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爷爷死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像是一只猴子,看起来特别小。”李沧漠枕着姚宝珠的胸脯,忽然提起他去世五年的祖父,“我还记得读小学的时候,爷爷总是带着我去山上跑步,回来逼着我喝热牛奶,吃鸡蛋,我爸打我的时候护着我,但怎么我再一回头,我爷爷跟一只晒开了的猴子似的,缩成一团,瞪着眼睛,散发着一股皮肉腐烂的味道……我就想,死亡太可怕了。”
姚宝珠还是轻轻地摸着李沧漠的头发,短短的摸起来有些扎手。
“你怕吗?”李沧漠问。
“死吗?”
“对,你怕死吗?”
“你怕吗?”姚宝珠反问。
“怕。”似乎是酒劲上来了,李沧漠晕晕沉沉地靠着姚宝珠,声音低沉含糊地说:“我可怕死了。”
“为什么?”
李沧漠的脑袋很疼,皱着眉说:“因为死了我这个人就再也不存在了,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闻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就是彻彻底底地没有了,世上在没有李沧漠了。你难道不怕吗?”
“我好像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有点明白死亡是什么。”
“是什么?”
“是一种最深的孤独。”
没有比死亡更孤独的了,我与世界再无关系,我甚至于我自己都不再有关。姚宝珠经历过人世深刻的孤独,她不是不怕孤独,只是想着似乎除了去承受也别无他法。
姚宝珠安慰着李沧漠道:“你想,如果死亡这种孤独我们无法承受,那除了死亡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存在,安放无法承担死亡的我们。”
“那不是比死还可怕。”
“对啊,所以死不是最可怕的。”
“我好晕啊。”
姚宝珠把李沧漠的衣服整理好,他似乎不是很能喝酒,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红。
李沧漠倒在帐篷里,方才那一番剧烈的运动,让酒精更快地在身体里发散,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在远离他。
“难受。”李沧漠意识不清地说:“宝珠,我想喝水。”
“没有水了。”
旁边只剩半瓶烈酒,这就是他们仅剩地东西了。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汽油,没有火。
他们也寻不到方向,寻不到出路,寻不到绿洲,只有无穷无尽的狂风和狂沙。
这个小小的帐篷已经被死亡包围了。
天快要亮了,气温一点点升高,帐篷外夹层的冰棱开始层层剥落,划在帐篷上刷刷地响……
姚宝珠看着神情痛苦的李沧漠,终于下定决心,她把意识模糊的李沧漠抱在怀里,用嘴咬开了那瓶烈酒的瓶塞,把酒瓶放在李沧漠的嘴边,声音温柔地说:“张嘴,喝了这个就可以睡了。”
李沧漠的意识虽然已经不大清楚了,但是却还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是没有水了吗?”
“这不是水,是酒。”
李沧漠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姚宝珠的想法。
“我不。”他拒绝地扭过头。
“我喝了也不会醉,我不是怕孤独,怕死吗?我就一直抱着你,陪着你。”
姚宝珠不管那么多,把酒灌进了李沧漠的嘴里,他本就已经意识不清了,很快就彻底晕死了过去。
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等到太阳升起,沙漠的温度很快就会上升到五十到七十摄氏度,没有水分补充,干燥的空气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把她晒干。
姚宝珠已经预见到了她的结局,在绝望中,被痛苦折磨着一点点死去。
不过这样也好,李沧漠看不到她狰狞丑陋的样子,他们就这样都死了,总比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剩下本能和兽性,被驱使着冲着对方露出邪恶的嘴脸来的要好。
最后的狂热也耗尽了,命运的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随时都准备着收割。
姚宝珠和李沧漠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在这尚有余温的帐篷里沉沉睡去,不管明天的太阳到底何时会升起。
……
等到姚宝珠再次醒来,车外已经很亮了。
也不知道时间,只感觉这帐篷像是一个铁锅一样把自己罩住。
姚宝珠头疼欲裂,像是有两个电钻在往太阳穴钻,喉咙也灼烧着一般的疼,四肢使不上劲来,世界都在摇晃和旋转。
李沧漠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
姚宝珠痛苦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拉开帐篷的拉链,脚步一晃别跌了出去。
空气滚烫,地上的沙子像是烧红的铁砂刺痛着姚宝珠,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呼吸都是灼痛的。
姚宝珠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没有路,视线也不存在尽头,姚宝珠不知道自己这样往前走有什么意义,她走不了多远的,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李沧漠,不过是最终被熬干了,死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而已。
可明知道如此,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却要她继续往前走。
