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乘公交车?”
“一直想带你乘最早班的608路,你磨磨蹭蹭地收衣服,第一班和日出赶不上了,趁着路上人和车都不多,就看看风景吧。”
池乔完全领会不到陆浔带着她和一堆行李乘公交车的用意,直到看见与海面相接的早霞和人车稀少的街景。这座城市刚刚睡醒,没有她熟悉的车水马龙和喧嚣,另有一种风情。
“我以前时常一个人乘最早班,整辆车只有我。”
趴在车窗上的池乔回过头朝她笑:“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
隔了片刻,陆浔才“嗯”了一声。
下了公交车,两人拖着行李走了一段,陆浔带着池乔走进了一座公寓楼。
“这是什么地方?”
陆浔带着池乔到了十七楼,打开十七楼的一间公寓,示意池乔进来。池乔走进去看了看,是一间精装修的酒店式公寓,面积不大,精装修的,配了家具和电梯,看上去没人住过。
“喜欢吗?”
池乔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点了点头,仰起脸看向身后的陆浔:“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送你的礼物。”
“礼物?”池乔四处看了看,“在哪儿?”
“我已经交了全款,下周会有人打电话给你,带你去签合同、办房产证,别忘带身份证。”
“你把这房子送我?我要房子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这种?这个没我租的那套大,只有六十平,地段也一般,不贵。”
虽然地段一般,面积小,刚满二十岁的陆浔却用尽了手里全部的钱,这笔钱是陆浔爸爸私下给他的,美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用不着,这是让他放在手里应急的。
“一套房子,怎么可能不贵……我不需要的。”
“你有房子吗?”
池乔摇了摇头:“可是……”
“没有不就结了。”秦家爸妈人再好,池乔和秦蔚也毕竟不同,虽然池乔没说过,但陆浔比谁都知道,她没有安全感,曾经的他也没有,所以他想在走前给她安全感——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见池乔傻站着,陆浔拿脚踢了踢行李:“这两箱衣服鞋子就留在这儿吧,放衣柜里。这房子是你的,遇到事儿了就卖了应急,不用问我。”
池乔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说“反正有地方放”。
从小公寓出来,陆浔带池乔去了海边的那间她说奢侈的餐厅,两人吃过午饭,陆浔就把池乔送回了秦家。
走到秦家别墅前,陆浔把手中的旅行包递给池乔:“进去吧,你为什么这个时间回家,明天就上课了。”
池乔顿了顿才说:“本来这周就该回家的,明早和秦蔚一起回学校。”
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想在家里躲一躲。
陆浔“嗯”了一声,又说:“你进去吧。”
每次都是陆浔看着她回去,这一走至少要三个月才能见到,池乔自然不舍得:“你先走,你走了我再进去。”
陆浔故作轻松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你明天真不来送我?”
池乔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明天要上课。”
陆浔自然知道她在找借口,却没戳穿,只说:“好,那我先走了?”
“嗯。”
池乔目送陆浔离开,一进家就躲到了卧室里,对于要不要去送陆浔,她一直犹豫不决,纠结了一整晚,还是决定不去,她太没出息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一定忍不住眼泪,要哭的。
隔天上飞机前,陆浔收到了池乔发来的照片,是她戴着他送的蔷薇项链的自拍:“到你回来都不摘了。”
“傻不傻。”发出这句话的瞬间,陆浔的鼻子不由地发酸,照片里的小包子在笑,可他知道以她那么软的个性,一定难过着呢。
是他连累的。
隔了片刻,陆浔问:“在家,还是在学校?”
看到这句话,难过到躲在家没出门的池乔有些讶异,居然又被他看穿了……
池乔没回答,只说:“到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知道。”
“一有空就给我发信息,没空的时候也得发。”
“好。”
“寒假见。”
“寒假见。”
看到这条,池乔的坏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放下手机、去洗手间用凉水冰了冰红肿的眼睛,收拾了一下自己,拿上书回了学校。还有二十天就要考六级了,她必须考出高分,考完她就去做兼职,同时准备期末考试,考完试就能见到陆浔了。
然而让池乔没有想到的是,没等到寒假,陆浔就联系不上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朵
四年。
挂断电话后, 池乔一脸为难, 室友见状问:“谁打来的?”
“报社的池主任。”
“就那个很欣赏你,和你一个姓的美女主任?”
池乔点了点头:“池主任的公公写了一本小说,准备自费出版, 上周她把这本小说拿给我和其他几个人看。刚刚她打电话约我们几个明天晚上和出版社的编辑吃饭,饭后开座谈会,让我们每个人讲一讲意见,她公公按照我们的意见修改。”
“这不是坏事啊,还能认识人, 咱们以后要做记者,人脉多重要。你为什么皱眉头?”
