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书自然应是。
临走时候皇帝又给了不少赏赐,其中近一半是给黛玉的,另外还亲笔写了道手谕嘉奖,虽不比正式下旨,也算十分荣耀了。
从皇帝那里出来,陈景书又去了一趟东宫,五年不见,赵载桓的个头倒是长了不少,当年还是小小少年,如今却是身姿挺拔的青年样貌了。
赵载桓见了陈景书是真的高兴,陈景书说他长大了,赵载桓倒是觉得陈景书也不一样了。
如果说当年的陈景书是有着如诗如画的外表,与温和秀雅的气质的话,如今的陈景书比之当年更多几分俊俏,却也不是柔软书生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松柏山岳之坚毅沉稳。
心中虽有许多话想要对陈景书说,但赵载桓知道他一路辛苦,便道:“今日就不留你,你且回去好好休息,等过几日,我再设宴请你来。”
陈景书自然答应。
走的时候赵载桓这里当然也是毫不吝啬的给了赏赐,这一点赵载桓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了,只是临到当头,郭思报说太子的赏赐需得稍减几分才好:“奴婢知道殿下对陈大人的一片心意,自然不敢马虎,只是方才打听了圣上那里给的赏赐,殿下给的总不好超过圣上才是”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赵载桓想了想,便也同意。
只是等郭思去安排的时候,赵载桓一脸不高兴的对陈景书道:“父皇也真是的,你在外辛苦多年,怎么连赏赐都舍不得多给你一点。”
陈景书笑道:“圣上给的已经十分丰厚了。”
只不过赵载桓给的更丰厚而已。
倒是赵载桓,想了想对陈景书道:“你且等等。”
说罢他往内间走,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就拿了一叠银票,直接塞进陈景书怀里:“这个给你,不和那些赏赐放在一块儿也就不担心了。”
陈景书哭笑不得:“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呢。”
赵载桓道:“你这些年在外政绩好,却也别小看了我,我可不是当初的穷太子了。”
自从被黛玉的银票深刻打击了一回之后,赵载桓就把赚小钱钱列为自己的目标之一,如今通商贸易频繁,太子殿下又占着最有利的资源,银子自然是大把的赚,这会儿倒也确实十分富裕了。
陈景书还想要推辞,赵载桓却不愿意听:“我现在又不差这点钱,你拿着玩嘛。”
陈景书无奈,只好谢过他。
赵载桓却高兴起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等郭思那里一切准备妥当,陈景书便告辞了。
兜里揣着银票,身后跟着论车装的赏赐,陈景书就这样回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家。
陈景书今日回来,陈家自然一早就得了消息,黛玉带着女儿宝琳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只是虽然一家人早早的在大门口等着,可陈景书那里到底是要先去皇宫的,因此等陈景书真正回到自家,已经是下午了。
夫妻两人分别多年,一相见自然有太多的话要说,可千言万语最终都只成了一句话:“玉儿,我回来了。”
说着,看向跟在黛玉身边的小女孩:“这就是宝姐儿?母亲上回还说与我小时候有些像,如今瞧着,是挺像的。”
黛玉则对宝琳道:“宝姐儿,叫爹。”
小姑娘一双眉眼像极了陈景书,这会儿竟也不怕生,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倒是陈景书,不知怎地,听到这一声爹,眼泪便控制不住,一下子落了下来。
宝琳却不懂他怎么突然哭了。
陈景书随手抹了眼泪,把宝琳抱起来道:“瞧我,这么好的日子,你们都没哭,我哭什么呢,来,宝姐儿给爹抱抱,爹给你带了不少礼物呢……”
一家人边说话边往内走。
只是陈景书抱着宝琳与她说话之后,黛玉跟在后头,却也忍不住眼泪了。
之前不过是觉得父母两人不好当着宝琳的面哭,尤其多年未见,若是先哀哀戚戚的哭上一番,对小孩子来说也不好,就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让宝琳觉得陈景书回来就是全家上下的一件大喜事。
