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陈景书见了他完全不复往常笑脸,这会儿哼了一声就扭过脸去。
黛玉道:“你若是不喜欢我来,只管打发我走就是,这会儿这个样子又算什么?”
陈景书道:“我为自己委屈。”
黛玉道:“先前我不能来,不是打发紫鹃过来说话了,总不是她躲懒了,叫你白等了一场?”
陈景书道:“紫鹃自然是好的,我也不是委屈今日的事情。”
这就奇了。
黛玉心知陈景书不会乱说话,既然说了必定有缘由,问道:“难道我平日里委屈你了?”
陈景书道:“我都让你给我选了字,哪知今日才听说,你竟是一早就有字了?我却这么些年了都不知道,你说这事公不公平,我难道不委屈的?”
闻听这话黛玉一愣:“这又怎么说的?我何曾委屈你?”
陈景书道:“今日我听薛家姑娘说,你有字颦颦?”
听到这话,黛玉只觉得委屈,看着陈景书,见他也就那么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忽然落下泪来,道:“我道是什么,原是为这个,那不过小时候不懂事的玩笑话,何况这些年我何曾认过这字,宝姐姐说那也只是宝姐姐说,不过是拿着小时候的事情打趣罢了,你又说这话,难道也是拿这个打趣我?我是供你们开这玩笑取乐的?”
就算小时候不知道,长大了也该知道女子取字意味着什么,得是什么样的人来取,何况当初为陈景书取字的事情,虽然明知不可能让她取,黛玉却还是翻看了不少书,想着‘不知景哥哥会取个什么样的字’,也是那会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因本就是小时候说的,黛玉并不当一回事,只作小时候一点笑谈罢了。
也只是宝钗从小与他们一起,又比她和宝玉都大几岁,时而拿来说几句,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笑话罢了,哪里当得了真?
她本就不认颦颦二字,今日陈景书却拿这个说她,黛玉心中自然觉得难过。
心想,这事旁人拿来说我也就罢了,你竟也不懂我,偏拿着这两字问我话,又算什么意思?
一见她哭,陈景书顿时慌了:“妹妹快别哭,是我的不是,我……哎呀,我原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黛玉哭道:“你对我说那话,还能是什么意思?又开的什么玩笑?”
陈景书眨巴了一下眼睛,忽而作娇羞状:“我想你哄我呀。”
黛玉一愣,竟连哭都忘了。
见黛玉看过来,陈景书道:“你说,我让你给我选了字,你又当如何?”
这话一出,黛玉顿时明白了陈景书的意思,见他似笑非笑的看自己,顿时大窘,羞恼道:“你又拿我打趣,亏人家还把你当个正经人说话!”
陈景书道:“我现在也是正经人说正经事呀,你哄不哄我?”
“亏你还是举人老爷呢,就这么说话,”黛玉嗔道:“呸,也不害臊!”
停顿一下,见陈景书小狗等骨头一般眼巴巴的看着他,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羞道:“哪有未曾及笄就取字的道理,你这话且再等几年再说吧。”
然后就听陈景书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黛玉疑惑道:“你叹什么气?”
陈景书道:“我叹气是可惜女子不能考生员呢。”
黛玉初还不明,等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忽而脸颊飞红。
跟着来的紫鹃却欣慰极了。
陈大爷果真是长大了,和以前就是不一样!
第35章
黛玉将要回去的时候, 陈景书道:“你今晚在不在这里?”
