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是别离开我呀。”
薛翃无法回答,便装作专心揉脚的样子低下头。
宁妃本有许多话要说,但看到这幅模样,便有些无法开口,正欲告辞,外头道:“郝公公到。”
说话间,郝宜领着四个太监宫女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薛翃,先笑道:“仙长也在?真是巧了。”这才给宁妃请安。
宁妃已经笑道:“郝公公,您这会儿来做什么?”
郝宜说道:“主子万岁爷听说咱们公主受了委屈,本想罚那始作俑者,不料丽贵人居然……所以皇上命奴婢送了些东西来给公主压惊。”
说着一挥手,后面四人上前,郝宜说道:“近来天更冷了,皇上念着公主体弱,先前便命内务司给公主多裁备了几件儿毛衣裳,还有几样新制的珠花首饰、玩器等物。公主看看喜不喜欢?”
宝鸾惊喜交加:“是父皇特给我的?”
郝宜说道:“宝福公主在太后那边儿,是缺不了这些的,所以是特给殿下您的。”
宝鸾正要跳下地,突然记得薛翃的叮嘱,正要叫宫女来穿鞋,薛翃自己蹲下身子,给她将鞋子套在脚上。
郝宜看在眼里,暗暗惊愕。
宝鸾统统看了一遍,点头道:“都是很好的东西,我很喜欢呢,郝公公,我要不要过去亲自向父皇谢恩?”
郝宜笑道:“公主还是养身子要紧,您的身子康健,皇上才放心。”
宝鸾道:“那就多劳烦公公,替我先回禀父皇了。”
郝宜道:“这是当然了。”
郝宜说完后,又向薛翃道:“之前已经选了几个顶用的人,送去了放鹿宫,仙长以后出入或者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他们。若觉着不合用,只管跟奴婢说,再给您另换。”
薛翃道:“多谢公公。”
郝宜这才又辞了宁妃,出殿去了。
宁妃在旁笑道:“皇上果然还是挂念公主的。”
宝鸾道:“我就知道父皇不会眼睁睁看着,只是宁妃娘娘,那丽贵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没有口德得了天谴吗?”
宁妃道:“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不过叫我说,倒也是有几分道理,不然的话,为什么她前脚才伤着了公主,后脚,偏给云液宫的宫墙砸死了呢。不过公主,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去,免得……又给一些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宝鸾忙点头。
宁妃说完,就对薛翃道:“仙长,我们先告辞了。”深深看了薛翃一眼,便同李昭仪一块儿去了。
薛翃目送她离开,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隐隐觉着宁妃似乎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但是却记不得曾经宫内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而看她的态度,对宝鸾似乎很好,只不知这份关怀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正在心中思量,手便给宝鸾拉住:“和玉,你看看父皇赏赐给我的这些东西,你有没有格外喜欢的?我送你呀。”
薛翃笑道:“这都是给公主的,怎么送给我?”却也拿起一件儿白狐裘的披风,抖开细看,果然见做工精致非凡,且又厚实,正适合宝鸾。
除此之外,竟还有一顶白狐毛的皮帽子,上头还别出心裁地用五色宝石镶嵌着,显得又华贵,又出色。
薛翃毕竟是当娘的心切,见了这些好东西,便想瞧瞧合不合身,当即就将披风给宝鸾围在身上,又拿了帽子给她小心戴好。
宝鸾站着不动,一时围戴了这些,从头到脚都暖融融的。
薛翃打量了会儿,只觉着美不胜收,不由含笑赞道:“宝鸾果然好看极了。”
宝鸾望着她的笑容,忽然失语。
薛翃并没在意,只又打量其他:“这几件想必都也很合身。皇上也是有心了。”
宝鸾听到最后一句,才又笑了起来:“是啊。”
她摘下帽子,也跑到那几件首饰跟前,低头打量着,举手拿起来瞧,看了半晌,点评道:“这个好,这个也不错,这两件留着。”
薛翃看她天真烂漫甚是开心,自己也不禁开心,便走过来问:“这两件留着做什么?”