你瞧,这就是我们的身体,明明理智已经打算要去死了,但是肉体却还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挣扎着醒来,逼着你求生。
沙漠的烈日下,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只不过走了几百米而已,却比跑了两场马拉松还要叫人精疲力尽。
嘴皮已经干得皲裂,然而血液却粘稠得根本流不出来。
姚宝珠知道,她一步都走不动了……
终于,她再一次跌倒在沙漠里。
傻子烫得要把她烧干了,但是姚宝珠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清醒地感觉着肉体的痛苦,承受着死亡来袭。
这就是她和他的结局了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姚宝珠只盼着时光能快点过去,叫她的煎熬能少一些。然而这时光却漫长得像是已经千年,她就这样被炙烤了千年。
五内俱焚,恨不得有一把刀能划开她的脖子给她一个了断,然而她连伸手去拿腰包里小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那昏沉的黑暗似乎就要来了。
是时候了。
姚宝珠缓缓闭上眼,祈祷着一切痛苦都能结束,可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那声音空洞而遥远,不像是真的,大概是她太渴望能活下来所以才产生的幻觉吧。
然而沙尘扬起,呛得姚宝珠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这才挣扎着睁开眼,只见面前听着一辆军用的大卡车,几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人正从车上跳下来跑向她。
“醒醒,你没事儿吧?”
有人拍着她的脸。
“快拿水来,水水水!”
眼前是一张晒得黝黑的粗糙的脸,姚宝珠用最后的力气朝着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一点钟方向……500米,沙坡后……还有一个人。”
第49章 【Part 2 宇宙搭车客】09
李沧漠和姚宝珠被驻扎在罗布泊沙漠中的部队发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记者和狗仔们就出发飞往兰州市,准备继续跟踪这个劲爆的新闻。
为了不影响两人的治疗,在他们情况稳定之后,李沧漠的公司立刻决定将两人立刻连夜转移到了北京的医院继续治疗,同时对外保密消息。
姚宝珠的情况要比李沧漠好很多,转移的时候,李沧漠还在昏迷之中的,姚宝珠躺在担架上,只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被送上了飞机。
等到了北京,又是一片兵荒马乱,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是被分开送往医院的,姚宝珠下了飞机连李沧漠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送去了单独的病房。因为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再加上舟车劳顿的辛苦,也就没有想要立刻去找李沧漠,却没想到就这样过去了两天。
姚宝珠在这边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亲友,除了顾来的护工,就只有李沧漠公司安排的一个小助理守在这里。
小助理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做事情倒是很主动,但是姚宝珠也确实没什么话跟她说,就看到她每天一直在低头玩手机。
姚宝珠问过几次李沧漠的情况,只听说他还不能下病床,但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姚宝珠想再问具体的细节她也都不知道了。
本想问问李沧漠在哪个病房,但是小助理也不说,只是说不在这一层。
听到小助理这样说,姚宝珠心里咯噔一下,慌张地问:“该不是他有什么事情你们瞒着我不说吧?”
“怎么可能,沧哥今天早上才发的视频呢。”
“什么视频?”
“就微博视频啊。”
姚宝珠本来想自己找手机看的,可这才想起来养病这两天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根本没想过要用手机,她的东西都放在一旁的袋子里没动过,手机也根本就没有电,只能先让小助理把手机冲着电一会儿再拿给她。
“能把你的手机先借给我看看李沧漠的视频吗?”姚宝珠问小助理。
小助理便把李沧漠的视频找出来给她看。
虽然李沧漠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听得出身体还虚弱,而且看背景应该就是在病房里坐着拍的,肯定是没有完全康复的。
视频很短,只有不到30秒,只是简短地告知大家他现在正在康复中,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守护,他会赶快好起来,尽快回到工作里去。
他并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姚宝珠。
姚宝珠把手机还给小助理,小助理便又坐在旁边高高兴兴地玩手机去了,姚宝珠一动不动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除了附近的几栋大楼什么都看不见,这让姚宝珠忽然怀念起沙漠的星空来。
在沙漠里甚至不需要抬头,只要睁开眼看向前方就能看到星星。
小助理正在打游戏,姚宝珠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诶,宝珠姐你去哪儿啊,等等我,我这一局很快的,十分钟!”
