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来碧园只是想着上回来的时候见碧园藏书丰富,上头又多有批注心得,想到陈家出的陈孝祖,以及十四岁就中了举人的陈景书,李纨觉得贾兰多看看这些必定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能够避开贾家族学中那乌七八糟的环境,让贾兰安心读书。
哪知道后头居然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黛玉在碧园闲着无聊,听说贾兰读书常有不明之处,她找李纨问了,竟都能解答。
这就不由李纨不惊讶了。
李纨虽也出自书香之家,但到底因‘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只学女四书,列女传一类的罢了,男人们考功名的东西她是没有很深的研究的,更别说是制艺策论一类了。
可这些黛玉竟都能教!
黛玉自己作制艺是不太行的,但她于制艺的规则要求以及各项忌讳都烂熟于心,眼光又精准犀利,贾兰写的稍有问题她便能一针见血的指出。
有时候李纨都觉得黛玉的要求太苛刻了。
黛玉这才想起来贾兰不是陈景书。
却又想着,景哥哥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制艺已经写的极好了,便是以他那会儿的要求来算,如今贾兰也是不够的。
只是对贾兰的要求黛玉倒是真的放松些了,又把以前陈景书学制艺时说必看的书选了叫贾兰读。
可越教越是觉得……
景哥哥真的很优秀呀,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心中又是羞涩又是骄傲。
只是李纨惊奇道:“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还学过这些?”
黛玉这才想起,她与陈景书在学问上的往来,虽说都是林如海知道且允许的,但如今说出来到底不好。
经上回‘颦颦’一事,哪怕黛玉以前对这些并不关注,却也在事后多了解了一些,知道自己原先和陈景书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因此面对李纨的问题便道:“往常在家时,父亲闲来无事也对我讲过这些,只是我于制艺一道到底没什么天分,未能学出名堂来。”
这也不算假话。
李纨听了想想也对,林如海本身是探花,学问自然是好的,又只有黛玉一女,教她这些,也不过是假充养子之意,略解膝下荒凉罢了,因而笑道:“你又不去考状元,把这些学出个名堂来做什么?”
黛玉道:“也别只拿我打趣,你还是得想着请个正经的先生才是呢。”
说起这个,李纨也只能叹息。
贾兰再怎样,也不能越过贾宝玉去啊。
黛玉对此也是无法。
倒是除了这些,黛玉在碧园住着简直舒适畅快极了。
陈景书知晓这事自然也高兴。
他送黛玉碧园,本就是为着这个的。
何况如今黛玉与他算是正式定下了名分,往来自然可以光明正大一些了。
原本说黛玉中秋就该回去贾府的,但她前一日夜里吹了些风,第二日有些不适,就只好请人传话说不能回去了。
贾母那里自然又是一番关心,还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只说要她好好保养身体,等好些了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黛玉确实是有些不适,但远未到不能回府的程度,只是想到中秋必定是要见宝玉的,因此并不想回去罢了。
再说贾府里自有儿孙满堂的热闹,林姑姑却只是一人。
虽然黛玉清楚陈家找来林姑姑的用意,可到底这些日子的相处,林姑姑对她也是关心亲切,她如今又无亲人,贾母虽说教养她,但实际上也多数是和姐妹们玩耍罢了,或许是觉得他们年纪还小,又或许是其他什么,总之贾家是没教过什么的。
林姑姑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到底嫁过人,本身也不是村妇的见识,这些日子倒是教了黛玉不少。
黛玉知道林姑姑是听说自己和陈景书的婚事真正定下了这才如此,也不由对她更加亲近,真正将她当做自己的长辈。
这会儿不回去,也是不想林姑姑一人孤单的意思。
哪知这日晚间,紫鹃却领一个小丫鬟把黛玉叫醒了,道:“姑娘快去。”
黛玉迷糊道:“去什么?”
紫鹃抿唇一笑,对黛玉小声道:“姑娘去了就知道。”
八月晚间已经有了凉意,黛玉换了衣裳又加了一件斗篷,这才带着紫鹃雪雁与那小丫鬟一同去了。
外头还等着两个婆子打着琉璃灯笼,倒是比纸糊的灯笼更亮堂一些。
如此走了一路,及至那日看大水法的湖边才停下,黛玉刚要细问,就见湖面摇摇晃晃有一片星火飘来。
不多时那星星点点的光亮竟然布满了她目光所及的水面。
人常说月光明亮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但今日这倒映着月光云彩的湖面却飘满了星火的光亮,竟像是天上人间融为一体。
黛玉一时为这场景所震撼。
远处有渺渺琴音传来,弹奏的似乎是个初学者,尚有些生涩,但断断续续的琴音伴着微微水波送来,倒也不算难听。
黛玉心道,弹成这样还要献丑,也不怕人笑话。
只觉胸口丝丝缕缕都是甜意。
对紫鹃道:“你回去把我的琴取来。”
紫鹃笑道:“一早给姑娘备着呢。”
果然,后头正跟着一个小丫鬟抱着琴。
这会黛玉如何不知他们是一早便都算好了,只瞒着她一人的?
