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后宫的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四岁, 没人能够再有产育,她今年却将满二十五,如果没了胤祚.......
“来人, 传苏嬷嬷来。”
苏嬷嬷今天一直监视着谨儿的一举一动,除了倒茶那回也无甚破绽,但是她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儿,见了绣瑜赶紧把自己的怀疑尽数吐出, 末了疑惑道:“也许是奴婢多心了,如果那杯水有问题, 皇贵妃没必要害四阿哥啊!”
的确,以皇贵妃如今情形, 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她就是毒死康熙,都不会害胤禛的。因为他们才是利益共同体。
“所以那杯水没毒,但是必然有问题。谨儿还做了些什么?从她踏入永和宫起,做的事情全部给本宫一一道来。”
“她一直跟着四阿哥,服侍得很周到......奴婢出去看了六阿哥的晚膳,回来的时候,”苏嬷嬷一一回忆着,突然脸色一变,惊恐地拔高了声音:“回来的时候,谨儿给六阿哥擦了手。”
绣瑜终于有种网中了大鱼的感觉,一针见血地问:“可是跟四阿哥用的一样的东西?”
“回娘娘,是一样的。”苏嬷嬷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四阿哥素来讲究,总是在水里加入香料和药材粉末净手,而且那些东西向来是谨儿贴身带着的。”
香料和药材,果真是掩盖气味的好东西。皇贵妃不会害胤禛,胤禛用着的东西,她们素来没什么防备。药下在净手的水里,随着糕点吃进去,之后谨儿立马催促胤禛喝茶,却不愿意分给胤祚。
大约是因为那茶里下的,不是毒药,而是解药。
绣瑜这一刻无比冷静:“让何太医来,本宫要看六阿哥的脉案。”
小六断断续续病了有大半年。她一直没有察觉,主要是先有通贵人投毒。她一直以为,历史上的德妃口中那场胤祚“吃了外面的东西”导致的大劫已经渡过。
可她记得,胤祚刚刚中毒之后那段时间,虽然伤了肠胃,但是却没有影响他的吃货本色,还曾吃得积了食。他是后来渐渐的,开始变得不思饮食,最后身体虚弱的。
想来这就是那药的作用了。不算强烈,但是下的时机恰到好处。三四岁的小孩,中过一次毒之后,渐渐身体虚弱,最后生病夭折。她和康熙再伤心,也只会把锅扣到死了的通贵人身上,好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何太医很快赶到,他进宫日久,自然知道六阿哥对德妃的重要性,对胤祚的脉案几乎倒背如流:“微臣也觉得奇怪,以六阿哥当初所中朱砂分量,绝不至于如此。微臣第一次发觉六阿哥胃口不佳,是在那次从裕亲王府喝酒回来。”
绣瑜马上问:“去裕王府前一日,六阿哥在做什么?”
“六阿哥在......”苏嬷嬷略一回想,惊呼道:“哎呀!那日四阿哥带了个老鼠玩具来看六阿哥。”
绣瑜此刻心中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不要让他吃外面的东西”,对原本的德妃来说,胤禛不也是外人吗?
阿哥所里,谨儿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夜里做梦总是梦到苏嬷嬷那个冷冰冰的眼神,然后惊醒坐起,把埋在地砖里的东西翻出来查看一番,却再也不能安枕。
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当初怎么就黑了心窍,收了成贵人的财物,结果一家子仗着皇贵妃的势,为非作歹的那些把柄全都落到人家手上了。成贵人是僖嫔安插在皇贵妃身边的人,只是后来坏了事,不得皇贵妃信任,僖嫔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后来成贵人被挪到偏远的宫室去住,僖嫔也死了,她还以为自己从此安全了。没想到才隔了两日,又有人拿着她家人给的标记上门,让她想办法把东西下到六阿哥身上。
她观察了好久,才发现六阿哥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拿手抓点心吃,于是有了这个把药下在净手的水里的主意。
原本那人的主意是药分成一年多的分量下,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谨儿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她已经年满二十五,今年秋天就可以出宫了,如果错过就又要等一年。她已经想好,只要加快完成任务,救出家人,她就立马拿着自己积攒的财物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富足一生。
没想到六阿哥一次嘴馋问她要加了解药的姜茶喝,差点叫她露了马脚。谨儿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些天,将那药粉换了个隐秘的地方掩埋,连被德妃盘问时的说辞都预备好了,却不见永和宫的动静。她反而听说,六阿哥身子越发不好,德妃到处求神拜佛吃起长斋,急得团团转。
她再跟着四阿哥去了两趟永和宫,用没有加药的水服侍六阿哥净手,周围的人似乎习以为常,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谨儿不由又胆子大起来,这日她如愿把药加在水中,胤祚如往常一样去拿桌上的栗粉糕吃,糕点还未进嘴,苏嬷嬷突然进来叫走了他和胤禛:“温僖贵妃来了,娘娘让两位阿哥去给贵主请安。”
谨儿心里突的一下,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没有跟着伺候,而是端了那盆水出去泼了。她刚走到梅树下,却遇到永和宫的小宫女夏香。夏香上来就要帮她端盆子:“哎呀,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姐姐呢。让我来吧!”