黛玉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景书笑道:“我骑马来的,等会儿鞭子打起来也就回去了,你们坐马车的不一样,何况城外不比城中, 走的太快也颠簸。”
黛玉道:“老太太说,今日若是太晚就许我们在这里住一日, 不必急着回家。”
陈景书点点头:“这里不比城中,晚上风大夜凉, 叫紫鹃记得多给你加几件衣服。”
紫鹃道:“我们今日来, 并不曾多带衣服,哪里想到这事情了呢。”
见了碧园便知陈景书说晚上凉的话不是作假, 如今才是二月,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虽然很有几分暖春的意思, 但到了晚上就有些凉, 紫鹃预想着这事, 给黛玉备了一件薄斗篷,可现在瞧着碧园的样子, 恐怕是有点不大够的。
水边本就寒凉一些, 何况碧园大片的水面了。
陈景书闻言笑道:“原来你也有不妥当的时候, 好在我之前就想着这事了。”
说着叫菖蒲拿了衣服过来, 道:“就说是新做的, 紫鹃担心你身子弱, 就多带上了。”
黛玉嗯了一声, 心中却温暖, 连这样的小事陈景书都记挂着她。
陈景书又道:“要是晚上郑来运家的问你住哪里,你就说住意雪斋。”
黛玉笑问:“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陈景书道:“我上回跟你说园子里有温泉又不是骗你,只是除了特意修的那两个池子,意雪斋那里也有一个,却不大,何况那里原是准备叫我住的,除了毓琇堂,要论这里住着舒服的,就是意雪斋了,你下午要逛园子,到了晚上必定疲乏,天气又冷,意雪斋又有温泉,这不就很好?意雪斋不比毓琇堂那么大,但小巧精致,比之毓琇堂更和你的心意呢。”
黛玉道:“这么说我得先谢谢你了,你若不说,我还不知道这个呢。”
陈景书道:“其他人只看他们想住哪里,你随意安排就是,有什么事就叫郑来运家的去办,她在这园子里不少年了,各处的事情都知道。”
等黛玉应下,又说道:“我知你在贾府也不一定就开心,若是觉得烦闷了,也可以到这里来住些日子,若是怕有人说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小平安巷里接了你姑姑一起住就是,有长辈看着总没人再能说什么了。”
黛玉道:“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
见陈景书有些疑惑,黛玉解释道:“我原不在意你送个园子,知道有你为我的心也就够了,其他又算什么呢?只是今日老太太也说了不少碧园的事情,我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这样的园子不能随便要的。”
陈景书道:“这园子旁人确实不能收,但你要了我却觉得很合适。”
黛玉问:“什么合适?”
陈景书笑道:“我前日才说,这园子虽送出去了,但以后到底还是我们家的。”
黛玉脸上一热:“你、我跟你说正事呢!”
陈景书道:“我说的难道有哪一句不是正事?”
见黛玉害羞,也想着不要太过,真惹恼了她就不好了,因此看了看天色道:“等会儿我也回去了,你难得出来散心,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好的。”
陈景书回去之后,黛玉自然也同姐妹们一起游玩,碧园中各处风景不同,便是看上一天也不能看完的,因此倒是真如贾母所说,他们得在这里暂住一晚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玩的时候,哪怕王熙凤与李纨也都是年轻媳妇,难得见了这么好的园子,只玩了一日还未曾尽兴呢,自然也都高兴多留一天。
用完晚膳之后,大家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见老太太今日这么一天的折腾已经十分劳累,便也都回去了。
自然有王熙凤探春等人要去泡温泉池子,黛玉便叫郑来运家的安排他们去,自己却是回了意雪斋。
意雪斋果然如陈景书所说,小巧精致,里头的布置也是极雅致舒适的。
倒是叫黛玉好笑的是,这屋子里头挂的字画,竟全都是陈孝祖的。
要说起来,陈孝祖的字画在本朝也是极有名气的,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十分夸赞,但如陈孝祖这般的,自然也不可能为几两银子又或者一点人情面子就给人写字作画,因传出的作品极少,陈孝祖的字画价格一直居高不下,黛玉在扬州时都听说又人花千两银子买了一副陈孝祖的字呢。
原以为陈孝祖是公务繁忙,没有多余的空子去作书画,哪知道陈孝祖的空子多得是,他只是不往外卖而已。
嗯,也不算不往外卖,每年通过各种渠道还是会出去一些的,只是价格高昂罢了。
一般人家里能有一副陈孝祖的字画都很是稀奇了,如今这意雪斋里但凡装饰以字画的地方,用的竟全是陈孝祖的。
这可真是既有面子又省钱呀!
但陈孝祖的字画能得两任帝王的称赞,以及整个大晋的追捧,自然是尤其独到高明之处的,黛玉取了赏看,倒确实沉醉其中了。
陈孝祖出身陈家,自幼有神童之名,十八岁便六元及第正式步入仕途,之后一路官运顺畅,很得皇帝看重,更是年纪轻轻就做了左都御史这样的从一品大员,且又老成稳健,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可要说这是个追求权势的俗人,论起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竟是无一不通,博学之处,甚至论起奇闻杂学来也是无有不懂的,观其字画笔墨,竟是清隽淡雅,秀逸雄健,便是黛玉也忍不住陶醉其中了。
嗯,其实要陈景书说,他觉得自家大伯才是那个人生开了挂的存在,简直比他更像个穿越的啊!
