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书轻轻叹了口气,揽着黛玉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觉得自己既然说不出不去的话,那么与黛玉解释任何‘大义’,那都是对黛玉的伤害。
黛玉这般聪慧的人难道是不懂道理的么?
她懂,不需要任何人与她多说。
若是此时再拿大义劝说,陈景书觉得自己恐怕就不是‘不合格’那么简单了,当得起一句渣男。
因此他只是轻轻搂着黛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黛玉最期盼的话他说不出来,其他便都是虚的了。
陈景书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才刚睁眼,便见他身边的黛玉正看着他:“玉儿?”
黛玉没有应答,只是突然说了一句:“你去吧。”
陈景书还没来得及摆出感动的表情,就听黛玉继续说道:“路上带一万两银子恐怕有些少了,两万够不够?那里如今形势不好,三万……不,路上带的太多了也不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唉,想好好养你可真得操心。”
陈景书:“……”
第107章
陈景书这次去南海, 考虑到南海目前的情况, 还有一队一百多人的护卫同行。
让陈景书意外的是, 出发那天他居然在城门口看见了一个熟人。
“柳兄!”陈景书一脸惊喜:“昨儿昱大哥还跟我说这回路上我有熟人相伴,居然说的是你?”
柳湘莲当初因为无心做官,但看着朋友们个个努力上进,他自己也有些坐不住, 何况他本就有功夫,干脆便去投了军,陈景书有好些日子没能见到他了, 没想到现在他要去南海, 护卫队的统领就是柳湘莲。
陈景书看着他身上不同于普通士卒,应当是属于军官品级的,看起来做工精细了不少的皮甲,也是满脸高兴:“我之前居然都不知道,还没恭喜你高升呢!”
柳湘莲哈哈一笑:“算什么高升, 算起来也就相当于一个七品官, 和陈大人可没得比。”
陈景书知道他那句陈大人是调侃自己, 也不在意:“昱大哥手下的品级可不好拿呢,不是会点花拳绣腿, 或是塞些银子就行的,柳兄虽是认识的, 但以我对昱大哥的了解, 为此他不仅不会对你宽松, 反而要比对旁人更严厉几分呢。”
说起这个, 柳湘莲也是一脸往事不堪回首:“可不就是么,早知道我就不该投奔他去。”
陈景书笑着摇头:“恐怕若是去了别处,你又要嫌弃那官位都不是真本事了。”
柳湘莲闻言一愣,随即也笑了出来:“可不就是。”
不过陈景书见着柳湘莲倒是真的很高兴柳湘莲相貌极漂亮,若说貌美,便是女人也比不上,他平日里虽有几分凌厉,但也带着几分世家子的放荡,此时看起来,相貌还是原本那般,看来军营生活也没能把他那比女子还要白皙细腻的皮肤晒黑了,不过人虽没黑,气质却全然不同了。
如今柳湘莲说话都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干脆果断,瞧着倒是利落爽快了不少。
这么一想陈景书难免又想到贾环了。
也不知道贾环去了军营能不能改变几分,毕竟何昕可操心他的事情了。
去往南海的一路上,大约是有柳湘莲这个熟人陪伴,陈景书倒是不觉得无聊。
不过这回本就是去办正事的,自然不能说说笑笑,陈景书平日少不得要和自己带着的官员们一起商讨事务。
柳湘莲倒是看了个新鲜。
“真是没想到,若瑜瞧着脾气挺好的样子,那些工部的官员居然如此怕他,他眉头一皱,那些人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陈景书忙着正事,倒是这回依旧陪着他一起来的松烟听到这话摇头道:“您是不知道,大爷看着软和,真遇上事儿,可半点不手软的。”
上回从南海回去,陈景书手底下就有几个人被他丢出了缮营造物司,明面上说是平调,实际上谁都知道虽然品级没变,但那几位可是从前途无量的岗位被换去了万年鸟不拉屎的位子上,想晋升?这辈子有没有可能都不好说了。
可陈景书回头见了人还是笑眯眯的,这顿时让工部上下觉得这位那是真的不好惹。
再仔细一琢磨,那几个都是之前在南海贪生怕死又闲散懒惰的,陈景书曾经带着大家一起做苦力活儿,工部里多数本就不是府衙里高座,干干净净的职位,大家虽有抱怨,但到底也把事情给办了。
但其中有几个偷懒耍滑的,恐怕就那么被陈景书盯上了。
然而大家一想,天辣,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过陈景书啊,这位陈大爷这么记仇,该不会以后也要报复他们吧?