“她公公那小说写的……我不会说恭维话,这种应酬不适合我。”池乔很不想去, 可也不会拒绝。
“写得很难看吗?”
“她公公年轻的时候是学者,理工科的。后来下海经商, 生意做得很大。现在退休了, 闲来无事又去写小说了,乡土题材。”
“哇, 跨度这么大?”
池乔咬着奶茶的吸管笑了笑,智商再高、再成功的人都会有短板, 这位傅老先生的短板大概就是写作,她明天可不可以找借口不去……
Z大的硕博楼是两人宿舍,条件比本科宿舍略好一些, 池乔大四确定被保送后, 不愿意闲着, 便去报社实习。她从没为了出风头越级递过报告,每次都留到最晚、默默整理器材,因为话不多,刚开始她在一众实习生里并不起眼,时间久了,能力就慢慢突显了出来——无论采访对象是名流还是需要帮助的人,总能很快接受她、对她打开心扉。作为记者,能让被采访者感到愉悦和舒适,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天赋。
池乔在报社实习了半年后,这位很欣赏她的池主任便建议她先工作一年,明白了自己的短板,再带着目的地回学校念书。池乔听从了她的建议,向学校申请了延迟一年入学,到本科毕业后的第二年才读研一。
研一的课程紧张,每天平均要上半天课,算上大四,池乔已经两年没有正经读书了,开学后她便不再去报社坐班,转为特约记者,大部分时间待在学校。
下午没课,和室友一起吃过午饭后,池乔没回宿舍,让室友替自己把书带回去,独自乘地铁去主城区给秦妈妈挑生日礼物。大三的时候,秦蔚去香港的大学交流了一年,毕业后就直接申请了那所大学的研究生。念完研究生后,秦蔚留在了香港工作,原本打算待够七年、拿到永久居民身份证再考虑回不回来,不料才半年就改了主意。
香港房租贵,秦蔚刚毕业,薪水只有一万多,她吃不了苦,不肯住老房子,跟两个朋友合租了一套离工作地十万八千里的新小区,这一万多全付了房租和交通费,半年来靠着向父母和妹妹乞讨度日。
她租住的房子只有不到七十平,却有三个卧室,秦蔚住的那间虽是最大的,也只摆得下一张1.2米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的衣柜,连放只椅子的空间都没有。看到秦蔚发来的图片,池乔就预感到姐姐撑不到一年,哪知一个月都不到,秦蔚就萌生了回来的想法。
一踏上地铁,池乔便接到了姐姐的电话。秦蔚正穷着,央池乔替自己帮妈妈买礼物,听完她的诸多要求,池乔忍不住打断道:“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钱吗?我这一年的工资被你借走了百分之八十,现在也穷着呢。你背了一身债,还送什么新款大衣。我挑一件礼物,和妈妈说是咱俩合送的。”
“说合送的,妈妈肯定知道我没出钱,我后天到,还没跟爸妈说以后都不走了,我跟他们说这次是特地回来过中秋、还有给妈妈过生日的,你别说漏了哈。”
“……他们本来就希望你回来,知道了肯定高兴,为什么要瞒着?”
“姐不要面子啊?要是和他们说,我回来是因为看繁体字看到眼快瞎了,他们肯定要数落我不能吃苦。礼物你还是单独给我买一份,我那房间已经在让朋友帮忙转租了,马上就有钱了,到时候第一个还你!”
“……你还跟谁借钱了?”
“没谁,除了你和爸妈,就只有时豫了,人家小时总有钱着呢,不用还。”
池乔本科毕业后便不愿意要秦家爸妈的生活费了,原本存的钱足够研一的生活费,打算等研二后课少了再去报社兼职赚稿费,被秦蔚这么一搅合,存款所剩无几,只好微信池主任,问她最近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池乔脾气软,虽然不认为姐姐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必要,可既然姐姐不想在爸妈面前丢脸,她也只好买两份礼物,池乔看了眼账户余额,在商场逛了许久,也没选到合适的礼物。
她在珠宝柜台看中了一对九百多块的耳钉,拍下来正要询问秦蔚满不满意,忽而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看到身后那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孩,池乔怔了许久,直到她走近了、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陆西宁”,池乔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笑着说:“好久不见。”
“池乔姐,你有空吗,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池乔和陆西宁没见过几次,唯一的联系就是陆浔,池乔猜到陆西宁要跟自己聊陆浔,她并不想说这个人,可不会拒绝人,陆西宁又天生活泼自来熟,没等池乔想出怎么脱身,就被她拉到了商场负一层的甜品店。
工作日的下午,甜品店没什么人,池乔午饭吃得不多,挤了一个钟头地铁、逛了两个钟头早饿了,又不知道该和四年未见、等同陌生人的陆西宁说什么,便耐着性子看菜单。
陆西宁也不急,待池乔要了红豆沙圆子、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才说:“我哥回来了,昨天到的,正倒时差。”
池乔喝了口水,微笑着说:“是吗。”
陆西宁观察了一下池乔的神色,问:“你怎么不吃惊啊?”
