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启第一次来金铮家的公司,前台不认得她,死活不让她上去。她想给金铮一个小惊喜,没有给他电话也没找阿标,孜孜不倦给前台科普自己的身份,手背朝外展示戒指:“这个就是你们……”她连金铮在公司担任什么职位都不知道,如何称呼金铮她想了半天,“你们小老板送我的。”
前台礼貌一笑,不为所动。
沈何启又灵机一动翻手机相册,在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和金铮的合照少到可怜,往上翻了好一会才找出一张来。
前台的微笑越发充斥怀疑,草草看一眼手机上的合照,还是那句官方回答:“这位小姐,您让楼上办公室打电话下来我才可以放您上去。”
沈何启正打算认命放弃给金铮一个小惊喜的计划,背后传来一道中年男人醇厚的声响:“启启?”
是金甚从外头回来。
沈何启耀武扬威朝前台扬了扬下巴一脸的“我没骗你吧”,跟金甚打招呼的时候一秒变成真诚脸:“叔叔你好。”又和老杨打招呼,“杨叔叔你好。”
金甚笑着点头,示意沈何启跟上他:“你来看阿铮啊?”
“对。”沈何启抬了抬手中的餐盒,“我给他送点心,您要来点吗?”
“不用了我不饿,你和阿铮多吃点,一个比一个瘦。”金甚刷开进电梯间的闸门。
常年的矛盾下金甚与妻子儿女的关系都不亲近,在家里自成一派,没有一个可以和他说得上话的人,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想回家,矛盾也因此越积越厚,像一场没有解药的恶性循环。直到沈何启出现,她活络又不怕生,也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孤立他,她也很百搭,可以和任何人滔滔不绝侃大山,是整个家里最让他最放松的存在,碰上沈何启去金家吃饭的时候他也愿意早点回家,以汲取一点家庭的温暖而不是像一个孤魂野鬼四处在外游荡。
金甚对沈何启这个儿媳妇是非常满意的。
有了沈何启这座桥梁,连金甚和金铮的父子关系也有了质的飞跃,虽然仍比不得寻常人家的父子,但相比从前已经和谐许多。
金甚的专用电梯关上之前,沈何启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他:“叔叔。”
电梯门开。
“金铮在几楼啊?”
“17楼。”金甚回答,意外地问,“你没有来过?”
“今天第一次来呢。”
“不要见外,多来来,你以后要和阿铮一起把公司发扬光大的。”金甚看着她,“对了,企划部的副总刚刚离职,你做设计的话这个位置我看你很适合。企划部也在17楼,和阿铮一起。”
金甚的电梯先行离开,沈何启乖乖目送他走,对这个可以待在金铮身旁的提议却并不心动。纵使有了金铮女友这层身份她可以在公司横行霸道做山大王,但是一来她心里清楚人与人之间需要空间,和金铮上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迟早弄得两看生厌,二来她并不想仰仗金家生活,做金丝雀是有风险的——如果和金铮分开,她得立刻从这里滚蛋,等回到拿实力说话的残酷社会,没有人巴结,没有人垫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个时候她又如何适应?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上了楼,端午节放假的缘故公司里没有多少人在,所有的人似乎都集中在了会议室,从透明的玻璃望进去,沈何启看到金铮坐在长会议桌的最前方,专心看着投影屏前正在演说的人,会议室关着灯,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射在他的脸上,照出深邃的轮廓。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不知怎的想起了学生时代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样子。
很快金铮扭头望过来,然后小声对他身旁的女人说了句什么。
那女人随即站起来走出来,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身段窈窕,一身黑色职业装和锥子似的高跟鞋,一看就是一个事业型女强人。阿标的工作重心在金铮的工作室,而她则是金铮在这里的主要得力助手,她带着沈何启去了金铮的办公室,给沈何启倒了一杯茶,弯腰递茶的时候,沈何启没错过她胸前的重点。
和金铮的家一样,他工作的地方也空荡荡显得空旷,沈何启看着他仅有一台电脑和一只水杯的桌面,觉得这里摆一张她的照片会比较有烟火气。
谁让他的助理年轻漂亮还胸前有料,完全有日久生情的资本。
一回神,沈何启为自己变成了这样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女人感到羞耻,她在自我检讨和自我怀疑中躺到沙发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直到沙发在重力感应作用下下陷,她睁开眼,看到金铮坐在她腰侧的沙发上,垂着头看着她。
两人同时开口。
“开完会了?”沈何启问。
“来求欢?”金铮没个正经,拿几个小时前的聊天做开场白。
沈何启轻哼:“我用求?”
