吃多了喉咙里甜腻腻的不舒服,就端了茶盏准备喝茶,结果胤祚趁她不注意又去偷那瓜吃。绣瑜刚打掉他的手,就听竹月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小主!主子娘娘有喜了!”
白嬷嬷训斥的话语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瞬间化作无声的惊讶。
“哗啦——”绣瑜一时激动之下,一套上好的哥窑粉彩茶具就少了一只杯子。“太好了,太好了。”绣瑜在屋子里团团转悠,她记得九龙里是没有皇贵妃的儿子的,以佟佳氏的位份,她如果有成年的阿哥,不可能不卷入夺嫡。要么就是生了个女儿,要么就是这个孩子中途夭折了。
所以她的时间并不多,一定要在皇贵妃放松警惕,自以为终身有靠不需要胤禛的时候,抓紧时机把儿子的抚养权争过来。若不能,也一定要在康熙面前好好地给她上一波眼药,并且叫胤禛向着自己。同时还要注意,不能让儿子幼小的心灵受到太大的伤害,传说中的冷面王爷听起来是挺酷的,可是放到自家软萌的包子身上,绣瑜就不乐意了。
她定了定神,一叠声地喊:“快去帮我请裕亲王福晋到永和宫小聚。”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响起西鲁特氏的笑声:“妾身跟娘娘可谓是心有灵犀,已经不请自来了。”
绣瑜惊喜地上前:“福晋打哪儿来?”
“太皇太后一时兴起,要给安亲王家的七格格指婚,选了正蓝旗下护军郭络罗氏、宜妃的族弟做多罗格格的驸马。太皇太后就传了我进来做个证婚的媒人,结果就听到这样的大喜事。我就赶着来恭喜你了。”
裕亲王上次查出佟佳氏一族收受贿赂一事,捅到康熙面前,给了佟佳氏一个好大的没脸。虽然康熙并未重罚,但是裕亲王府跟承恩公府之间的关系却隐隐降到了冰点。绣瑜帮西鲁特氏牵了几回线,跟皇贵妃说了几次话,奈何外头爷们不愿意讲和,两家还是嫌隙渐深。西鲁特氏与绣瑜亲厚,胤禛却养在佟佳氏名下,她自然巴不得绣瑜夺回四阿哥,免得日后为难。
绣瑜就笑道:“妹妹心中已有一计,只是投鼠忌器,怕伤了孩子的心。还请姐姐听听,帮忙想想可有万全之计。”
“哦?计将安出?”
绣瑜缓缓道来:“舍弟晋安托裕亲王的福,进了国子监念书。在那里认识了一名佟佳氏的少年,却是承恩公府里正儿八经的嫡支出身,与皇贵妃血缘极近。他曾经提起,皇贵妃素来迷信鬼神阴阳之说,很是忌讳与她命格相冲之人。她此胎珍贵无比,等她回过神来,必定会叫钦天监一一排查她宫内的人。如此便是我们的机会。”
西鲁特氏不由皱眉:“佟佳氏嫡支的人?如何信得?”