“我之前就听人说了。”这一个星期内,陆西宁已经是第三个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了,第一个是陆浔的妈妈,第二个是时豫。
没从池乔的脸上看出半点赌气的神色和情绪的起伏,陆西宁暗暗替哥哥叹了口气,他这次怕是要凉。
“我们家出事你知道吧?本来呢,我们家的孩子就是表面客气的关系,谁也不了解谁,这事儿一出,谁是人谁是鬼,分得清清楚楚。”
池乔“嗯”了一声:“听说了一点儿。”
陆浔走后半个月,陆浔爸爸就被查出了经济问题、失去了自由,后来判了五年,进去后表现良好,不到三年就出来、去美国了。而陆浔是在离开快两个月的时候不再联系她的。
一开始,陆浔只是逐渐冷淡,她发过去的消息很久不回,通电话和视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以为是异地没有话题,想着寒假见了面或许会好,哪知会完全失去联系。
发现打不通陆浔电话的时候她诧异极了,还去找章扬问知不知道他的消息,章扬显然是知道的,却怎么都不肯告诉她,只说以陆浔的性格,如果不想联系她、她做什么都没用。
和她一样着急的还有陆浔妈妈,虽然章扬说了,陆浔好着呢,她们却忍不住胡思乱想。刚失去联系的时候,池乔太难过,每一天都在后悔没选择和陆浔一起走,等知道了他真的挺好,已经冷静下来的她只觉得幸好当初没头脑发热地放弃现有的一切跟他去美国。
这样天差地别的心理转变,池乔大概用了快两年的时间,其间的煎熬和度日如年,她已经不想再回顾了。
她是后来才听陆浔妈妈说,陆浔大姐和大姐夫知道父亲躲不过牢狱之灾后,立马变了脸,不再给陆浔提供生活费和住所,不帮他找学校。他们迅速侵吞了陆浔爸爸转移到美国的巨额资产,陆浔没有学历和经济来源,又换了全新的环境,处境可想而知。
其他女儿虽然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多年来,她们的妈妈各自积攒了不少财富和房产,可以继续过富足的生活。
陆浔妈妈知道后心疼极了,辗转了很多途径联系上了陆浔,想给他一笔钱,可他那时已经度过了最难的一段,自己找到了学校,不肯要。
池乔本以为他或是遭遇了人身安全威胁、怕连累她,或是移情别恋,听到这个原因,反倒放下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联系自己,是出于面子,不想被她知道他窘迫的情况,还是疲于生活和前途,没有心情再考虑恋爱的事,又或者两者都有。无论怎样,这样的分手方式都是最残忍的,比移情别恋更折磨人。
“你知道多少?我大姐的事儿你听说过吗?”见池乔点头,陆西宁还是说,“除了陆浔,我爸爸最疼我大姐,第一个孩子、又是婚生,总归是不同的。况且我爸离婚后,他前妻再婚,大姐一直是跟他生活的,相处得也多。小时候,陆浔还没回来,我一直觉得,爸爸的心里只有大姐姐。”
“大姐姐得到的比我们多多了,感情上和经济上都是,可是她还是不高兴,觉得是我们抢走了爸爸,尤其在陆浔出现后,她有了危机感,隔三差五就闹。我们爸爸在外头厉害,在家里其实特别惯孩子,对大姐是,对陆浔也是。大姐每次闹,他都用钱和关注补偿,时间久了,大姐更觉得自己被亏欠,爸爸欠她的,我们也欠她的。其实连陆浔都是在爸爸离婚了好多年后才出生的,我,妹妹更是,她爸妈分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谁比她好过了?”
“大姐夫是所谓的凤凰男,他们结婚后,大姐不断要各种东西,爸爸每次都给,次数多了,就明确说以后想要儿子来继承。她的不满别说爸爸,连我们都看得出来,我一直不喜欢她,觉得她把财产看得太重,可爸爸觉得我们这种家庭,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间,这样明争暗夺是正常的,不认为大姐和姐夫心术不正,更没想到,他坐牢后不能再控制这个家,大姐和姐夫会做得那么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