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含泪叫道:“你别得意!”
何雅语皱皱眉:“宝鸾。你是公主,要注意自己的仪态。”
宁妃长吁一口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公主殿下,您的身子才有起色,别因为小人之语而气坏了。”
丽贵人扫她一眼,却也不敢顶撞。
何雅语只当没听出来的,微笑道:“宁妃,你这样关怀宝鸾,本宫心里也甚是安慰,好吧,你便送她回去吧,只是别叫她再哭闹了,免得惊扰了皇上。”
宁妃行了个礼,转身往外。李昭仪扶着宝鸾,一并出了梧台宫。
剩下安嫔跟鲁婕妤,丽贵人在场,丽贵人忙道:“多谢皇后娘娘为臣妾主持公道。”
何雅语却脸色一冷:“你惹得祸还不够吗,从嫔位降下来,怎么心气儿还是这么高?”
丽贵人道:“臣妾只是说了两句心里话,也不过是实话罢了,就给公主揪住不放了,臣妾实在冤枉。”
太子被罚的缘故,宫内的人耳聪目明,且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自然忖度了几分,知道是跟和玉有关。
所以丽贵人今儿也明白,皇后为何竟偏袒自己,其实皇后心里多半也跟她一样的想法,两人都不喜和玉。
果然,皇后轻轻一哼:“有时候实话是会要人命的。你该庆幸,宁妃还算是个知道分寸的,只带了他们来找本宫。你可知道皇上那边,正愁没有人磨刀呢。今儿要是直接带了你过去,你还有命在吗?”
丽贵人打了个哆嗦:“臣妾明白,臣妾感念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你知道就好。”何雅语道:“你去吧。”
丽贵人行礼后,退出梧台宫,在宫门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惊魂未定。
身边的宫女也是心有余悸,悄悄说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吧。”
丽贵人点头,两人往回而行,丽贵人突然说道:“宝鸾那丫头今日是怎么了,像是疯了一样,胆敢跟我嚷嚷起来了。”
宫女说道:“看样子公主对那和玉,好像是真心一片,听说她出事,就这样失了体统。”
丽贵人见左右无人,恨恨道:“我说什么来着,那和玉就是个祸害,之前像是绵羊一样的小公主,如今给她一治,居然像是长了牙口的小狗崽子,竟然要咬人了。”
宫女道:“幸亏她出了事,不然,以后宫内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人栽在她手里呢。”
丽贵人恶狠狠地咒骂道:“我只盼那贱人痛痛快快地死在外头,最好死的越惨越好。”
才说了这句,眼前人影一晃,有个人哑声说道:“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
养心殿内。
正嘉皇帝终于披了一件烟紫色的罩袍。
“快告诉朕,那些人有没有伤到你?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皇帝握着薛翃的手,不肯放开。
薛翃道:“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马儿受惊后,又给那贼人追上,当时他持刀想要杀了小道,幸亏江指挥使到的及时,将他斩杀刀下。”
皇帝点点头,百忙里扫一眼身边的江恒:“江恒是得力的,朕正是知道他一贯能干,所以特叫他派人护送你来回。”
江恒垂着头,暗中挑了挑眉。
旁边伺候的郝宜想到皇帝先前暴跳如雷的样子,跟现在这菩萨似的简直判若两人,郝宜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正嘉又道:“可说了是什么人了?”
薛翃摇摇头:“仓促中没有说什么,看得出他们只想要小道的性命。只是我想不通,我也没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要置我于死地呢?”
正嘉肃然点头:“你说的对,这种人太过可恨。江恒。”他转头看向江恒,道:“此事还是你负责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三天时间。”
江恒道:“微臣遵旨。”
正嘉才要回过头来,突然发现江恒脸上带血,这才又细看了一会儿:“你受伤了?”
江恒道:“这是贼人的血,请皇上放心。”
正嘉松了口气,又看见他银白色的飞鱼服上也处处染血,便道:“你也是辛苦了。不过这辛苦也是值得,幸而护了和玉无恙。你先回去吧。”
江恒行礼退出,正嘉重吩咐郝宜:“去取定神茶来给和玉。”
郝宜也领旨退出,却吩咐小太监去取茶,自己追上江恒问道:“江指挥使!”
江恒止步回头,郝宜问道:“这次真多亏了指挥使,不然和玉仙长有个万一的话,真不知主子会是怎么样呢。”
江恒想到方才亲眼所见正嘉单袍迎接之事,垂眸道:“是我分内的事,公公不必如此客气。”
郝宜又问:“指挥使,听说是俞莲臣的人?是不是真?”