宝鸾道:“留着给姐姐呀,不然姐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薛翃笑道:“公主年纪虽然小,却已经知道手足友爱了。”
宝鸾道:“那是当然了,这宫里跟我最亲的就是姐姐了呀。”她说了这句,突然道:“不,不对,现在跟我最亲的……”
薛翃低头望着她,正宝鸾抬头,郑重而认真地说道:“是你啊,和玉。”
***
回到放鹿宫的时候,日影已黄昏。
绿云竟也在宫内,见了薛翃,面有窘迫之色,却道:“回小师姑,公主的病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我惦记着这里,所以……”
薛翃道:“没什么,公主那边自有得力的人伺候,也该把你叫回来了。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其实在这宫内,若没有皇帝的爱护,派多少人也是枉然,如今皇帝显然开始重视宝鸾,一时半会自然不会有人敢对宝鸾如何,再加上宝鸾的病好多了,宁康宫的人也换了几拨,自不必绿云再贴身护着。
绿云见她并无责备之意,松了口气:“多谢小师姑体恤。”
薛翃因劳累了一天,正要回房歇息,却见小全子一瘸一拐地回来,身后领着两名宫女,两名嬷嬷,还有两个看着很机灵的小太监。
小全子对薛翃道:“仙长,这是郝公公吩咐,以后拨给仙长的人手。”
薛翃见他腿脚不灵便,因问:“你怎么了?”
小全子不敢隐瞒:“奴婢这次陪着您出去,没好好地保护着,给罚了二十廷杖。”
薛翃皱眉:“遇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武功,怎么竟把你牵连了?”
小全子忙悄悄地笑说:“仙长别恼,这已经是行刑的公公们手下留情了,没伤着筋骨,再说,是奴婢应得的。至少要做个样子,警惕以后的人,让他们别粗心疏慢,奴婢乐意受。只要仙长无碍,别说二十,就算是五十一百,奴婢也乐意。”
薛翃从荷包里翻了翻,找了两丸药道:“这是治疗外伤的,用水化开,覆在伤口上,会愈合的快些。”
小全子忍着痛跪地磕头:“多谢仙长。”
当夜,薛翃洗了澡,喂了太一,正在灯下静坐,却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小师姑在吗?”
竟是萧西华的声音。
薛翃正要起身,是绿云道:“大师兄!”
萧西华的脚步声已经快到门边,闻声又停住:“绿云,怎么了?”
第54章
室内极为安静, 外头说话的声音虽低, 却仍一点点地自窗扇门缝中细细密密地传了进来。
两人仿佛走开了几步, 绿云说道:“大师兄, 这么多日子不见你, 我心里着实担忧,你跟着师父一定受累了吧?”
萧西华回头看了一眼仍然毫无动静的门扇:“我很好。不过都是些做常了的法事。听说师妹在看护公主, 怎么回来了?”
“正是今儿才回来, ”绿云忙笑道:“小师姑说公主那边已经大好, 不需要我再随护了, 偏这么巧师兄也回来了。”
“原来如此, ”萧西华微微一笑,“回来了就安心照顾小师姑吧。我听说今日她回高家的时候遇险,不知怎么样呢?”
绿云道:“是锦衣卫的江指挥使救的及时, 小师姑安然无恙。”
“我怕小师姑受了惊吓,所以回来看看。”萧西华重又回头,喃喃道:“难道睡下了吗?”
绿云见他似有失落之色,便道:“还燃着灯, 大概是没有睡,我给师兄问一问吧。”
绿云说着,便走到门口, 轻轻敲门:“小师姑, 你睡下了吗?西华师兄来探望您。”
顷刻, 里头道:“我知道了。”
绿云回头看向萧西华, 却见他怔怔地盯着门扇, 夜色之中双眸微有星光。
心头一怔,绿云缓步后退。
萧西华却忙上前几步,走到了门口。
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薛翃在内听得真切,顿了一顿,又道:“西华,若没有要紧的事,且先回去吧,我今日劳累,正要睡了。”
萧西华立在门外,高挑修长的身影给灯笼光芒影在门扇上,良久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薛翃在内看着,略有不忍。
萧西华的声音变得低沉:“小师姑,我只是、听说今日遇袭的事,心里为你担忧才回来看看。”
薛翃垂眸不去看那道影子:“我很好,你放心。”
水晶缸里的太一突然有点不安,连转了几个圈,最后竟浮出水面,张大嘴巴好像在叫什么。
薛翃的目光在太一身上停了停,就是这一瞬,外头有一声叹息般的:“好吧。”
那仿佛是剪影一般的身影悄悄转身,踯躅地离开了。
依稀听到绿云叫了声:“师兄!”