绣瑜犹豫了一下:“说与姐姐听也无妨,但是千万不要再有第四人知道了,否则那孩子性命堪忧。他是皇贵妃的堂弟,佟国纲的庶子法海。”
一说法海这个名字,西鲁特氏瞬间恍然大悟。佟国纲宠幸贱婢,有了这个孩子。法海一直为嫡妻和嫡长子鄂伦岱所不容,父不以其为子,兄不以其为弟,仆不以其为主。虽然也是康熙的嫡亲表弟,但是在家过得比下三等的奴仆还不如。他做出这种事,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西鲁特氏就叹了口气:“四阿哥年纪幼小,此法是过激了一点,但是不破不立,你如果不狠下心来,快刀子割肉。那腐肉就会一直烂到骨子里去。”
绣瑜沉默良久,还是说:“那就请姐姐为我筹谋。”
西鲁特氏就要点头离去。绣瑜起身把她送到殿门口,转头就见胤祚悄咪咪地带着三个小太监,从后殿的井里捞了凉水湃着的西瓜上来,两个小太监合力抬着,正要溜回他的房间里去,结果顶头撞上绣瑜。
胤祚自知有错,缠上来抱着她的腿,讨好地喊着:“额娘,吃西瓜。”试图逃脱惩罚。
绣瑜蹲下身给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突然眼睛里面滚出一滴泪珠。她多么希望另一个儿子也能跟小六一样,无忧无虑天真快活地度过童年。
胤祚闯祸的时候多了去了,却头一次见她哭了,吓得手足无措。绣瑜弯腰抱了他:“走,我们回殿里吃西瓜,给四哥哥也送些去。”
胤祚这才转忧为喜,乐呵呵地搂了她的脖子。绣瑜抱着日渐重了的小六起身,突然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全身像面条一样无力地软倒,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第32章
承乾宫最近的气氛是祥云高照, 着淡绿旗装的宫娥们带着喜悦的笑容把正殿内外装扮一新。粉彩的瓷器换了青花瓷的,玉石的摆件换了紫檀木、甜白瓷, 明黄色百鸟朝凤的帐幔换了万紫千红百子闹春的吉祥纹样。常用的八角兽首鎏金香炉失去了用武之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盘盘用水晶碟子托着、摆成塔型的海南香梨。
皇贵妃坐在装扮一新的房间里, 心情却是喜忧参半。她年纪大了,又是头一胎, 因此格外辛苦些。单单一个孕吐就折腾得她精疲力竭,不得安生。佟佳氏送进宫来的嬷嬷都是极有经验的, 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多吃,吐了也要吃。承乾宫的小厨房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熄火地给她煲汤熬药,一众厨娘宫娥忙得脚不沾地,加上三四位太医随侍左右, 还是没能叫皇贵妃胃口大开。
真正安了她心的人, 反而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康熙。皇贵妃久久不孕,他是动了手脚的。虽然那药药性温和,但是皇贵妃这胎怀相不好, 康熙还是疑心是那药的缘故。他心中有愧,自然对皇贵妃百依百顺,承乾宫每每派人来请,他十次里倒有七八次都应了。
怀孕期间不能侍寝, 旁的妃子孕期哪能频频得见皇帝?更倒霉些的遇到打仗、出巡一类事宜,孩子一两岁了都不得见, 也是常事。皇上如此宠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后宫中人的目光难免就都集中到了皇贵妃的肚子上。
皇贵妃欢喜归欢喜, 但是康熙到底是不会治病的,那些阴毒的手段、烦心的事情终究还得她一个人面对。这头一件的,就是德妃下晌在永和宫晕倒,也被诊出快一个月的身孕。
皇贵妃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心里百味陈杂,最后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她运气可真不错,这是喜事,也告诉四阿哥去。”乌雅氏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凭她再生出个什么人物来,以她的出身,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妃位就是极限了。何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话随如此,皇贵妃心里还是酸了几分。康熙待她虽好,可是待宜妃德妃也不差。如今宫里四妃六嫔俱全,阿哥已经排到了第八,她就是生下再多皇子,也难及当初元后一枝独秀的风光。
如果说这只是酸楚的话,那么下午完颜嬷嬷传回来的消息就让她出离地愤怒了。
“竟然让德妃插手四阿哥身边的人,皇上这是要打我的脸吗?”皇贵妃一巴掌拍在炕桌上,赤金的指甲套在黑漆桌面上留下几道浅浅地痕迹。
“娘娘息怒,皇上没有明着下旨,终究还是顾及您的。现在要紧的是想个法子,把德妃的人筛出去。”完颜嬷嬷压低了声音:“梁公公不识字,但是他在万岁爷誊抄的时候特别留意了,德妃在第一排第二、第三,第三排……这几个人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
皇贵妃这才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这就是了。”乌雅氏这样的小泥鳅,也就只能想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妖娆狐媚哄得万岁爷许了她。可她佟佳氏就好比是那出海蛟龙,背后的人脉暗线,岂是德妃能想象的?德妃想趁她怀孕,往胤禛身边插钉子,纯属痴心妄想!