于是那段时间缮营造物司内气氛空前紧张。
不紧张也不行,这位陈大爷不仅自己家世背景深厚,还深得皇帝和太子的喜爱,这就意味着只要他自己不作死,那两朝荣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这些小官吏和这位斗,那不是用细胳膊拧大腿嘛!
当然,也因为这个,缮营造物司的工作效率都上升不少。
……这也是为啥当初陈景书会很高兴的告诉赵载桓工部改进的新型火炮很快就会成为现实的原因。
大家工作都很努力嘛。
然而在缮营造物司的一群人瑟瑟发抖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除了最开始被陈景书丢出去的那几位,好像……陈景书并没有报复其他人的打算呀?
这事还是后头眼看着解决了南越和倭国使臣参观的问题,于是陈景书心情很好的时候,有个胆大的官员试探着去问的。
问题的答案是陈景书比他们还要懵逼。
那位陈大爷非常温文尔雅的说道:“看来你们是对我有些误会,原本我也不想明说,不过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着,我确实是要赶走那几位,不过并不是因为他们在背后说我坏话,而是他们办事不认真,对我的决定不赞同,可以当面提出意见嘛,能用道理说服我,我自然是听的,当面应承背后耍滑,这算什么呢?何况咱们当初做的是为百姓的好事,为百姓吃那么点苦头都不愿意,这样的人是不能托付国家大事的。”
以后缮营造物司里的各项技术肯定会成为大晋机密,陈景书可不觉得这种人能够严守秘密。
说到这里,他对缮营造物司的官员们微微一笑:“至于说你们背后骂我的事情,这个我当然知道,但你们把差事办的很好,我也知道你们辛苦,那时候咱们吃不好住不好,每天还要辛苦劳动,大家骂我几句,在精神上发泄一下,我觉得也是可以的,我怎么会因此报复你们呢?”
陈景书的笑容是那样正直高洁:“毕竟本官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缮营造物司众人:“……”
从那之后,缮营造物司上下对陈景书就有种迷之害怕。
柳湘莲听着这事一脸木然。
陈景书……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不过这带来的好处也是看得见的,这回来的缮营造物司官员就特别吃苦耐劳,办什么事情都利索。
虽然后来柳湘莲也确实不止一次的听见他们在背后骂陈景书魔鬼就是了。
他们一众人到达南海的时候,首先当然去找如今总理赈灾事务的北静王。
北静王忙的压根都没空迎接他们。
陈景书和柳湘莲在中午到达了北静王如今的驻地,但直到晚上才见到一脸风尘的他匆匆赶来。
北静王一边拿帕子擦脸一边匆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如今事情太多了,下头的人没有怠慢吧?”
陈景书倒是很满意北静王如今的样子,半点也不介意自己被晾在府衙半天,这会儿笑着道:“王爷的人自然都是妥当的,何况我今儿下午在这坐了半日,刚好把救灾的卷宗给看了,唉,王爷也是不容易。”
北静王跟着连连叹气:“可不是嘛,赈灾的银两不够,南方天气又不比北方,变化无常的,再加上近些日子米粮短缺,百姓们根本吃不饱,今日又上报说饿死人了,我整日里忙成这样也不落好,白日里才被人骂了贪官呢”
陈景书一笑,知道北静王这看似抱怨,实际是想要告诉他,如今南海这烂摊子可不是他北静王学着南安郡王贪墨了钱财,而是钱粮本就不够,他非常努力,吃了苦,也受了委屈,实在已经尽力,陈景书就算对目前的情况不满意,也不能怪他,更不能给京城的皇帝打小报告哦。
北静王虽说是个王爷,论身份是比陈景书尊贵不少,但他前头站错队,虽然现在也被皇帝启用,但北静王心里也知道,他既不讨皇帝的喜欢,也不讨太子的喜欢,现任君王和未来君王都不喜欢他,这和明显被看重的陈景书肯定是不同的。
王爷的身份再高都没用,不得皇帝喜欢,他在气势上就是要比陈景书矮一头。
不过陈景书本就没有责怪北静王的意思,朝廷到底给了多少钱,赵载桓早就给陈景书透露过了,如今一路看来,这钱不说十成十,至少七八成是用在了赈灾上的,至于说少掉的那一点,倒不一定是北静王贪墨了,下头的人每层伸手捞一点,也不是个小数字,如今能有七八成用在实处,可见北静王很努力了。
毕竟北静王本身根基不稳,他这回上赶着抱皇帝的大腿,百般巴结讨好才得了差事,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呢,很多事情上北静王就不敢太过追究。
比起闹出事情完全耽误了赈灾,北静王选择稍微松点手指缝,好歹能把事情办下去呢。
陈景书便笑着奉承几句,北静王见他果真不介意,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他可不信以陈景书的眼光看不出这赈灾钱粮的问题,但陈景书如今这番表态,就说明他知道自己的难处,并且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这就很好了。
如今南海局势不好,就算北静王这里也不能大鱼大肉,不过好歹见了点荤腥,而且管饱。
一起凑合着吃了顿饭,就算是接风洗尘了,之后北静王又细细的把南海的情况和如今的难处给陈景书说了,这比陈景书自己看卷宗来的实在。
陈景书听完也是叹气:“王爷放心,我既然来了,肯定也是想要做些事情的。”
他坚持要来,本就是对赈灾的事情有点自己的想法。
何况如今朝廷财政困难,陈景书知道,他若是不想其他法子,灾民不知道要死掉多少。
陈景书对北静王道:“南海灾情严重,江南地区却并未受到太多影响,江南繁华,若是能够有他们相助,比从朝廷国库里掏银子实际的多。”
国库里压根没多少银子!