这日陈景书正在读书,忽然说何昕来找他。
陈景书忙请他进来。
何昕虽然连个生员都没有中的,但经过陈景书介绍,还是加入了带草社,如此平日里他教陈景书骑射拳脚,陈景书则带他制艺文章,两人互为老师。
武靖侯府自然对此乐见其成。
他们家既然有了一个出息的长子,次子如何倒也不重要了,只要别养出个混世魔王来给家里添乱就行,如今陈景书带着何昕都是做些上进的好事,何昕与他在一起,连暴脾气都收敛了不少,这让武靖侯府十分欣慰。
因何昕时常来,陈景书原本也没当回事,可见了何昕,何昕却立刻拉着他的手道:“若瑜,你可得救我啊!”
陈景书见他一脸慌乱,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何昕惊恐道:“我家里要给我说亲事!”
原本被何昕的表现吓到的陈景书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你与我同龄,今年都是十五,家里想着给说亲事也正常呀。”
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尤其是大户人家,快的也要一两年,若是一时没能有缘遇上合适的,三年五年也不是没有过,何昕这年纪,这会儿开始考虑这事,等他成婚至少也得十七八岁了,甚至更晚也有可能,因此陈景书并不担心。
嗯,虽然十八岁结婚在现代看好像有点早,但就算是个现代人,十八岁也是成年了呀,何况如今年代不同。
见陈景书不以为然,何昕道:“要只是考虑亲事我何必这样,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其他事情呢。”
陈景书奇道:“说亲事就说亲事,还能有什么事儿?”
何昕闻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把脑袋伸出去张望一番,然后才又缩回来对陈景书道:“我上回不小心听到我爹娘他们说,我这样的性子,得找个厉害点的,能制住我的人,这样以后家里才不会翻了天。”
何昕说着缩了缩脖子:“兄弟,哥哥这相貌这武艺你都是知道的,一个女人若是能制住我,那得长成什么样子啊!”
陈景书闻言上下打量何昕一番,跟着一脸深沉的点了点头:“那确实挺可怕的。”
何昕从小就长得又高又壮,如今虽说是和陈景书同样年纪,但却比陈景书要高出一大截来。
要说起来,陈景书大约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以后世的标准应当在168到170左右,如今条件有限,只能估算个大概,但陈景书觉得自己绝不算矮了,何况这年头人的平均身高和现代完全不是一回事啊,至少陈景书对比周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好像他确实不算矮。
但何昕嘛……陈景书怀疑他绝壁已经蹿到了175以上,甚至可能更高一些,再考虑到十五岁的少年人还能再长几年呢,何昕以后一定会很高。
他不仅很高,还很壮,陈景书经常错觉何昕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都要粗的那种。
再考虑到何昕虽然不爱练武,但到底他天分好,随便练练比陈景书努力练的效果都要好很多。
就这么个人,要在这个时代的姑娘里找个能制得住他的……陈景书稍微脑补了一下都觉得很可怕。
叹了口气,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何昕的脑袋,陈景书问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就跟侯爷说呀,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说了,做父母的哪有不应的呢?”
何昕道:“我喜欢温柔一点的,读书好一点的……但也不能太死板,那样就无趣了,至少能跟我一起玩的,至于漂亮不漂亮倒是不重要,人总要老的,再好看也留不住几年,性子好才学好才最重要。”
“哦豁,”陈景书惊讶的看着他:“你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可是个古代的十五岁少年啊!
何昕道:“这有什么,我家里见的多了,父亲当年宠爱的姬妾们,如今还能在他眼前的有几个?我小时候倒是见过几个受宠的,如今也早冷了,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熬日子罢了,可见只靠颜色好是不能长久的,见得多了也就无趣了。”
陈孝宗那里没什么姬妾,陈景书倒是不知居然看着这些姬妾还能感悟出这种道理来。
哎,当年陈桂庭是不是也悟了什么道理才留那样的规矩呀?
而并不是传说中的……惧内?
当然,关于老祖宗的猜测这会儿都无从求证了,何况眼下重要的是何昕的事情。
何昕道:“只是我平日里说什么他们从来都不听的,我现在去说,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陈景书问道:“昱大哥呢?父母长辈那里不好说,昱大哥那里却是好说的,你们既是兄弟,同辈之间总比旁人好说话呢。”
何昕想了想觉得陈景书说的有道理,稍微松了口气:“我回去就跟大哥说这个,说起来,再有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陈景书道:“不过是个小生日,你还记着不成?”
何昕道:“怎么不记着?我可等你一顿好酒好菜伺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