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似早就料到一般,以大江为题的诗给他写了三首,再加上之前陈景书写了,黛玉帮忙改过的两首,陈景书肚子里有五首诗可以用,顿时很有底气。
取了纸笔之后,陈景书略加思索,便在几首诗里选了最应景的一篇写上。
后头自然有人将诗文重新抄录,之后各童生互相传看,有觉得好的,就用自己身边的朱笔在旁边画个圈,最后统计红圈最多的人自然就夺魁了。
一时楼内吟诵之声不绝,有遇到好句子的,更是争相传颂,自然,也有有人怀着小心机给自己的诗文画圈,但到底不是一人说了算,好的就是好的,不好就是不好,等诗文传过几遍,就有识字的小厮去后头统计。
这会儿他们这里却来了一班戏子。
临江楼设有一个小戏台,后头计数要要些时间,大家总不能干等着,既然是来玩,那就干脆点一出戏唱上。
作为内里一个现代人的灵魂,陈景书对戏曲是真的欣赏不来的,多数时候听了就犯困,这会儿也不管旁人品评这个小生身段好,那个花旦眼神勾人之类,只管自己吃着东西。
一出戏唱完,后头诗文统计的结果也出来了,陈景书很意外的自己居然得了第二名。
哇,黛玉厉害了!
她今年不过九岁,写的诗在这么一大群成年人当中居然力压众人,哪怕陈景书既没有刻意给自己画圈,也没有招呼朋友给自己多添几个,却还是得了第二的名次,且只比第一名少了几票而已。
陈景书看了看第一的诗文,倒也明白是何缘故了。
黛玉灵秀通透,写诗自然也是如此,但如今童生们都想着过几日的县试呢,自然是那豪情澎湃,表达志向,关联着功名的诗更讨大家的喜欢了。
这是环境使然,倒不算黛玉输了。
陈景书再看下头的名字,得了第一名的人竟是少年李岩,连忙上前恭喜。
李岩虽不多话,平时看着有些阴郁,但这会儿有这样荣耀的事情,他脸上自然也露出几分笑容来。
赵书新几人倒是上来一阵恭喜陈景书,连道陈景书小小年纪竟写的如此好诗,陈景书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诗文一毕,众人便开始行酒令,因陈景书不喝酒,就显得不合群,现代十一岁的孩子不喝酒怎么说都有理,但这会儿十一岁算半个大人了,宴席上喝酒是常有的,陈景书坚持不喝,未免有些扫兴,刚才还被一群人夸奖的他顿时遭了嫌弃。
最后孙海楼坏笑着道:“不如就罚他给诸位斟酒,等会儿酒令完毕还要再作诗一首!”
陈景书知他是为自己解围,也不介意,反倒捏着嗓子,微微一福身子道:“奴婢伺候各位公子喝酒。”
说罢拿着酒壶,扭着腰肢就往孙海楼那里去:“奴婢伺候孙大爷~”
“噗!”
众人喷酒的喷酒,大笑的大笑,孙海楼更是指着陈景书笑的直不起腰来:“景哥儿啊景哥儿,你原还是个促狭鬼!”
不过这么一闹倒是没人介意陈景书不喝酒的事情了。
如此一众人闹到天色微暗这才算了,孙海楼和赵书新两人早喝大了,全靠家里小厮抬回去,李岩也是面色泛红,眼神已经开始迷离,唯有陈景书清清爽爽,出了临江楼,外头的江风一吹更觉精神。
陈景书见他一人,不由道:“你家里还没人来接?”
李岩摇头。
陈景书道:“你虽不像赵兄,孙兄喝的那样多,但一人回去总是不妥当,不如在这里略坐一会儿,等家里人来了再走。”
李岩依旧摇头。
陈景书道:“怎么你比我大几岁,反而更不听人劝?”
说着拉李岩寻了处地方坐下:“就在这儿等着,刚好也散散酒气。”
李岩酒量一般,这会儿已经有些迷糊,陈景书拉着他,他根本挣扎不过,只得坐下。
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没人来接的。”
“嗯?”
陈景书一时没听清,不由抬头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李岩道:“我家里没人来接我,我要是醉死掉到江里去,他们恐怕还要拍手称快呢。”
陈景书一时无言。
他不好问什么,这必定是李岩自己的家事,何况看李岩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样子,也是不愿意跟人提起这些的,方才不过酒后失言罢了,陈景书自然不去追问。
只道:“既如此,你还认得家在哪里?我叫松烟送你回去。”
李岩却拉着他道:“景哥儿,你人好,好心……好心待我,我刚才还嫉妒你,明明我才是第一,怎么赵书新那群人就只围着你夸呢?你又不喝酒,又不合群,他们还是喜欢你,我……我喝了那么多……”
陈景书叹了口气,叫道:“松烟,过来,搭把手!”