江恒道:“这个还要等再细查才知。”说罢,转身下台阶而去。
郝宜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叹,正要回去,却见田丰急匆匆地来了。郝宜道:“和玉仙长平安回来了,你干什么还是一脸颓丧?”
田丰悄悄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郝宜吃了一惊:“真的吗?”
“我亲眼所见,”田丰道:“公主哭的泪人儿似的。你要不要禀告皇上?”
“这……”郝宜迟疑,“皇上的心才稳了稳,这会儿去说好像不是时候。”
田丰道:“那我可不管了,你才是最贴皇上心的人,终不成这些坏消息都是我去说。”说着就走了。
郝宜硬着头皮回来,正小太监捧了定神茶回来,郝宜亲自送到内殿。
才迈步进内,就见正嘉皇帝握着薛翃的手,低着头,细细地说着什么。
郝宜有些不敢擅自往前,只听皇帝在说:“你没有事自然是最好,以后,再也不许你轻易出宫了。”
郝宜心头一震,手中端着的茶杯一晃,茶杯跟底座相撞发出细微声响。
薛翃慢慢将手抽回。
郝宜知道已经惊动了,索性低着头入内:“主子,定神茶来了。”
幸而正嘉心情大好,也并不计较。
郝宜把茶放下,犹豫再三,终于说道:“主子,方才田丰来说了一件小事儿。”
正嘉抬眸:“什么事儿?”
郝宜陪笑道:“这听说、宝鸾公主给丽贵人伤着了,公主很伤心呢。”
“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因为听说和玉仙长的事,公主怪丽贵人出言不逊。”
正嘉还未反应,薛翃轻声道:“皇上,都说人走茶凉,我这还没有走呢,您的公主就给欺负的这样。倒也是开了眼了。”
倘若是先前薛翃没回来的时候正嘉得闻,这会儿自然没有丽贵人的活路了。但是因她好端端回来,正嘉心头正是万里晴空,什么也不在意了。
听了郝宜的话本来没当回事,突然又听薛翃如此说,才微微上了心:“这种事,皇后会料理。”
郝宜忙道:“听说已经去见过皇后了,皇后……好像是息事宁人。”
正嘉皱眉:“什么?”
郝宜笑道:“大概皇后娘娘不想闹出来、怕惹皇上不快吧。”
“伤了公主,这种事,息事宁人?”正嘉冷笑,“皇后真是贤惠的过头了。”
他却也知道薛翃在意宝鸾,心中一动,便道:“去传朕的旨意,丽贵人屡次冲撞不敬,废黜贵人位份,贬为庶人,迁终康宫。”
郝宜吃了一惊,久久没反应过来,正嘉喝道:“还不去!”
郝宜这才跪地:“奴婢遵旨。”
等郝宜去后,正嘉微微一笑,对薛翃道:“这样处置,你可满意吗?”
薛翃道:“如何处置,凭万岁的主意,小道怎敢置喙。”
此时正嘉看着她,越看越是喜欢,亲自将定神茶端过来:“先喝了吧。”
薛翃双手接过,慢慢地喝茶。
正嘉在旁,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薛翃一举一动,失而复得,更比先前珍爱千万倍,只觉着她每个动作都美不胜收,赏心悦目。
好大一会儿,皇帝的目光才从薛翃面上下移,在修颈上逡巡片刻,无意中却瞧见她的手腕上隐隐地仿佛有道痕迹。
那好像是一道淤青。
皇帝微惊,正要拉过她的手来细看,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屡次给打扰,正嘉心中逐渐不快起来。
转头看时,却见郝宜去而复返,慌慌张张的脚步飞快。
皇帝正要喝问,郝宜跪地道:“回皇上,出事了。那丽贵人出事了!”
“糊涂东西,”正嘉却是波澜不惊,淡淡道,“有什么说就是了。再这么失惊打怪的,就别想在朕跟前伺候了。”
“是,”郝宜这才忙收敛了惊慌,却仍忍不住有些声颤道:“来传信的说,是云液宫的宫墙塌了一处,正好那丽贵人跟宫女经过,不知怎么竟给砸了个正着,两个人当场就死了!”
第53章
听见“云液宫”三字, 正嘉皇帝的脸色才稍微变了变。
皇帝拧眉问:“好好的墙怎么塌了?”