金铮笑。
“我勾勾手指就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拿食指勾住他的领口往下拉。
金铮笑的越发放肆,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对视一会,他没忍住,抬抬她的下巴亲下去。
室内气温急剧攀升。
金铮的手摸到沈何启衣服下摆的时候,沈何启恢复一丝清明,摁住他的手:“有套?”
他顿一下,破天荒对安全措施动用侥幸心理:“我不射里面。”
“不行。”老鳖的悲惨遭遇给沈何启一记响亮的警钟,她万万不敢冒险,“我不想怀孕。”
金铮“嗯”一声,没再坚持。
他从来不会贪图欢愉给她带去风险。如果他选择不避孕,那么目的只会是不避孕。
有一个理由,可以让他自己彻底抛下芥蒂,同时也能将她逼上梁山退无可退。
但是她太胆小也太娇气了,他不忍心。
第128章
老鳖生产前夜,沈何启吓的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当然并非沈何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并非她仗义到可以对好友即将经历的痛苦感同身受,而是那天她要去医院体检,而体检项目必然包括抽血。
她工作的公司每年都会组织员工进行体检,并且规定需要将体检报告上交,体检的医院恰好在何令珍工作的省一院。
何令珍作为一名医生,本来就非常看重定期的全身检查,但是沈何启作为恐针一族,向来采取撒泼打滚撒娇耍赖的方式躲避。往常何令珍拿她没办法,被她缠的不行了就以权谋私帮她造假一份体检报告让她糊弄公司,但是前不久家里一个亲戚查出癌症,发现的太晚已经是晚期,各大医院的名医都只摇头,所以这一次何令珍没跟沈何启妥协,而这个把沈何启弄去医院的重任自然而然交到了金铮头上。
“我本来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一去别给我检查出个什么绝症来。”一大早沈何启头皮发麻地坐上金铮的车,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金铮给她系安全带,不为所动:“怎么会呢,祸害遗千年。”
“那我去检查干什么?”沈何启就等他这句话,一扭身子要去开车门,“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金铮抢先一步反手在驾驶台落了车门锁,没忽视掉她眼下熬出的黑眼圈,颇为不解:“怎么就能这么怕打针?”
“我也不想这么怂。但这就跟有人恐高有人怕蛇一样,我怕疼,没办法,都是生理反应,只不过我这个在成年人里面比较少见。”
金铮挑眉,“哦”了一声,发动汽车起步。
沈何启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窗外,整座城市已经彻底苏醒过来,寒冷的温度丝毫不影响它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裹得厚实的人们匆匆行走在挂着冰条的檐边下,新的一天和高照的日头似乎给了所有人信心去相信这一天会很美好。
玻璃很快被她口鼻呼出的热气糊成一片,她正要抬手抹去,就听到金铮说了句“那怎么就肯让别人弄疼。”
她顿住,而后转身看金铮,他视线集中在前方,侧脸的线条流畅又凌厉。车里有片刻的寂静,她反复咀嚼了好几遍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反应让她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而后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吃哪门子的飞醋呢?”
像控诉,藏着千言万语;又像只是寻常的斗嘴,有口无心。
金铮嘴角翘了翘,朝她伸手。
沈何启没去拉,打了他一下,他只顾笑,也不收回,她把脸埋下去亲昵地蹭了蹭,声音在他手心声音被捂得发闷:“专心开车。监控拍到扣分。”
手心被她的呼吸搔得痒痒的,张开五指揉捏一把她的脸,金铮才把手收回握上方向盘。
到了医院沈何启又故伎重演,金铮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她熟门熟路在医院七弯八拐的楼道里窜来窜去,但就是对最近的验血中心过而不入。
被金铮一把拉住:“先验血好了。”
“排队人好多啊,待会再来吧。”
金铮心知肚明,不和她浪费口舌,把人拽过就朝验血室走。
“金铮金铮。”沈何启语不成调,“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你让我缓缓。”
“先把血验了待会你全程一身轻松,没有心理负担不用担惊受怕。”
沈何启的眼睛不自觉看向抽血台,正好看到护士亮针,这一看吓得她一个激灵,挣脱了金铮的手要逃,脚步却在看到背后几个人的一瞬间顿住了,惊恐的脸色也在顷刻之间恢复了正常,她把头发拨到耳后,淡定打招呼:“Hi。”