陈景书回头看了黛玉一眼,却也没有多说,只对他笑了笑,便又哄着宝琳去了。
黛玉倒是赶紧擦了擦眼泪才跟上。
因陈景书刚回来,宝琳也没有留很久,只是陈景书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又把为她准备的礼物送给她,便叫婆子带下去了。
直到这时候陈景书和黛玉才算是真正能好好说说话。
陈景书道:“宝姐儿瞧着倒是活泼,不认生。”
说到这个,他颇有些自嘲:“我还以为从她出生就没见过我,这会儿说不定会怕我,连爹都不愿意叫呢。”
黛玉道:“她的性子倒是极好的,母亲之前总说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陈景书笑道:“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小时候不好。”
他一个假小孩,哪里能和真小孩比呀。
黛玉道:“十一岁的生员,十八岁的状元,这还不好?何况我记得在扬州时,陈家大爷小小年纪就能写一笔好字,那也是出了名的。”
陈景书道:“我小时候啊……好像除了读书也没做什么其他事情了,宝姐儿就不要这样,倒不是说女孩子不读书,只是觉得,小孩子正当该玩闹的年纪,若像我当年,反倒不好。”
说完,他又对黛玉道:“这些年,你把她教的很好。”
黛玉道:“哪里都是我的功劳,我头一回带孩子,也有许多不知该怎么办的地方呢,去年母亲回扬州之前,都是多亏了母亲帮我。”
陈景书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虽心中明白的辛劳,却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愧疚的很。”
黛玉道:“你说这话反倒是小瞧我了,我虽辛苦,但又何尝不知道你在外的苦呢?你这些年去的那些地方,哪个不是穷山恶水的?但每回给家里的信件都是只说好事不说委屈,我的辛苦与之相比又算什么呢?”
她到底是在家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何况京中也无人欺辱他们家,之前有吴氏帮忙带孩子,外头也有武靖侯府多加照顾,要说起来,黛玉这些年是真的没有遇上什么太难的事情。
反倒是陈景书,他在外多年,去的又都是最穷苦的地方,他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呢?
不说面对的那些困难,仅仅是生活条件,恐怕就远不能与家里相比吧?
之前黛玉也曾说要去找陈景书,但却被陈景书回信严词拒绝了。
如此一来,黛玉如何不知道陈景书在外的日子必定十分辛苦呢?正因为心疼她,所以才不愿意叫她跟着。
此时黛玉看着陈景书,心中是满满的心疼:“你瞧着瘦了,也黑了。”
然而这话说完,陈景书大惊失色:“我黑了?”
他摸着自己的脸,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黑了?黑了多少?”
黛玉:“……”
斟酌着,黛玉说道:“就……比当年稍微黑了一点点。”
对于陈景书的反应,黛玉也是十分困惑的:“你这是怎么啦?”
陈景书哭丧着脸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我黑了,你会不会就不宠我了。”
黛玉:“……”
哈?
反应了好半天,黛玉才伸出手,温柔道:“就只黑了一点点,这样更好看。”
“真的?”
“真的!”
得到黛玉的肯定答复之后,陈景书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摸摸自己的脸道:“虽说现在年纪大了点,但我自认还是很有姿色的。”
黛玉点头:“是,以后也一样宠你。”
听到这话,陈景书笑眯眯道:“说起来,宝姐儿还没取大名吧?虽说这事不急,不过我既然回来了,总该是取个名字比较好。”
这就是正事了。
黛玉问道:“你可有什么好的没有?”
陈景书道:“名字倒是想了几个,之前想着叫爱国,后来又觉得建国也不错……”
黛玉:“不,这个……”
你都给自己女儿想了什么名字啊!
好在陈景书又说了:“但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名儿都不大合适女孩子。”
黛玉松了口气。
就听陈景书道:“要不叫红星吧?”
嗯,他没有男女偏见的,甚至对女儿寄予厚望!
黛玉:“……”
你逗我呢!
绝不!
