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箱子打开,雪雁不由哎了一声:“就是些……书?”
这箱子不大,里头却还整整齐齐的装了半箱的书,黛玉随手翻了几本,都是些游记小品之类用来解闷的书,只是翻到下头一本的时候,蓝色封皮上熟悉的字体让黛玉手下一顿,随即把手上的书一并放下道:“就是些解闷的闲书,这边是什么?”
箱子的另一边装着几个小匣子。
黛玉打开其中一个,却见里头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票,共有近两千两之数,另外的两个匣子里就是一些散碎银子和金银锞子。
雪雁道:“老爷还送银子来?”
黛玉抿唇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
当然,黛玉心中知道这些银子恐怕不是为过年,而是为了让她在贾府过的好些。
她一个小姑娘,给的银子太多也不好,如今这般就刚好。
这么说着,黛玉把那几个匣子递给紫鹃道:“银票就先收起来,碎银子就放在外头用,那一盒金银锞子你和雪雁拿去玩吧。”
紫鹃道:“姑娘,这如何使得……”
那金银锞子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呢。
黛玉道:“给你就拿着,竟还有嫌弃银子不好的?”
说罢也不理紫鹃,自去看箱子里剩下的东西了。
紫鹃知道她性子,也只好把东西收下,心中却想着,林姑娘平日虽有些小性,但却不是小气刻薄之人,待他们这些丫鬟下人也向来宽容,这样的主子反倒比那看着处处玲珑妥帖的要好相处呢。
黛玉却见那小箱子里最后却剩了个铜管样子的东西。
金色的外表闪着金属的光泽,两头有花鸟云纹装饰,拿在手里十分轻巧,不知是什么东西。
雪雁道:“姑娘,这下头还有一封信呢。”
信未封口,黛玉忙抽出来看,就见上面是一行行她熟悉的小楷字体,写着的正是这铜管的名字叫做万花筒,往后就是介绍这万花筒是何种东西,该怎么使用之类。
黛玉照着上面所说,将铜管的一头凑近眼前,果然见到其内部有颜色鲜艳的花纹图形显现,另一只手配合转动,看到的花纹就随之不停变换起来,就算是黛玉也不由为这奇妙的景象吸引,一时竟舍不得放下。
一旁的雪雁见她拿着个铜管看来看去,不知是什么趣味,不由在旁边催促的好几声,黛玉这才回神,把手中的万花筒递给她:“喏,眼睛从这头往里面看,另一只手转动另一头……”
雪雁照着她说的做,一下子就惊喜的叫起来:“呀!姑娘,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里头的花样还会变呢!”
黛玉由着她玩,自己却看着那熟悉的小楷,那纸张下头有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记,和黛玉之前让人收着的笔墨纸砚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在扬州,少有人不知道这个梅花图案的。
这是陈家作坊的标志,也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陈孝祖极擅书画,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人都数次夸赞过,但陈孝祖向来讲究,他的笔墨纸砚都有专用的,这便是陈家自己家里的作坊。
陈家的作坊以工艺精致,品质上乘出名,如果给大晋的文房用品排个前后,陈家出的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
但这陈家作坊的东西从不对外售卖,只供自家人使用,外人虽然听说其名,却少有能够用上的,可谓一纸难求。
不过每年年底,若有多余积压的,也会在陈家的书斋售卖一部分,数量少价格高,而这些上头就带有标志性的梅花图案,陈家的作坊都是自家用,并没有取什么名号,人们就干脆以梅花纸,梅花笔一类的名号称之。
黛玉今日一见那东西,就知道这必定是陈家的梅花纸了,这东西每年售卖的数量极少,林如海也不一定买得到的,这回能送来那么满满当当的一箱,黛玉就知道那肯定不是林如海送的,如此她又怎么舍得当做寻常的笔墨纸砚拿去送人。
至于说万花筒嘛,黛玉之前从未听说,而且陈家的作坊也不产这些东西,他们专心文房呢。
但只看那朵小小的梅花,黛玉就知道这一定又是陈景书的手笔,再把那封说明书往后看,果然见到后面写着:“近日研习洋人书籍,略有所得,制万花筒一枚,特此奉上,只做解闷之用。”
“哼,还说要考生员,整日的不务正业。”
话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甜起来。
正在和紫鹃一起对万花筒新奇不已的雪雁一回头就见着黛玉一人呆坐着:“姑娘一个人笑什么呢?”