却也不多说,取来琴放好。
不多时,便同样有婉转琴音相和,竟是与之前传来的琴音相同的曲子。
幽幽泠泠的琴音与之前断断续续的琴音相互配合,最终融为一体,随着月光水波,远远的荡漾开去了。
星火点点,情愫绵绵。
第39章
“昨晚去了碧园?”
陈孝祖看着陈景书:“还……弹琴?”
陈景书点头:“对呀!”
……他完全没有觉得丢人!
陈孝祖按了按额头:“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什么水平吧?这样也敢去弹琴, 就不怕人笑话吗?”
陈景书一脸骄傲:“林妹妹才不会笑话我!”
陈孝祖:“……”
算了,他早就应该知道自家这个侄子的画风了。
最后也只勉强道:“你想弹琴也就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你需得答应我。”
陈景书好奇道:“什么事情?”
陈孝祖一脸严肃:“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琴是我教的!”
丢不起那人!
陈景书:“……”
……果然只有林妹妹才是小天使。
陈孝祖却突然问道:“你最近想要对付薛家?”
陈景书并不意外陈孝祖知道这事, 道:“只是给他们一点警醒罢了,在金陵嚣张天高皇帝远的, 自然无人奈何的了他,但在京城可不一样。”
陈孝祖嗯了一声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告他们?”
陈景书闻言问道:“大伯觉得这样不妥吗?”
陈孝祖道:“你要告他们, 寻常小事自然也是寻常小官处理, 而他们是不能抗衡薛家的, 必定会在薛家的权势钱财面前退却,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去跟人家说你大伯是左都御史?”
陈景书初还不明,待听到最后一句, 脸上不由火辣辣起来。
是了,他如今虽然是举人, 若是在地方上, 倒是真正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放在京城, 放在整个薛家面前, 一个举人就远远不够。
自然他可以借陈孝祖的名号去办这事, 薛家又怎样?面子总不能大过都察院去。
可那又怎样的?
拿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去状告薛家, 哪怕真的秉公判决,最后的结果对薛家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 可如果真的想把薛家打死, 那么就违背了皇帝的意思。
至少陈景书知道, 此时皇帝还不想动薛家。
陈景书低着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陈孝祖道:“自然不周,但你到底还年轻,年轻人,吃了点亏就立马要发出来,要报复,要显示自己的威风,这都是常理,但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止于此。”
陈孝祖看着他:“你年轻,又有作为,十四岁的举人老爷,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个,气盛些也是常有的,但若仅仅是这样,你也不过只是个读死了书的,难有大作为,若是你自己也只想做到这种程度,明儿就可以回扬州去,有王撰在,你自己又聪明肯下苦功,下回的会试是不愁的,何必千里迢迢的来京城呢?”
陈景书愣愣的看着陈孝祖。
他一直都以为陈孝祖把他叫来京城只是为了会试的事情,希望他能够不为中了举人而沾沾自喜,能继续努力,在下次会试中再拔头筹,自然,陈景书自己并没有什么骄傲的,固然他最开始有几分得意,但当他想到陈孝祖之后,那几分得意就无影无踪了,陈孝祖的经历比他更加光彩,如今的成就也足够高,他才不过刚踏出第一步,纵然比别人好些,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可如今听陈孝祖的话,他对他的期待并不仅仅是会试,甚至不仅仅是殿试。
陈孝祖道:“前些日子圣上与我提起你,说你年轻有为,陈家日后恐怕又要出个人物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景书摇头。
夸他年轻有为的话这些年听的足够多了,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啊,或许这话是皇帝说的有点特别吧,可这里头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陈孝祖道:“这意味着你提前在圣上那里留了名字,日后只要能入殿试,平白就比旁人多了几分优势,古来有几个人能在举人的时候就被圣上知道呢?”