第113章
从记事起, 宝琳小姑娘就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了不得的人家。
就先不提祖辈们的功绩, 仅仅说父母的话, 母亲是有名的才女, 甚至数次得到今圣的赞赏, 父亲更是当朝权臣, 皇帝最器重的人物。
很小的时候,宝琳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甚至多数时候她不记得身边有父亲的存在,对父亲最初是记忆是个温和好看的男子,但这个记忆随着数年的分别再次淡化,真正记得的父亲的样子, 是从九岁开始的。
九岁的宝琳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 不仅早已记事,甚至连大人们的事情也隐约开始能够明白。
至少, 从父亲长久的留在家里的那一天开始, 宝琳就觉得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急速下降。
倒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而且环视周围对比, 宝琳觉得自己应当还在标准线以上。
想到以前听说过的那些遥远的朝堂风云, 宝琳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可能是父亲当官遇到挫折了,所以家里的经济才紧了起来,懂事的宝琳并不多问, 只当一切都如过去一样。
别以为她不知道, 在她的用度少有消减的那几天, 父亲和母亲很紧张的观察了她好久,父亲时常用愧疚的眼神看她,母亲也常常一脸担忧,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曾被私下里叫过去问话。
看破不说破,宝琳觉得自己应当体谅父母的难处。
不过这种物质上的顾虑很快就被宝琳丢在了脑后。
父亲回来之后,宝琳觉得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父亲是个和母亲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线女红,父亲却亲自教导她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母亲也是教过的,宝琳原本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要她再学一遍,但当她听了父亲的第一堂课之后,宝琳就知道,父亲和母亲不一样。
哪怕都是教四书五经,他们的角度和深度也完全不同。
宝琳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能够多一些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对她来说都是珍贵快乐的事情。
何况父亲儒雅俊秀,声音不疾不徐,温言缓缓,所讲的内容深入浅出,极有耐心,再加上见识广博,哪怕是被人说枯燥的四书五经由父亲口中道来,也变成了有趣的东西。
宝琳十岁的时候,家里添了个小弟弟。
母亲很为此喜悦,父亲也高兴,但宝琳总觉得父亲不像母亲一样高兴。
为什么呢?
宝琳不大明白这一点。
她不是没有听过旁人的闲言碎语,母亲嫁给父亲多年,却只得一女,父亲又不纳妾,这以后可不是要断了香火吗?
如今有了一个弟弟,全家上下都觉得是天大的喜事。
父亲也高兴,却总比别人差了一些。
宝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父亲问她:“宝琳介意多一个弟弟吗?”
宝琳奇怪道:“为什么介意呢?多一个弟弟是好事呀。”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起她说:“宝琳放心,就算有了弟弟,咱们也都和以前一样,绝不会忽略你的。”
宝琳眨眨眼,心中因为这几日大家关注弟弟而忽略自己的小小委屈瞬间消散,她用力的点了下头,眼中是星星般的光亮:“嗯!”
宝琳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各家夫人太太口中端庄温婉的才女了,性情品貌,学问才艺无一不佳。
但宝琳却觉得父亲开始犯了愁。
宝琳不明白,去问母亲,母亲也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父亲问她:“宝琳,人活着是清醒却痛苦要好还是无知却幸福要好?”
那个时候尚且年少的宝琳毫不犹豫的说:“如果是我,我宁愿要痛苦,也不要浑浑噩噩,毫不自知。”
父亲摸摸她的头:“宝琳,这是要吃苦的事情,而且没人会理解你。”
宝琳坚定道:“我不怕。”
比起做个幸福的傻子,她更愿意清醒。
父亲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说更多。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宝琳发现父亲教给她的东西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对‘世界’和‘远方’有了概念。
那是不同于她以往见识的小小天地的全新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宝琳只觉得这一切都有趣极了。
但在宝琳对远方产生兴趣的时候,父亲却开始带她关注‘眼下’。
在父亲低醇温和的嗓音里,十四岁的宝琳第一次看清了鲜血淋漓的压迫与剥削,看清了粉饰繁华的醉生梦死,第一次明白父亲所说清醒的痛苦是什么。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比那些淋漓的鲜血更加残酷的四个字‘无能为力’。
十六岁,宝琳第一次向父母袒露,决心想要出门闯荡,母亲担忧不已,父亲却沉默不语。
直到三天之后,在母亲的泪水中,父亲一脸沉重的点头答应,然后安排她跟随经验丰富的李岩李叔叔一起。
李叔叔是个沉默的人,第一眼看过去有些阴郁不讨喜,不过宝琳记得打小李叔叔就对她很好,堆满她房间里两口大箱子的各式西洋玩意,就是李叔叔送给她的。
十七岁,宝琳第一次踏上大晋以外的土地,并且决定暂时不要回去,想要好好游历一番,李叔叔没有反对,只是默默的做好准备。
十九岁,在外游历的宝琳终于归家,此时已经长成高挑秀丽的大姑娘的宝琳,有一双很像父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