郝宜说道:“说是上回地震的时候就留了一道裂缝, 大概是先前风吹雨淋的松动了没有人发现。”
“这也巧了, ”正嘉道:“这件事, 交给田丰去查吧。”
郝宜领命而出。
薛翃因听说宝鸾公主受了欺负, 不知那孩子哭的如何,又听竟出了人命, 心中越发记挂, 便道:“万岁, 小道也该回去了。”
正嘉道:“你才回来, 就忙着要走吗?再多陪朕说会儿话。先前消息传回来, 你不知朕多担心你。”
丽贵人身死的消息,显然并没有影响皇帝分毫。
只不知对皇帝而言,是丽贵人之死叫人意外, 还是云液宫的宫墙塌落更令人震惊。
正嘉思忖片刻,问道:“你还没说今儿回高府,他们待你如何?”
薛翃道:“一切都很好。”
“当真?”皇帝笑问:“朕听说你派人回来到太医院拿药,是怎么了?”
“哦, 这是给老太太的。”
“怎么,你给她看病了?到底是什么病症?”
“粗略看了看,像是内热积蓄, 又多分的用了些养血补脾的药, 所以闭塞火邪。”
正嘉目光下移, 落在她的手腕上, 终于探手过去一把擒住。
薛翃微微吃痛, 一瞬挣扎。
正嘉定睛看她:“怎么?”却不等她回答,便举手将她的袖子掀了起来。
雪白的里衣袖底,果然是一道鲜明的青紫肿痕,因她肤色净白如玉毫无瑕疵,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而这种形状跟伤势,显然是男子的手劲留下的痕迹。
薛翃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听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痕迹,却是在高府的时候,给高倜用力一握所致。
薛翃道:“是那刺客动手的时候,留下的。”
“那方才朕问你好不好,你竟不说?”正嘉近距离盯着薛翃,“若不是朕发现,你就只字不提了?”
薛翃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正嘉道:“但对朕来说,就是头等大事!除了这里,可还有别的地方落下伤了?”
当时高倜将她撞在廊柱上,虽然薛翃自己看不到,但也明白,肩背上必然也留有伤痕。
薛翃垂眸:“回皇上,没有。”
正嘉的眼中光芒闪烁,似阴晴不定,半晌终于说道:“是朕大意了,只当你在放鹿宫里,自有真人的女弟子陪伴,所以竟没有给你安排人。回头朕让郝宜拨两个得力的宫女专门伺候。”
“皇上,真的不必。”
正嘉缓缓说道:“这是朕的意思,你不得推辞。”
轻轻地在薛翃手上拍了拍,皇帝道:“你果然受了苦楚,既然如此,就先回去歇息罢。”
薛翃起身:“小道告辞。”
离开了养心殿,薛翃想了想,还是先去探望宝鸾公主。
来至宁康宫,绿云却并不在,只有一名宫女忙迎了过来行礼:“和玉仙长。”
薛翃问道:“公主如何了?”
宫女道:“宁妃娘娘跟李昭仪娘娘正陪着公主,仙长请。”
薛翃到了里间,宁妃跟李昭仪早听了动静,李昭仪便站了起来:“仙长回来了。”
薛翃正欲见礼,榻上的宝鸾早跳了下地,她来不及穿鞋便跑到薛翃身边,张手将她抱住,叫道:“你终于回来了!”声音里居然还带着哭腔。
薛翃一愣,小孩子用力贴在自己身上,紧紧地抱着不放手的感觉,突然让她回到了往日似的。
面前,宁妃跟李昭仪两人也似意外,顷刻,李昭仪道:“公主果然甚是挂念和玉仙长,先前听说您出了事,公主本想去养心殿询问皇上呢。”
宁妃也笑道:“这也算是仙长跟公主投缘了,仙长一心一意为了公主治病,公主便也一心一意地牵挂仙长。”
薛翃知道这会儿不是真情流露的时候,便俯身,轻轻地在宝鸾背上抚过:“公主,我无恙,让殿下你为我担心,倒是让我很过意不去。”
宝鸾仰头望着她,已经是满眼的泪:“只要你没事就好了。我就知道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薛翃虽能忍住泪,却忍不住双眼泛红,便只不言语,见宝鸾并没穿鞋,便握着她的手,领她重回榻上。
薛翃缓缓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握着宝鸾的脚给她轻轻地揉搓:“这冬日地上格外的凉,寒气入到心里就不好了。公主以后千万别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