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八月薇妮
时间:2018-11-05 09:36:12

  正嘉斜睨他一眼,不言语。
  陈院首又唯唯诺诺道:“只是、如今皇上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尽量的不要动真气,免得……”
  “知道了。”正嘉不耐烦地扔下一句,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一摆衣袖,“难道是朕自个儿愿意找气受?”
  陈院首不敢多言,跪地道:“是。”
  正嘉道:“该开药方的开药方,做好你们本分的事。诊过了的话就先退下。”
  陈院首记得还要给皇帝针灸的,只是听皇帝这样语气,便不敢再撩虎须,躬身而退。
  正嘉特又看向薛翃:“和玉,你留下。”
  这会儿太医们都已经退了出去,薛翃道:“万岁为何没有留陈太医为您针灸?”
  薛翃早说过自己针灸一般,所以不管是为宝鸾公主请针,还是给俞莲臣,都是另请他人代劳。
  正嘉道:“这会儿不想。稍后再说吧。头疼的厉害,你先给朕按按头。”说着回头,“郝宜,打水来。”
  薛翃在龙洗里净了手,按照昨日所做,给皇帝除去了玉冠,散开长发。又问道:“昨日之后,圣上觉着如何?”
  正嘉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一抹笑意:“朕正要跟你说,昨儿你给朕按摩了之后,朕甚是受用,昨晚上睡的十分香甜,这还是近年来的头一次。”
  薛翃道:“方才太医所说的话,万岁也该记得,大怒伤身。”
  “朕岂会不知,只是有些人太不安生。”
  薛翃犹豫:“万岁因何而动怒?”
  正嘉唇角一动:“你总该听说了,终康宫里有人上吊死了,留了一封血书给朕。”
  “好好的,为何要寻死?”
  正嘉一笑:“你啊,不知道终康宫是何地方吧,那是冷宫,冷宫里有几个是正常的。不过这死的人,倒是可惜了。”
  “小道不懂。”
  头皮上传来的温柔的触感,让正嘉皇帝身心舒泰。
  就像是前一刻还磨牙吮血想择人而噬的狮虎,这会儿给人拿捏住了痒处,便心甘情愿地眯起眼睛,抬起下颌,享受着愉悦的揉按。
  于是,之前令人恨怒的事也变得不那么难出口了,正嘉皇帝道:“那封血书,是来诉说冤屈的。张贵人临死,写了那血书给朕,说当初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才导致她触怒朕被废冷宫的。”
  薛翃听着“陷害”“冤屈”,心中恍惚。定了定神:“这是真的吗?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话虽如此问,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毕竟田丰说过“雪台宫得不了好”。
  果然,正嘉说道:“还能是谁,是雪台宫。当初朕太宠夏英露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一提起这个,皇帝忍不住又暗中咬牙。
  他牙关一动,引得头上也动了动。薛翃道:“康妃娘娘做了什么,引得您如此不喜?”
  正嘉睁开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有暗淡的火光闪烁:“她就算当面打死张贵人,朕也不会这样生气。她做了最不该做的。竟敢敢利用……”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顿:“朕不肯去各宫里,就是怕多生事端,没想到仍旧这样事多烦乱,天下的大事还不够操心的,还要去管这些。”
  薛翃见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便也不言语。
  正嘉道:“怎么,你为何不说话?”
  薛翃道:“这是万岁爷的家事,小道又是方外之人,不宜插嘴。”
  正嘉笑:“朕并未特意避开你,反而把种种详细尽数告知,这份用意你还不知道吗?”