金铮扭头望去,五六个男男女女,其中一个他印象深刻,沈何启曾经给他指过说是和她极为不对盘的同事,她说这是令她上班最糟心的东西,东西这个词是她的原话。不过金铮也看出来,幸亏有那么个糟心的东西,所以她才能每天雄赳赳气昂昂充满斗志地去上班。
大家体检都集中在周末两天,遇到同事很正常。沈何启不会在讨厌的人面前丢了面子,所以在短暂的寒暄后她随着大流排起了队。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金铮的手也被她捏的越来越紧,她一直紧紧盯着护士的动作,移不开眼。金铮早就发现沈何启这个人在面对害怕的事物时反应异于常人,比如他们一起去游乐场玩失重项目的时候她也是如此,越害怕就越打死不闭眼,相反死死睁着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金铮心中冉冉升起的不忍心让他暗骂自己未免太过妇人之仁。
沈何启却另有救兵。
她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不验了,老鳖要生了,我要去看她。”
不过事实上老鳖只是破了羊水到医院待产,一时半会还没有要生产的迹象。
沈何启赖在老鳖身旁不肯走,生怕被金铮带走去抽血,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就是不敢和他有眼神交流。金铮叹一口气,还是心软放过了她,没再提要她去楼下继续体检的事。沈何启打算陪产,毕竟是孕妇的病房,他待着不合适。
目的达成,沈何启又黏糊糊缠上来和他道别。
金铮摸摸她的脸,叮嘱:“乖一点,他们今天忙得很,你别添乱。”
刚刚逃过一劫的沈何启格外配合,连犟嘴都不曾有:“嗯嗯,不会的。”
金铮搂过她的脖子虚虚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离开医院。
他那时并不知道,没有坚持要沈何启去体检将是继错过带她看望太公后,又一件令他抱憾终身的事。
*
这一天是老鳖永生难忘的一天,她经历十几个小时非人的折磨和煎熬,终于诞下一个五斤八两的健康男婴。
这一天同样给陪产的沈何启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尽管母亲就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但这是沈何启第一次看一名产妇从气定神闲,到皱着眉头,到痛苦地呻/吟,最后到无法抑制地哭叫,面目狰狞,冷汗淋漓,昔日连长一颗痘都要愁眉苦脸的臭美少女,何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大腹便便的样子在人前形象尽失。
老鳖被送进产房,沈何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两手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后来她看着小推车里那个皱巴巴丑兮兮的粉团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千百年来会有这么多的女人愿意承受这么大的痛苦给这么个小玩意生命,生产之苦只是暂时,但是加速衰老,身材变形,记忆力下降,还有听着都令人脊背发凉的侧切,这些后遗症将伴随一个女人终生。
晚十点,金铮前来医院接沈何启回家,沈何启一上车第一句话又一次提醒他要他做好安全措施。
金铮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声,沈何启先发制人:“没跟你求欢!我跟你说真的,实在太吓人了,吓得我性/欲都没了。”
这就有点狠了,金铮太阳穴一跳:“……沈何启你别这样。”
狼心狗肺惯了的沈何启却突然浑身冒起孝心和人情味的圣光:“我想马上回家看我妈,我看你也回去看你妈妈吧。”
鉴于沈何启前科累累,吃过太多次亏金铮已经不相信这个女人会有这样深重的良知,所以嗤笑着盖棺定论:“你在逃避性生活。”
沈何启气结:“不是!”
“证明给我看。”他循循善诱,活像只修炼千年的狐妖,“跟你爸妈说声,说你今天不回去了。”
*
又过上几天,大年三十如期而至,前夜下了几粒小雪,路上差不多都化干净了,只剩湿漉漉的痕迹,从视觉上就透出一股寒冷,树梢和屋檐上有薄薄的积雪。大街上张灯结彩,同时也空空荡荡,曾从五湖四海赶来拥挤这座城市的人们辛劳了一年,此刻也已经身处久别的家乡,与家人共享团圆。
金沈两家都有和老人一起阖家过年的习惯,并不方便两家人聚在一块过,就约定好了让两个孩子一边一年轮着来,前一年的年夜饭金铮在沈家吃的,这一年就轮到了沈何启到金家过年。
“唉。”路上沈何启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待会吃完晚饭就27了。你说我们怎么就27了呢?金铮,你有没有觉得26岁和27岁之间差很多?”
“没觉得啊。”男人对年龄没有女人这么敏感,在金铮看来26和27和其他任意两个相邻的岁数一样都只是一岁的差距。
“有的,26岁听着还小,27岁一下子就好老了!”
“实岁还不满26呢,你可以对外宣称你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