松烟帮着把李岩架起来,陈景书道:“你送他回去,他大概也喝醉了,路上需小心些。”
松烟答应一声就要走。
陈景书却又拦住:“等等。”
松烟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陈景书道:“路上除了问路你不许引他说话,他要是自己说了什么,你也只当没听见,知道了吗?”
松烟点头:“大爷还不放心我,我嘴巴最严实,大爷既要我听不见,我就当自己是哑巴,是聋子。”
陈景书点点头,这才道:“你送他回去吧。”
等松烟走了,陈景书见天色只是微暗,便打算自己慢慢往回散步,却才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争吵扭打的声音,不由探头看过去,却是方才宴上见过的一个童生正拉着之前台上唱小生的戏子纠缠不放。
陈景书记得那童生,据赵书新说是叫周鸿俊的,周家是旸兴大族,颇是有权有势,周鸿俊的父亲周翰文曾中进士,官至五品,后来因身体不好这才回家休养的,只是这周鸿俊不学无术,只是个纨绔,但偏周翰文前头生了三个女儿,人到中年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哪能让他随意,周鸿俊便被家里逼着读书科举,只是周鸿俊学问不怎样。
陈景书虽未见过周鸿俊的文章,但见赵书新说起来的时候一脸不屑,也知道该是不好的。
陈景书原不想招惹是非,但周鸿俊对那小生可不仅仅是调戏几句罢了,那小生不愿意与他玩笑,他竟然伸手去扯人家的衣裳。
陈景书刚要开口喝止,却见那小生似乎是有些功夫,反手一推,周鸿俊就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小生哼道:“摔疼你才好,看你还敢招惹爷爷我!”
周鸿俊从小横行霸道惯了,周家在旸兴又是大族,从无人敢惹他,这回却被一个戏子当众摔了跟头,顿时大怒:“你、你别不识好歹!爷看上你是给你面子!”
小生呸了一声道:“我看你才不识好歹,再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你!你!”周鸿俊对身边几个小厮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立刻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冲着那小生扑了上去。
小生虽会些功夫,但陈景书听他声音还是少年人,周家小厮又极凶恶,一时双拳难敌四手,难免要挨几下打。
周鸿俊大笑道:“打!给我狠狠地打!等会儿把他给爷带回去,爷亲自教训他,看他还敢不敢张狂!”
这就不能忍了。
陈景书大声道:“住手!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周鸿俊回头一看,见是陈景书,不由笑道:“这不是方才斟酒的小娘子么?我劝你还是莫要管闲事为好,否则,我连你一起打!”
那小生也忙里抽空对陈景书道:“这位公子不要管我,他们奈何我不得,你快些走吧!”
周鸿俊道:“听见没有,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陈景书道:“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管谁领情不领情?”
周鸿俊冷笑:“不过一个戏子你也要为他出头?哦,莫不是陈大公子小小年纪,竟也懂得男人的妙处?这会儿这么热心,该不是想救个小情人回去吧?”
陈景书闻言顿时大怒:“再敢胡说,我砸了你的狗牙!”
周鸿俊道:“整个旸兴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你再不走,我今日就连你一起打了带回去!”
说罢,指着陈景书道:“你们把他也给我抓回去,不给他吃些苦头他怕是不知我的厉害!”
顿时又有一个小厮朝着陈景书扑过来。
陈景书迅速看了周围一圈,见身边不远有一根不知是谁家的扁担,当即上前几步,抽起扁担,对着那周家小厮迎头打了过去。
“敢欺到我头上来,瞎了你的狗眼!”
他虽只有十一岁,但到底这些年每日坚持打几遍何氏五禽戏,又时常练习射箭,这会儿有‘凶器’在手,下手又重,几下就让那小厮缩在地上直哎哟去了。
陈景书对着周鸿俊冷冷一笑:“叫你放人你不放,还想欺负我?现在知道谁厉害了?”
话音刚落就一扁担对着周鸿俊打了过去。
周鸿俊一个纨绔平日里只靠小厮欺负人,自己哪里会功夫,何况陈景书还有武器在手,顿时被打的到处乱窜,一边跑一边叫到:“哎哟!这还没有用王法了,这小子疯了,快、快让人报官去!”