黛玉瞪她一眼:“有玩的也不省心,不想玩了就还给我。”
说着假意伸手去要,雪雁正在最新鲜的时候,哪里愿意给,一连求饶。
她年纪小,这么一打岔就糊弄过去了,顿时想不起前头的事情。
黛玉却盯着箱子里那本《制艺三十篇》想着:“若是只顾着玩,学问退步了,看我饶不饶你。”
又想,呸,他学问退步不退步,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最后还是把那册制艺拿起来了。
……就、就随便看看而已!
第11章
陈景书才刚回到府上纹枰就来传话说陈孝祖正在等他,陈景书顾不上换衣裳只好立刻又去了书房。
临近年底,陈孝祖也悠闲起来,此时正在书案上观赏一副前朝名家的书法。
陈景书于这个倒是不在意,当年发现他爱写字的时候,父亲陈孝宗简直乐坏了,颠颠的去给他搜罗了一堆名家字帖,真迹也有不少,还有一些陈孝祖留在扬州没带来京城的,也被陈孝宗挪用给陈景书了。
没其他,就培养点眼界。
陈景书的字小小年纪就能写的颇具神采与陈孝宗的努力绝分不开。
因从小见的多了,陈景书对书法也没啥狂热的爱好,他只将这作为为科举加分的工具而已,此时倒是没什么激动的,只问:“大伯叫我来什么事?”
陈孝祖道:“去过贾家了?”
陈景书点头:“是,刚回来,大伯问这个?”
如果林如海在贾家陈孝祖问了倒也正常,可一个林黛玉应该还不至于让陈孝祖关注吧?
陈孝祖道:“你特意跑了一趟,我难道不该问问?”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眼陈景书,啧了一声:“那可是个姑娘,你从小对哪个姑娘多看过一眼?”
瞧这话说的……
陈景书无奈道:“林妹妹孤身一人在京城,她到底还叫我一声哥哥,我自然该照顾些,何况上回她来时我瞧着贾家那边对她不像是太妥当的,否则何必巴巴的自己跑一趟?”
就因为觉得黛玉可能过的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好,他才会想要亲自看看。
陈孝祖哦了一声,又问:“说上话了?”
陈景书很老实的摇头:“没有,我原只想着能叫来她身边的丫鬟传个话,好些也不过是能请她出来,隔着插屏说,毕竟都道贾家公侯之家,想必规矩是大的,哪知道……哪知道贾家的老太太竟是直接把我叫进她房里去见面,他们家其他几个姑娘可都在呢,这般我又怎么好对林妹妹说什么。”
陈景书提起这事就郁闷,贾家简直不按套路出牌啊!
陈孝祖终于露出个笑脸来:“贾家规矩大?你在京城住久了就知道了。”
他们家若是真的规矩大,外头还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干着御史这活儿,陈孝祖别的不好说,可但凡京城里谁家有了点可指摘的事情,总有人能把折子递到他面前来。
些许小事劳烦不得皇帝,但在陈孝祖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还是可以的。
不过……
陈孝祖道:“我却不知你还是个君子?”
陈景书茫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君子?”
陈孝祖道:“你今日做的难道还不算君子?”
听到这话,陈景书想了想:“您说的这个君子……恐怕不是在夸我?”
陈孝祖笑道:“只觉得你平日不是个规矩严苛死板的人,怎么遇上这事就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倒是想起扬州家里来的信中提到陈景书和黛玉的事儿,陈孝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除非女孩子家风品性都不好,否则陈孝祖不觉得有哪家的姑娘是他不敢要的,至于说妻族带来的问题,在陈孝祖眼中这都不算事儿。
解决这点子事情的本事都没有,他当年凭什么不到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让皇帝提拔他做左都御史?
林如海他是信得过的,当年若非看中林如海的品性,再加上与林如海气味相投,说是师生更似知交好友,以陈孝祖的性子可不会提拔什么人。
如今既然有意说林如海的女儿,陈孝祖倒也觉得不差,这也是他任由陈景书打着他的名号在贾府给黛玉撑腰的原因。
倒不指望两个孩子如今就有什么,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只当朋友兄妹处着也行,日后若真有心,事情也就成了,若无意,他们做长辈的也不至于强求。
只是他方才听说陈景书给黛玉送的竟然是什么精选的制艺文章……这个……
有这么办事的吗!
