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八月薇妮
时间:2018-11-05 09:36:12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第14章
 
  绿云说完之后,又道:“之前那位李昭仪娘娘来看过公主,看她倒像是个善心周全的人,还特给公主带了些糕点之类。”
  薛翃步入内殿,两名伺候嬷嬷立刻上来行礼。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可万万没想到,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宝鸾知道惹了祸,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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