  薛翃道:“万岁是信任小道,小道自然更该谨言慎行,别辜负了万岁的仁心厚意。”
  正嘉叹了口气:“这宫内但凡有个人像是你这般体察朕意,朕也不至于这样心烦头疼。”
  薛翃才回答:“小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知道,六宫的事都是皇后在料理,万岁自然可以把这些事都交给皇后处置。”
  正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厌恶:“皇后吗?她要是能为,就不会纵容康妃做出那些事了。”
  薛翃对何雅语心存猜忌,自然不会为她说话。
  但是皇帝这种话,却显然也有失公允。
  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皇帝宠爱康妃,所以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甚至康妃的猫都比人高贵。
  何雅语老好人的性格,虽然心里不免有想法,却要维持皇后的贤良宽仁,绝不会以皇后的身份去压康妃。
  何况康妃出身夏家,家世显赫,又是一重加持呢。
  皇后绝不会主动为自己树敌。
  薛翃若有所思。
  正嘉却嗅到一股淡淡地清香,却非寻常熏香或者花香,犹如草木的香气跟清晨的鲜露交融,随着呼吸,慢慢地渗透进五脏六腑。
  没来由的,皇帝觉着,这样很是有益于身心,甚至有益于他的修行。
  那柔嫩和软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力道适中地揉过,正嘉浑身渐渐放松,先前因为血书带来的盛怒,也给一寸寸地揉散消失了似的。
  皇帝突然很想握一握这双手,不知这手给自己拘在掌心会是什么感觉。
  但只是想一想,便已经飘飘然。
  正嘉缓缓调息,刹那竟似百感交集,不禁说道:“昨日朕说你像是一个化鹤乘风而去的人,唉,近来朕越发想念她了,倘若有她在朕的身边,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
  薛翃听见耳畔嗡地响动:“万岁说的是、何人?”
  正嘉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意义难明。
  薛翃突然感觉到心悸:“小道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
  “你太拘谨了,”正嘉笑道,“这有点不像你的性子了。”
  手指又有酸麻脱力感。薛翃缄默不语。
  正嘉道:“但是这份性子,却更像她了。”
  薛翃无法忍受:“她到底是谁?”
  “是端妃啊,”正嘉眉心微蹙,口吻透出几许惜悯,长叹说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是端妃啊。”
  皇帝的声音,像是在巨大的钟磬内响起,有重重叠叠的回响,会把人的魂魄都寸寸击碎。
  恰好在这时候,外间郝宜入内,跪地道:“主子,江指挥使求见。”
  正嘉察觉薛翃的手指暂离,还以为她是要避嫌退后,便道:“不关你的事,你继续,不要停。是朕传他来的。”
 
第26章 
 
  薛翃的异样, 当然不是因为江恒的进殿朝见,相反的是,她几乎没有发现江恒的到来。
  果然皇帝所说的那个“乘风化鹤”而去的人, 是昔日的薛端妃。
  只可惜, 薛翃并没有化鹤那样的自在简单。
  在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薛翃很想大声地告诉正嘉:薛端妃没有化鹤, 也没有乘风而去, 她曾经遭受过酷刑,如今尚且担负着污名,她……如今就在皇帝的面前!
  那念头像是海潮澎湃,要将薛翃摧毁。
  但是薛翃却又清楚的知道——不能说。
  趁着皇帝安抚的瞬间, 薛翃收手, 装作将十指浸没水中的样子, 平复心中的澎湃巨浪。
  要揉散积郁在头顶的寒邪,需要冷水的镇压之力, 新打的井水在龙洗之中格外冰冷刺骨。
  薛翃的手指几乎都失去了感觉。
  在她重新抬手的瞬间, 江恒自殿外入内,跪倒在正嘉跟前。
  正嘉仍是斜靠在龙椅上, 姿态甚是放松。
  他抬眼看向江恒, 吩咐:“郝益, 把张贵人的血书给江指挥使过目。”
  旁边郝益上前, 取了旁边紫檀木茶几上的血书, 捧到江恒跟前儿:“江指挥使?”
  江恒伸手接了过来, 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
  期间,薛翃暗暗抬眸看了他一眼,见江恒脸色冷肃,这越发让她好奇,血书上到底写的什么,为什么会让正嘉失态发怒到先前那种地步。
  江恒看完了血书,低头道:“微臣来之前,去终康宫看了一眼,张贵人的确是自缢身亡。”
  正嘉道:“你很仔细,所以朕才叫你来。血书你看过了,你告诉朕,这真是出自张贵人之手吗?”
  “贵人的笔迹微臣并没有见过,还要进一步对比。”
  “说的对,不能立刻下定论,”正嘉嘴角流露一丝讥诮,“朕才处罚了雪台宫,张贵人后脚就自缢……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在上面所写的这些,假如是真的……”
  皇帝并没有说下去,但殿内的气氛却凝滞的叫人喘不过气。
  江恒狐疑问道:“听说皇上已经命田公公去料理此事。”
  正嘉微微闭着双眼,道:“田丰一个人去查,朕不放心,你去仔细盯着,看看这件事是不是有人指使,以及这血书上所写经过的真伪。”
  江恒道:“微臣明白了。”
  正嘉道:“另外,昨儿镇抚司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江恒正欲告退,突然听皇帝问了这句,低头道:“是一件小事,皇上不必担忧。”
  “小事?”正嘉冷笑:“俞莲臣的同党想要劫狱,这就是你口中的小事吗?”