原本纠缠着小生的小厮见情况不好,又听到自家少爷这话,立马拔腿跑了。
不过也因此小生那里的压力骤减,他功夫本就不错,这会儿又有陈景书助拳,不一会儿就把一群人打倒在地,见周鸿俊在一旁不敢上前,一群小厮们躺在地上直哎哟,不由大笑。
回头对陈景书道:“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
陈景书与他报了名字,小生道:“在下柳湘莲,多谢陈公子了。”
柳湘莲……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
算了,想不起来。
陈景书对柳湘莲道:“周家毕竟是旸兴大族,你打了周鸿俊,他们家定不能甘休的,你身份本就不便宜,为少麻烦还是快走吧。”
柳湘莲道:“陈公子不必担心,我原是行游至此,因与戏班主相识,他们唱小生的今日刚巧病了,我才说替他一场,算是给班主帮忙,只是如今出了这事,还还是得早日离去,免得连累班主。”
陈景书点点头:“我原还担心你离了戏班无处可去,如此倒是好了。”
柳湘莲笑道:“我倒是没想到陈公子年纪不大,豪情却是不小,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
陈景书看了看手里的扁担:“嗯,倒是把好剑。”
柳湘莲不由大笑,只是又问:“我走了,你又怎么办呢?”
陈景书道:“我是参加今年县试的童生,那周鸿俊也是,不管家世如何,既然都是童生总有几分道理可讲,只是我原以为他被撞见这事,该速速退去才是,毕竟不久就是县试,犯不着惹是非,却未想到他竟张狂至此,弄得我脑子一热,也跟着出手了,好在他家里虽有些权势,我家里也是不差的,倒不怕他,他想闹,我倒看他能耐我如何!”
心里却想着,我连改变这个时代的事情都敢想,并且正为之努力,如何一个周鸿俊招惹我我就不敢打了?难不成以后我遇上的那些阻碍的人还不如周鸿俊不成?
既如此,犯不着做什么缩头乌龟。
陈景书辞别柳湘莲,便自己回去,丝毫不管周鸿俊如何,反倒是周鸿俊,等家里的小厮带着官府的差役来了,一连闹着要去见刘县令。
周家是大族,周鸿俊让人当街揍了个鼻青脸肿,这会儿闹起来众人也不敢拦着,任由周鸿俊一路往府衙去了。
周鸿俊本是信心满满找刘县令告状,刘县令一开始也很配合他,直说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当街行凶,定要抓来以明法纪,可等周鸿俊把陈景书的名字一报,刘县令的口风顿时变了:“这……对方也是童生?”
周鸿俊道:“童生怎么了?莫说是童生,就是秀才也不能当街打人啊!”
刘县令道:“唉,这话就不好说,这事左右你也有错处,他又是个童生,与你同一年参考的,这会儿临到了考前我把人抓了,外头怎么说?这点事情又不能杀头,他要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你的事情嚷嚷出去闹大,纵然周家能帮你压下,可今年的县试是断不能取你了,这又是何苦呢?犯不着为这点事情再耽误三年啊。”
周鸿俊冷眼看着他:“不过是一个童生,哪里就这样了?大人既然推脱我也不强求,告辞了。”
只想着这刘县令也是个胆小怕事的,既然他不敢出头,比起在这里纠缠,他不如回家去纠集人手,再把陈景书打一顿,到时候难道刘县令还敢偏帮陈景书不成?
哪知道他才刚回家就被父亲周翰文抓住了,见他脸上让人揍了,顿时怒道:“你又惹事去了?!”
周鸿俊哪敢承认自己临到了县试还看上一个小戏子,结果强抢不成,反被半路杀出的陈咬金给揍了?
当即哭道:“父亲容禀,孩儿这次真的是无辜的啊!”
当即把今日在临江楼以文会友的事情说了,又说他虽看上一个小戏子,但也知道科举为重,只是与班主说把人留着罢了,原本都已经说好了,却半路杀出个陈景书与他争抢。
“父亲,孩儿是不成器,却也知道大局为重,只给了那戏子二两银子,说县试结束后再找他玩,哪知那陈景书就不依不饶,儿子也知现在科举紧要,何况陈景书也是童生,就想着让着他得了,只叫他把二两银子归还,谁知他们坚决不还,儿子与他们理论不成,反被他们仗着武艺打了一顿。”
周翰文素来知道自己这儿子有些毛病,因此也懒得骂他这会儿还念着小戏子的事情了,但总归周鸿俊还知道些轻重,倒是那陈景书实在可恶。
周翰文皱眉道:“既如此,你只管报官,叫刘县令处置,不过一个童生,还能翻天不成?”
周鸿俊哭道:“儿子哪里不知道这个,只是那刘县令左右推脱,却不肯去拿陈景书,还请父亲给儿子做主啊!”
周翰文道:“你自己不出息,我给你做什么主?”
周鸿俊道:“儿子平日里固然不出息,可这回却是真的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