当晚康熙再来承乾宫的时候,两人先小意温存了一会,然后皇贵妃就主动提及胤禛上学一事:“四阿哥虽然不是臣妾亲生的,但是也是一落胎包就养在臣妾膝下。他生在十月里,生日小,一翻过年去,就要去阿哥所了。臣妾真是放心不下,不知皇上心里可有人选了。”
康熙就拿了那单子给她看,皇贵妃就避开绣瑜画圈的那些人,点了七个哈哈珠子,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选了一个绣瑜的,以混淆耳目。
“请皇上过目。”
这下轮到康熙目瞪口呆了。他许绣瑜为老四选侍从,没想到这么快表妹和瑜儿都有了身孕。两个都是他心爱的女人,要是为争这个伤了和气、损了胎气就不值得了。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如果皇贵妃不依,就好好安抚绣瑜。没想到两人默契十足,十六选八的名单里,既然有七个人都是重合的。
他只当两人私下已经达成默契,欣慰地执了皇贵妃的手:“你这样贤惠,老四有日后必定孝顺你这个额娘。”
皇贵妃娇羞一笑,她夫君在侧,外有聪明懂事的养子,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儿,只觉得岁月静好别无所求。
然而皇宫大内永远是最容不得儿女情长的地方,皇贵妃的好日子过了才没两天,翊坤宫的宜妃有孕了。皇贵妃砸了一尊母家进上来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好容易忍了过去。一个月之后,永寿宫的温僖贵妃又有了身孕。
皇贵妃哇地一下把好容易喝下去的安胎药吐了个干干净净。如果说乌雅氏之于她不过是恶心人的玩意儿,郭络罗氏勉强算是手足之疾,虽然要紧但好歹伤不了性命;那么小钮祜禄氏就是心腹大患,是同样出身后族、直接威胁她地位的人。
皇贵妃再听闻康熙前往永寿宫,对钮祜禄芳宁厚加赏赐,顿时心里一急,下腹传来一阵凉凉的绞痛。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宫女却吓得变了脸色,连忙上来搀了她,连连惊呼:“快传太医,传太医!”
绣瑜躺在床上看着一本《簪花谱》,底下六七个宫女拿红漆托盘捧着各色月季、山茶、杜鹃并其他十二三种花供她挑选。绣瑜素来不喜欢苛待手下的人,管得一群花季少女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又有什么趣儿?故而这些小宫女在她这个主子面前反而少了几分拘束,说说笑笑的,一个说大红的芍药衬得娘娘气色好,一个说杜鹃娇嫩更显得娘娘人比花娇。
绣瑜不由失笑:“眼见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还人比花娇。”
竹月在一旁插话:“花房的总管太监何生福总算是个有良心的,没忘了当年主子的救命之恩。虽然温僖贵妃进了宫,还是每天挑了最好的送到咱们这里。也亏得是他把暖房建得这样好,连太皇太后都夸,不然冬日里这屋里又是地龙又是火盆,没点花草养着,就更容易上火了。”
绣瑜随意一笑,放下书,去逗旁边焉头巴脑的小儿子:“六阿哥帮额娘挑花好不好?”
胤祚不知道什么叫怀孕,上次眼见绣瑜晕倒,还以为是自己偷西瓜吃气坏了额娘。他只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大哭不止。绣瑜刚醒来就见这小子守在床边,见她睁眼就扑上来搂着她的脖子边哭边说:“额娘……我以后再也不吃西瓜了。”
绣瑜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只有西瓜吗?萨其马呢?荷叶饼、绿豆糕呢?”
胤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听话,额娘给我才吃。”
绣瑜不由忍俊不禁。
太医来把了脉,虽然是有惊无险地以喜事告终,胤祚还是吓坏了。他不是长子,又因为这个名字多得母亲怜爱,对他一向是宠爱多过苛求,才养成了这个乐天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