如今听陈景书的话,陈孝祖更觉得不对劲了。
陈景书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解释道:“我虽不是迂腐刻板的人,但世人如此,又有什么办法?我若只图自己一时痛快,与她随意了些,日后真有什么话传出来,她又该怎么办?我是男子,有什么话不过笑谈罢了,可于她来说却关乎一生,这哪里能胡闹?我既然担不起责任,也不能在出事后有本事护住她,那就万不可做混账的事情,否则不是比混账还不如?”
陈景书的观念很简单,在他护得住的范围内,他想怎么做都行,就算影响了别人,他也有能力解决,在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他就必定得照着规矩来,宁可死板迂腐些,总不至于让自己做了混蛋。
尤其是和女孩子相处就更是如此。
既然他不能承担起自由随性的相处可能带来的后果,那么他就绝不给黛玉添麻烦,当今世道对女子已然十分严苛,几乎处处是压迫,在自己有能力改换世道,扛起风雨之前,陈景书觉得对这些女子最好的尊重和爱护就是守好规矩,别给她们添麻烦。
别的说什么都是虚的!
陈孝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会儿我是真觉得你算个君子了。”
君子不在于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而在于他们为什么做又为什么不做。
过了不久就是新年,这一天陈景书倒是很意外的收到了卢克思等几个洋人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一本新翻译的天文书籍。
陈景书自然也有回礼。
他回的是一套四书。
和市面上常见的四书不同,这套四书为陈景书自己手写抄录,除了原本的四书原文和一些朝廷官方认可的注释之外,他还加了白话文的讲解。
说真的,对于这几个洋人来说,用文言文注释文言文,这有注释和没注释也没区别啊!
对于陈景书来说,重新抄四书也算温故了,而在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给几个洋人讲解四书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不少自己以前以为懂了,实际上却还有些模糊的地方,如此一套四书写完,他自己对四书的理解更加深了不少,隐约有种融会贯通的感觉。
以前学四书都是先生讲一段他学一段,如今却自己将其作为整体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这感觉自然不同。
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王撰的帮助。
陈景书这回是真的又学到了不少东西,这就让他很高兴。
可惜几个洋人不高兴。
至少除了卢克思之外的洋人,卢明礼和卢守安是不高兴的。
卢明礼道:“我们是来传教的,好几年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成,这就算了,可现在我们却还要去学这些?我不能理解你要做什么。”
卢守安也说道:“陈公子比其他大晋人更开明,而且他也喜欢我们的文化,我们应该让他也沐浴神恩,有了他的帮助,我们在大晋传教会方便许多。”
卢克思道:“你们觉得,这会儿去找他说,他会帮我们传教?”
见卢明礼和卢守安都茫然的看过来,卢克思冷笑道:“他对我们的信仰没有任何兴趣,他有兴趣的仅仅是我们的知识而已,看看他向我们要的书把,没有任何神学和文学的内容,他要的都是天文地理水利之类的书籍,我承认,陈公子或许真的是被神所眷顾的人,瞧瞧他的学习速度,我们需要很多年才能理解学会的内容,他几乎看过一遍就能完全理解,甚至比书上的更加通透,这样的人不能以常理应对。”
卢明礼道:“就算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总该试试。”
卢克思道:“正是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才更要慎重,我敢说只凭我们自己,再给我们三年,十年,我们都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信仰,所以作为目前我们唯一能够看到的希望,对陈公子必须慎重。”
卢守安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卢克思道:“不不不,如果这样想,你就根本没有发现问题的本质。”
卢明礼此时道:“到底要怎么做,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吧。”
卢克思道:“陈公子的家世非常好,他的父亲是虽然不是官员,但在他的家乡,他父亲所说的话,比官员更加有力,他们是能够影响整个地方的大家族,而他的伯父陈孝祖,更是大晋的高官,很受皇帝宠信,但无论是陈公子的父亲还是伯父,都不是我们能够影响的人。”
卢明礼眼睛一亮:“但我们可以影响陈公子,然后通过他来影响这些大晋最有权势的人。”
卢克思这才笑着点头,继续道:“现在他对我们的教义不感兴趣,但这没关系,只要他对我们是友好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逐步影响他,通过他来融入这个国家。”
他们一直被大晋排斥在外,这才是传教始终无果的原因。
若非会因为传播邪教被官差驱赶,卢克思怎么可能半点成果都没有。
就算路边拉几个老百姓,这些年也该忽悠出几个信徒了呀。
所以,虽然陈景书能够信教是最好的情况,但就算陈景书不信,他们也只是想要通过陈景书来融入这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