“不必了!你放手!”
“哎呀,姐姐别客气。”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谨儿有些生气:“你——”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脖子后面一阵猛烈的钝痛,然后迅速地失去了知觉。
“是什么?”绣瑜迫不及待地问。
从谨儿身上搜出来的小玉瓶,倒出来些褐色的粉末,粉末颗粒细而均匀,不像这个时代其他毒物,都是从植物、动物身上直接提取出来的,反而更像是经过一定提纯的东西。
何太医已经在稍间里摆弄了半个时辰,仍是摇头道:“闻所未闻。不过臣敢断定,这必定是那毒物!”
“为何?”
“娘娘请看!”何太医用了个很笨的法子,将一块剁碎了的红烧肉放入水中,静待片刻,再用茶匙挑了一丁点那褐色粉末,均匀地洒在上面。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水面上漂浮的液体状的油脂竟然逐渐凝结成灰色的沉淀物,一片一片像羽毛一样,沉积在碗底。
“这——”苏嬷嬷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杯底的沉淀物,不由自主地问:“这是什么毒药?”
绣瑜率先反映过来,这未必是毒药,而是这种物质能够跟油脂产生某种化学反应,生成不溶于水的沉淀物。就像可乐与牛奶混着喝,会产生碳酸钙,从而影响消化引发胃病是一个道理。这个东西明显更霸道,沉淀物不能及时排除,自然会影响胤祚的食欲,所以他开始渐渐不吃东西了。
何太医用古代的语言解释了这种现象:“微臣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很明显,这东西跟食物混吃下去,会令食物变质。六阿哥相当于一直在吃变了质的肉,自然会令他肚腹不调,胃口渐差。”
众人都低了头,不敢去看主位上德妃的表情。
一切水落石出,绣瑜心里这才燃起迟来的怒火。竟然借胤禛的手来害胤祚,佟佳氏,咱们不死不休!
“何太医跟本宫去乾清宫面圣,竹月把三个孩子送到慈宁宫玩一会儿,白嬷嬷。”
“老奴在。”
绣瑜指甲扣在炕桌上沁出血珠来,咬牙切齿地说:“审那贱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虐小六了,每天都觉得自己是后妈。
基友:呵,别侮辱后妈,你是雪姨OK?
啊啊啊啊,虐的章节终于写完了。我发誓后面不会再虐小六了,我是亲妈,亲妈,亲妈。
第46章
胤禛惊慌不定地问:“皇祖母, 我也要在内宫留宿吗?”他已经年满六岁,留宿寿康宫于礼不合。皇玛麽宁可违反宫规都不让他回阿哥所, 皇额娘也没有另派人来伺候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太后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四阿哥不必多虑, 你皇阿玛说了,让你暂时在哀家这里住几日, 不必急着去上学。”
几日?连学都不用上?胤禛心里一沉,皇阿玛最重学里的规矩, 进了学的阿哥们日日苦读,每年只得五日假,分别是三节、万寿和自己的生日,除此之外就是除夕都不得休息。
现在皇阿玛竟然给他一次放了这么长的假, 很明显是有事想要避着他了, 难道是他哪位额娘......
皇额娘孤孤单单,小六懵懵懂懂;不管是承乾宫出事,还是永和宫出事, 他都是唯一能求情的人了。胤禛想着,突然掀了被子,撒腿就跑。
“四阿哥!”苏嬷嬷忙命人追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胤禛竟然冒着料峭的寒风, 一口气从寿康宫,跑到了东一长街。长街上比邻而居的两座宫殿是他从小到大的家。
胤禛先经过了灯火通明的永和宫, 往院里一张望,宫娥来来往往, 却个个神色紧绷。门口备着全套的妃子仪仗,手持香炉、浮尘的太监们个个躬身肃立,不闻一点儿声音。
这么晚了,德额娘还要出门?
胤禛有些诧异,但德额娘在家他就放心了,于是又快步往承乾宫去。与永和宫相同的是,承乾宫也是一片灯火辉煌,但是气氛却是迥然不同。往日熟悉的宫娥们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墨绿色太监服的粗壮内侍们,进出于每间宫房,翻箱倒柜的声音不断从房间里传来。
这些奴才怎么这样大胆!胤禛正要生气,却眼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康熙的便轿,定睛一看,梁九宫正垂手站在正殿外不远的地方。
皇阿玛也在?那些奴才......就是皇阿玛吩咐的了?
他这样从慈宁宫跑出来,大人们肯定不会放他进去。胤禛犹豫了一会儿,毅然转身,他知道后院墙上有个他淘气挖的小洞......