北静王闻言苦笑:“我何尝不知江南多得是银子,哪怕那些富商大族随便出一点,也能解了咱们的危急,可这事……”
江南那些富商大族个个精明的很,想从他们手里抠出个铜板都不容易,这眼看着是银子有去无回的救灾,他们肯掏银子才奇怪吧?
他刚想说陈景书的想法不现实,就见陈景书正一副文雅的样子,语气温柔道:“王爷放心,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北静王:“——!!!”
京城传言,你只要这么笑,肯定有人要倒霉!
第108章
陈景书的牛皮吹的响, 但北静王实际上并不是特别看好。
他觉得这可能是陈景书太年轻, 官场上一路走的也都顺畅, 因此对事情的想法有些太美好了。
陈景书说给江南那些富商们一些好处, 让他们出银子救灾,北静王听到这话只想苦笑。
他斟酌着说道:“若瑜恐怕不知,这事……往年也都有过,最严重的一回, 先帝还亲笔题写了赐字给捐款最多的人家, 但……除了那一次, 其他时候这些富户们不过是出点钱做做样子罢了。”
说白了,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赚下偌大家业的,没有一个是傻子。
一点虚无缥缈的名声奖励就想要他们出血?不可能的。
要说名声, 聪明点的, 平日里时不时设个粥棚或是送点家里用不上的旧衣料子,还有那铺路修桥的, 也都不算少见。
这足够他们赚名声了。
救灾这事, 于他们的名声至多算是锦上添花, 远不到他们会愿意为此出血的程度。
陈景书听到这话笑道:“王爷说的我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哪里会随便把口袋里的银子往外撒,若只如同以往那样, 给点华而不实的东西, 又或者名声, 一来朝廷不可能拉下脸做的太过分,二来,就算是那些富商们,叫他们为此出几百两几千两,倒还有可能,但要是出几万两甚至更多,恐怕是不行的。”
北静王听到陈景书这话心中的担忧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若瑜你该不是要学卢照远吧?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卢照远说的是前朝名臣,当然,这位名臣下场不怎么好就是了。
也是为救灾的事情,朝廷拿不出银子,卢照远就以募捐善款为名设了一场鸿门宴,愿意合作的,自然有好名声可以得,若是不愿意合作,或是拿出的银子让卢照远不满意的……窗户上刀斧手的影子可没有半点遮掩呐。
甚至卢照远放言,百姓们已经活不下去了,既然有人不让百姓活,自己也就只好不让他活了。
那场宴会虽说募集了大笔银子,算是解了救灾的危急,但卢照远也深深地把所有权贵富户都得罪了,以至于他自己在十多年之后下场悲惨。
北静王是万万不敢叫陈景书做这事的。
他要是敢放任陈景书做这事,回去皇帝和太子还不活拆了他!
陈景书被北静王的脸色逗得根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莫怪,莫怪。”
北静王看着他这半点不在意的样子简直恨不得翻白眼:“若瑜!我这是为你着想!”
陈景书点头道:“我知道王爷是一片好心为我,不过……卢照远那样的事情虽然壮烈,我却是不会做的。”
后世有那么多好例子可以参考,干什么非要把自己往这上头凑啊。
不过既然知道北静王的担心,陈景书便把自己的计划细细的给北静王解释了。
陈景书计划其实也不算复杂,核心就一个,既然虚无的好处不能让富商们掏钱,那就给点实际的好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