“没事儿,我就想自己走走,你玩,放心,我不出住院楼的。”
小助理看了一眼精神不错的姚宝珠,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游戏,想了想,叮嘱道:“那你就在这一层楼晃晃,别走远了,千万别处去,碰见记者就麻烦了。”
“知道的。”
姚宝珠出了病房,来这边两天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
护士台的护士都低着头在忙,也没人多看一眼穿着病号服的她,姚宝珠就这样走出了中庭。她走到电梯前看了看,住院部有三十多层,李沧漠的情况应该不在加护病房也不在ICU,再根据他的身份应该会在VIP病房,姚宝珠便按了楼层上楼去了。
到了李沧漠所在的楼层,姚宝珠一眼便判断出哪一间是李沧漠的病房。
刚刚有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关了门脸上的笑容还收不住,那叫一个笑得含羞带怯、满面春光。
没错了,肯定是这个房间。
姚宝珠敲了敲门,但是里面挺热闹,似乎大家聊的正开心,并没有听见她的敲门声。
哟,精神还挺好,刚刚逗得人小护士花痴乱颤,现在这又跟哥们儿聊起来了?反正就是做什么都有精神,就是没精神联系她是吧?
者若换成别的女人说不定心里一委屈转身就走了,但是姚宝珠倒是看得开,直接就转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比姚宝珠想象的还要多,除了李沧漠强颜欢笑地坐在那里之外,还有七八个姚宝珠不认识的人,其中几个似乎地位挺高,看年纪都是李沧漠长辈级别的。
大家见到有人忽然推门进来,都齐齐看向门口,见到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还以为是谁走错了病房,但是见她站在那里不动,又觉得是不是人家看到这么多大明星大导演所以一时吓住了,便都看着她不说话。
病房里一瞬间寂静无比,空气一度都凝结了。
姚宝珠也没想到会有一屋子的人,霎时也有些尴尬,不过她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也没有被吓到就是了,微笑着说:“我找一下李沧漠,不方便的话我一会儿再来。”
“宝珠!”李沧漠赶紧叫住姚宝珠,微笑着对她招招手,语气温柔地说道:“没关系,你过来。”
姚宝珠只得对大家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到李沧漠身边,李沧漠立刻握住了姚宝珠的手,跟大家介绍道:“这是姚宝珠,大家新闻上都见过了啊。”
大家都被李沧漠逗得笑了起来,李沧漠这才一一给姚宝珠介绍了一遍,又跟几位解释说:“我们宝珠平时都研究物理定律去了,电影都不看,常年在国外的实验室呆着,所以也不知道咱们国内影视圈的几位。”
“是是是,我是记得当时有报道说小姚是个物理学家,还得了奖的是吧?”
李沧漠轻轻捏了捏姚宝珠的手,姚宝珠懂得她的意思,便微笑着点点头,装作害羞不善言辞的样子,也不说话。
几个人又聊了起来,李沧漠礼貌热情但又不失风度地跟他们寒暄着,姚宝珠观察着李沧漠的表情,看到他额头微微出汗,感觉他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
“我有事对你说。”姚宝珠忽然说。
姚宝珠的话一下子打断了几人的交谈,大家面面相觑,虽然知道这是在赶客,但是姚宝珠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人刁蛮一下并不惹人讨厌,再加上大家想着她是个书呆子大概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跟她生气,便称说还有事情先走了。
李沧漠的经纪人带着助理去送他们了,门一关屋子里就只剩下姚宝珠和李沧漠两个人了。
李沧漠这才露出痛苦地神色,姚宝珠赶紧给他把病床摇下去一些,让他平躺休息。
“要不要叫医生来。”
李沧漠摇摇头,嘴唇苍白。
“哪里痛吗?”
“伤口有点痛。”
“什么伤口?”
“手术的伤口,胃穿孔,做了个小手术。”说着李沧漠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姚宝珠,一脸委屈地说:“宝珠,我做手术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李沧漠这人真是会恶人先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