与此同时,绣瑜放下手里的书,皱眉道:“四阿哥跑出来了?”
竹月低头,脑门上全是汗:“奴婢无能。已经派人去找了。”
“糟糕,备轿,去承乾宫。”
承乾宫正殿。膝盖与冰凉的地砖接触,上面精细的雕花图案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皇贵妃的心比这夜里的砖块更凉,她还是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声音绷得硬硬的:“臣妾没做过,没有就是没有!”
康熙坐着正中央的宝座上,面色阴沉难辩,好半晌才说:“慎刑司的惊奇嬷嬷说,谨儿熬不过刑,已经招了。”
惊奇嬷嬷是内务府专门训练的,拷问女眷太监、宫闱密事的行刑人员。传闻惊奇嬷嬷手里有一百零八道酷刑,号称“竹筒倒豆子”,就是说落到她们手里的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们受命于皇家,一生不能离开宫禁,世代被帝王掌控,故而绝对忠诚可靠。
“贱婢害我!”皇贵妃凄然抬头,“皇上也相信吗?”
“朕不想信。但朕不得不相信。那药名为‘化石粉’,是西南边陲一带的特产,是苗人用来驱赶偷吃粮食的鼠类的。南疆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康熙说着停顿了一下,平复声音里些微的哽咽。他心里的凉意一点儿都不比皇贵妃少。佟佳氏,他的舅家,至亲的血脉,提拔的奴才,重用的臣子,却在背地里干着这样的阴司勾当,祸害他的儿子们。
“佟府两个月前向一滥用毒物、草菅人命的神秘苗人支付了万两白银,是为何意?那日你母亲进宫带给了你什么东西,你敢说不知?”康熙步步逼问,越问越是怒火中烧,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掷于地上。
“哗啦”的响声之后,皇贵妃脸色一片惨白,她早就一无所有,不过一个空架子没了也就没了。祸及家族是她最后的软肋。
皇贵妃的语气也不禁激动起来:“佟佳氏身沐皇恩数十载,怎会去暗害六阿哥?皇上你可以怪臣妾不贤,妒恨德妃。可六阿哥也是孝康皇后的亲孙儿,同样身负佟佳氏血脉......”
提及此事,康熙同样心中大恸,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如果孝康皇后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一幕,该是何等的心痛啊!他不由质问道:“你既知道,就不该采取把药下在胤禛净手的水里,这样阴毒的法子。以兄害弟,六阿哥若果真受害,你让胤禛日后如何自处?”
“臣妾......”皇贵妃跪直了身体,正要回话,却听得门外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梁九功喊:“哎哟,四阿哥,您怎么在这儿?”
康熙与皇贵妃俱是一惊。康熙大步行至门槛前,果然见胤禛跌坐在地上,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是谁跟着四阿哥的?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康熙下意识就朝梁九功等人发火,“还不快把四阿哥送回寿康宫。”
“不!我不去!”胤禛突然挣开众人的手,直直地跪在地上:“皇阿玛,额娘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您与额娘夫妻十余载,一定是最了解她的了!求皇阿玛明察!”说着重重地给他磕了几个头。
“你!”康熙一时语塞,看到游廊上绣瑜带着宫女匆匆而来的身影时,更是一惊,呵斥道:“这是朕的事!你小小年纪不专心学业,竟敢妄言君父之失!”
胤禛背对着绣瑜,面无惧色地抬头直视康熙:“不知而言为妄言,我是额娘的儿子,我知额娘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皇贵妃方才听闻康熙斥责胤禛,慌忙行至殿门前,却得了他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心里悔恨与怜惜交杂,滋味莫辩。抬头又见德妃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神色复杂而僵硬,皇贵妃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快意,德妃费尽心机扳倒了她又怎样?
终有一日,德妃会发现皇帝永远不属于她一个人,儿子早已只认自己这个养母!到那时,她将一无所有!皇贵妃想到这里,脸上终于泛出一抹润色,不着痕迹地地冲绣瑜抬了一下下巴。
胤禛顺着众人的目光回头,生母纤秀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好似一个雷把他劈成了两半,刚才跟皇阿玛正面争辩的勇气化作乌有。不管怎样,六弟是因为他才受害的,路都走不好就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一向没心没肺快快活活的小六差点送了性命。而他,还在为凶手争辩。德额娘应该恨死他了吧,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做衣服、那样细心地给他讲道理了。
胤禛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垂了头,身边至亲环绕,却像只没人要的小动物。
将皇贵妃与他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绣瑜心里涌出一阵无尽的荒凉与愤怒,她差点冷笑出声。胤禛此刻还没有被跟红踩白的宫廷权术所影响,只是个真性情的傻孩子罢了。她的傻儿子冒着触怒皇父生母的危险给皇贵妃求情。皇贵妃的第一反应却是向她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