  有一瞬间,江恒想抬头看看在正嘉身边那人是什么神情。
  江恒压低了头:“其实微臣早有所察觉,已经命人暗中防范,可也着实没想到那乱贼竟如此大胆,只是昨日乱贼已经身死,镇抚司也再度加强了警备,一定不会再生出类似的事。”
  正嘉说道:“既然你早就察觉,昨日进宫为何不向朕禀明?”
  江恒面不改色:“因为微臣觉着这种琐碎之事,不必再让皇上烦心。”
  “哼。”正嘉冷笑,正要开口,突然察觉薛翃的手劲变轻了很多,不禁转头:“怎么了?”
  薛翃已经撤手,垂眸轻声道:“万岁同江指挥使所说的这些话,本该让小道先行回避。”
  正嘉道:“你不是外人,也非多口舌之人,何必在意。”
  薛翃面无表情,冷道:“我先前才得罪了雪台宫的康妃娘娘,如今冷宫里的妃嫔自缢,也同康妃娘娘有关,当然跟小道也脱不了关系。另外镇抚司俞莲臣一事,源头多少也跟我有些关联。”
  正嘉微微一笑:“你倒是多心。”
  薛翃摇头:“并非多心,皇上若是有疑小道的意思,所以有意让我在此旁听用以警示,请恕小道自行告退。”
  正嘉愣怔,薛翃已经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后退两步,转身往外。
  皇帝瞪着她的背影:“和玉!”
  薛翃置若罔闻,衣袂飘飘,从江恒身旁经过,扬长而去。
  这还是正嘉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人“打脸”似的撂了挑子。
  皇帝本是懒散歪坐的样子,此刻却蓦地从龙椅上坐直身子,直直地看着她离开的门口。
  简直不敢置信。
  “真是……”皇帝眼神暗沉,磨了磨牙,好像要发狠说出一句什么。
  江恒跪在地上,原本在薛翃出声冒犯,撇下正嘉的时候,他心头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只是想不到皇帝居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薛翃去了。
  江恒心念急转,故意皱眉,震惊而不悦地说道:“皇上,这和玉实在太过放肆了,竟然敢如此冒犯皇上,微臣把她带回来。”
  正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尴尬的一幕,偏偏给别人目睹了,换作平时,皇帝只怕立刻要迁怒。
  但是看着江恒作势起身,皇帝却反而淡然说道:“不许去。”
  江恒疑惑地看向皇帝:“听说她正给皇上诊治头疾,就这样撒手走人,如何了得?”
  “怎么了不得,”正嘉心中那一股狠劲儿,此刻变成了释然的一声轻笑:“你们懂什么,她若不如此,就不是和玉了。”
  江恒道:“可是……”
  “也是朕失了算计。只不过俞莲臣的事,的确是想说给她听的……”
  正嘉含笑停顿,又伸出手指点了点江恒:“总之不许你为难她,朕昨日跟她保证过,这宫内有朕给她撑着,她把天捅破了也无妨。”
  “皇上这样宠她,只怕越发纵坏了。”江恒悻悻的,满面不以为然。
  正嘉笑骂道:“不用你多嘴!朕还没追究你知情不报的罪呢。”
  江恒似想起来一样,忙跪地道:“微臣领罪。”
  但是给薛翃这样打岔,正嘉原本想要责罚的心意却已经淡了,他似笑非笑看着江恒道:“这次就算是你的疏忽,朕不会追究,以后可警醒些,没有下回了!”
  江恒暗中松了口气:“谢皇上开恩恕罪。”
  等江恒也随着离开,偌大的殿阁只剩下了正嘉一人,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散开的头发随着轻微的动作,沿着光华的缎子龙袍滑到胸前。
  正嘉似乎能嗅到上头那令人贪恋的清新气息。
  正嘉挽起一股发丝,望着如墨的青丝在指间缠绕,变幻着姿态。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妮子。”皇帝嘴角带了一抹很浅的笑,喃喃低语。
  居然有种想让郝益立刻把她找回来的冲动。
  ***
  薛翃离开了养心殿,出甘泉宫。
  门口,小全子正跟一个甘泉宫的小太监在私语什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一转头的功夫,薛翃已经走开五六步远,慌的小全子忙急急赶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