却并没有听见萧西华的回话。
夜间的宫道显得格外的幽长,北风大发威风,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万物都凝结成冰。
萧西华独自一人走在青砖地面上,厚厚地宫底步云履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偶尔有步履匆匆经过的太监宫女,因为天冷又入了夜,一个个都只顾缩着脖子快快赶路,竟没有留意到他。
不知走了多久,西华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对这宫内本就不算熟悉,方才又心神恍惚,竟没在意是往哪一个方向走,如今入夜,四顾苍茫,到底往哪一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西华茫然四看,正在发怔之时,前方有一队人疾步而来,挑在手中的灯笼乱晃,有人问道:“是谁,在这里乱走?”
萧西华定睛看时,原来是几个太监,为首一人尖嘴小眼,他依稀认得是正嘉皇帝身边的田丰。
借着灯影田丰看的仔细:“你不是……陶真人身边的大弟子吗?这已经半夜了,怎么在这儿呢?”因为认出西华,田丰把跋扈之气略收敛了几分,但眼中仍带着警惕。
萧西华道:“我自放鹿宫而来,晚间看不清路,一时迷了方向,不知这是哪里?”
田丰挑了挑眉,抬手往上一指:“道长看就是了。”
小喜欢转头看去,却见前方一座十分寂寞的宫苑门首,门顶上的狗尾草在夜色之中乱舞,不时发出簌簌的响动。
“这是?”萧西华仍是懵懂不知。
田丰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人笑道:“老田,你何必捉弄道长呢,他是宫外的人,自然不至于知道的很清楚。只怕是真走迷了路罢了。”
萧西华仰头打量面前的宫墙,突然发现在几位太监身后的宫墙像是塌陷了一块儿。
“这里……”萧西华正要再说,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说了让你等会儿,偏要逞强,这不是迷路了吗?”
萧西华浑身一震,不能相信。
他来不及再看眼前,也顾不上田丰等人,只猛然回身。
却见身后不远,站着一道纤袅的身影,白衣黑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如同暗影中的一朵睡莲,容颜静好,半明半昧。
她一手挑着个竹篾灯笼,另一手中却撑着一把伞。
萧西华愣了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空居然飘雪了。
田丰见是薛翃来到,忙又换了一副暖笑模样:“哎哟,仙长,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薛翃向他一点头:“我送师侄回万安殿。”又目光轻转看向萧西华:“还愣着做什么。”
萧西华像是听了号令,三两步走到薛翃身边:“小师姑,我以为……”
“拿着。”薛翃将灯笼递给他。
萧西华忙双手接了过来,双眼望着她,说不尽的喜悦,因为过分惊喜,竟不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薛翃也不言语,才要转身,背后田丰道:“仙长,怎么身边没有个人跟着?我叫人送一程可好?”
“多谢,不必。”薛翃淡淡一点头。
***
田丰跟齐本忠两人,目送薛翃萧西华走远,田丰说道:“老齐,你说这位道长,半夜三更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真的是迷路?”
旁边齐本忠道:“不是迷路又是怎么?”
田丰说道:“皇上让我查这云液宫宫墙倒塌砸死丽贵人的事,我自然要尽心盘查,不放过一切可疑人等跟线索。”
齐本忠道:“话虽如此,但这位道长是放鹿宫的人,人家是专心修行的,何苦拉他下水。而且你没见是和玉道长亲自来接他了吗?得罪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还是别再多事了。”
田丰听了这才说道:“说的也是,我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齐本忠笑:“你能这么想,这宫内一多半的人得感恩戴德。”
田丰悻悻道:“你当我乐意干那些脏活?我不过是为了主子而已,郝宜装好人,张相整日忙外头的事,你也不管那些,你们都乖觉的不肯沾手,我要再不收拾烂摊子,叫主子怎么办?”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耐,谁也抹不去你的功劳,”齐本忠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把所查到的先禀告主子吧。”
两人回到养心殿,正嘉皇帝却正在省身精舍内跟陶真人说话。
郝宜拦着两人,问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田丰道:“只看了看那宫墙,几个白日里经过那地方的宫女跟内侍也都押在内务司,正在审问。”
郝宜知道他的手段,便道:“人家只是经过,若问不出来的话,可别紧着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