陈景书道:“但这并不是我的本事,大晋的举人那么多,圣上偏偏只记得我的名字,不过是因为我姓陈,因为大伯在圣上面前有些面子罢了。”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靠着自身的努力达到的,也尽量不去依靠家族,可实际上在无形之中家族就已经为他提供了太多别人永远也不及的优势了。
从他在旸兴时刘县令的特意照顾,到通州府时连提学官都不敢轻易委屈他,再到后来弹劾史家,再到现在被皇帝知道名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姓陈。
这些便利实在是太令人沉醉了。
周家不过一土霸主,可史家却是真正的侯爵之家,他想要做的时候,史家的两位侯爷也得拉下面子来让自己的儿子来讨好他,希望取得他的原谅。
因此在这一次,他便又不自觉的想要以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薛家。
按理说这是没错的,可陈孝祖并不打算放任。
陈孝祖道:“我若是你,请薛家那呆霸王吃一顿酒,再给他家送些礼就足够了。”
陈景书一愣,随即明白了陈孝祖的意思。
同样都是想要威慑薛家,陈景书的手段未免太过下乘,而陈孝祖的手段才是叫高明,既不显得自己仗势欺人小肚鸡肠,也同样能达到震慑薛家的目的,恐怕陈家的礼物一送过去,薛家就要惶惶了吧?
如对史家那般摆在明面上的是不可怕的,但对于劣迹斑斑的薛家来说,被陈家如此‘示好’才可怕,简直跟杀头前给吃顿好的一样。
这种做法当然也利用了陈家的背景,至少换个不入流的人家,就算送礼薛家也不会在意,但这般用家里的势力背景,远比陈景书的办法高明。
“何况你对付薛家不过是想要林姑娘过的好一些,可你刚动了史家,如今又动薛家,人家又怎么看她?”
黛玉尚未及笄,就算要成婚,也得黛玉及笄之后,在那之前为了她日后不被人笑话是无父无母无人教养的,她依旧得养在贾母身边。
哪怕只是为了贾母身上的诰命品级,黛玉由她养着,日后也必定无人能说什么。
毕竟就算黛玉离了贾府到了陈家,作为当家奶奶她也是要管家,要交际的,一个无人教养长大的姑娘和一个被国公夫人养大的姑娘是不一样的。
哪怕贾家日后再如何,但贾母的地位不会变,何况说起来也不过是子孙不肖罢了,贾母真正执掌贾家的时候,可正是贾家最兴旺的时期呢。
如今黛玉至少还在在贾府住上几年,平日里也是要与各处姐妹们相见的,陈景书在外头可以不考虑这个,黛玉难道也不考虑?
陈孝祖道:“你若真的有心,日后总有你的机会,只怕到时候你反而看不上一个薛家了。”
陈孝祖的语气太随意,陈景书不由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话。
从陈孝祖日常透露出的细节来看,皇帝是一定要处理以往留下的这些公侯人家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而对于陈孝祖来说,他甚至是瞧不上这些的。
他何必将自己的身段放到薛家甚至薛蟠那个层次去与他计较呢?
他从来都是以一种超然物外,高高在上的态度看薛家的,而他对陈景书的期望也是如此。
陈景书道:“那就依大伯说的办。”
只是……
陈景书迟疑道:“圣上如今不动这几家是为时候未到?可……如今除了王家,其他几家并无什么有出息的人物啊。”
都只是靠着祖宗的面子挂个闲职罢了。
陈孝祖看他一眼:“他们家里若是真有出息的,圣上倒是不想处置他们了。”
陈景书对这话一脸困惑,但陈孝祖却不打算多说了,摆摆手道:“回去吧。”
陈景书点点头,刚要离开,陈孝祖又突然开口:“等会儿把我的琴还回来。”
陈孝祖有名琴,正是昨日陈景书带去碧园的那个。
陈景书倒是没多想,点头道:“我等会儿就叫人给送过来。”
陈孝祖点点头,叫他退下了。
嗯,等会儿得再弹会儿琴,昨晚被景书那么折腾,若琴有灵,早该伤心哭泣了吧?
至于说陈景书的疑惑,陈孝祖并不打算在此时为他解答。
不过他也没说假话,至少如果贾家薛家一类能有个出息的,皇帝也不会想着处置他们。
现在不处置,不过是因为对于皇帝来说,他们只是些小角色罢了。
皇帝真正要下手的,是朝中几个让他看不顺眼了很久的王爷,当年先帝去后,这些人瞧着当今圣上年轻,又是初登基,可没少给皇帝添堵,自然,他们背后也有各家族跟着当拉拉队摇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