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日里没有也不影响国家运转,事务处理的职位,能有多少实权呢?
或许王子腾在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插手各种事务,但王子腾真的敢插手吗?
两个正一品在身,就算皇帝不忌讳他,下头也多得是人想要在他身上找茬,王子腾离京多年,如今刚回来,正是不稳的时候,何况他外放期间贾家薛家等王家的坚定盟友也相继倒台,这会儿只依靠一个王家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稳固的。
王子腾若是懂这个道理,那么他至少会收敛,这会儿比起揽权,王子腾更想做的恐怕是藏拙。
陈景书与赵载桓一番商讨,两人都觉得这事是铁定没得商量了。
比起赵载桓的那点小别扭,自然是对王子腾的安排更加重要。
赵载桓最后也只好嘀咕:“也不求王子腾像程鸿光那样好,只要他不给我找麻烦,我就不管他。”
陈景书笑道:“殿下也不必这么说,王子腾在边境多年,殿下还是有许多东西要向他学的。”
“啊,”赵载桓惊讶道:“难道是因为南海战事,所以父皇才安排他做太师么?”
王子腾的经历和如今的时间当口,都让赵载桓不得不怀疑这一点。
陈景书摇摇头:“圣上的想法,哪里是我可以琢磨的呢。”
赵载桓道:“王子腾若是真的愿意教,那我就好好学。”
陈景书道:“殿下这样说才对。”
被表扬的赵载桓嘿嘿笑两声,心里却觉得,自家陈庶子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呀?
他事事都讲道理,不为个人好恶影响,更是温和谦逊,以后王子腾要是欺负他可怎么办呢?
赵载桓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思考一下。
陈景书则在回去之后把这事给陈孝祖说了,又道:“圣上此举两者兼顾,确实再周全不过。”
陈孝祖听完却笑:“何以就是两者兼顾呢?依我看,倒不是这样。”
整个大晋若论对皇帝的了解,陈孝祖当然是第一人,这一点陈景书是完全认同的,因此听到陈孝祖这话,他忙问道:“大伯此话何解?”
陈孝祖道:“依我看,王子腾是太子的磨刀石。”
陈景书心中一惊,不由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话的意思是……圣上想……处置王子腾?”
陈孝祖道:“若非如此,何以一定要是太子太师呢?旁的职位就真的找不出合适的?”
太子毕竟是未来储君,王子腾若是他的老师,万一他对太子施加什么影响了?
陈景书道:“可……圣上若想对王家动手,之前处置薛家贾家等的时候有的是机会,又名正言顺,何以要等到现在?”
陈孝祖道:“因为他对王子腾还有情谊。”
他对陈景书温言道:“圣上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若是在当时处理王子腾的事情,王子腾结果如何,也不难猜测,但如今……如何处理王子腾,是太子必须要学的一课,这一课若是做好,想必圣上也可以放心了,至于说王家……不是还有王献在么?”
陈景书下意识道:“可王献他……”
他原想说王献也姓王,也是王家人,当初会选到旁支的王献,也有王子腾的影响,因此在这事上王献可不可用。
但却又忽然想到,王献的身份那样特别,那样巧合,当初可以说是王子腾的眼光与气量,但现在看来,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王子腾吗?这背后就没有其他人暗中推动?
陈景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如今有些懂大伯当年的心情了。”
对上陈孝祖的视线,陈景书苦笑道:“这般日子,这般环境,果然还是纵情山水来得好。”
可他不能退。
就像当年的陈孝祖一样。
寸步不能退。
这就是责任,是他在享受了陈家带来的种种好处之后,必须要回报反哺家族的。
陈景书问:“这些,是圣上对大伯说的么?”
陈孝祖道:“是我猜的。”
陈景书顿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
陈孝祖叹道:“你还年轻呢……”
陈景书却觉得心中酸涩:“是我做的还远不够好,这才劳累大伯还要为我操心。”
若非如此,陈孝祖何以在此时回京呢?
第85章
陈景书觉得他近些日子听的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英莲出嫁了。
甄英莲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
说她好, 她当年也是甄家小姐,如今又和黛玉认做姐妹, 亲如一家,陈景书又是太子面前的红人, 林姑姑认她做干女儿,因林姑姑只是孤身一人,日后财产自然都是留给英莲的,这些年林姑姑在京城也攒下点产业。
如此算来, 英莲的条件好像确实不差。
可仔细论起来, 她当年又做过薛家的丫鬟,看看如今薛家的样子, 再想想薛蟠是什么人物, 正经的人家, 谁也不想被说自家当家媳妇是薛家丫鬟吧?何况是与薛蟠还有些牵扯,谁知道是不是清白的?
薛蟠那样的人, 放在嘴边的肉会不吃?
如此一来,英莲的婚事就成了个让人操心的事情。
太差的黛玉和林姑姑都看不上,也不想英莲吃苦, 若是好一些的, 人家反倒又不愿意要英莲了。
英莲固然有好处, 却还没好到让人可以完全忽略掉她身上的那些问题呢。
黛玉和陈景书说起这事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你猜猜是哪家的公子来求娶英莲?”
陈景书哪儿知道这个,于是很诚实的摇头问:“哪家的?”
黛玉道:“也是你认识的人家。”
认识的?
陈景书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结果。
黛玉见他如此, 不由道:“是王家公子。”
这些日子听了太多的王子腾, 陈景书的第一反应就是王子腾的王家, 后来一想这不对啊。
“是……老师?”
除了王子腾,陈景书也就只能想到王撰了。
黛玉笑起来:“就是王先生家。”
这个答案可让陈景书惊喜了:“那倒是好了,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何况王家确实不错。
陈景书至少很清楚王撰的人品是完全值得信任的,而这两年王撰定居京城,原本也打算悠闲度日,哪知道闲了些日子之后却耐不住寂寞,自己又教了几个学生。
只凭着王撰教出了陈景书这么个好例子,他说要教学生,名额几乎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了。
王撰只管选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教。
不过也因此,原本王撰置下的产业他也顾不得操心了,全都丢给儿子去。
陈景书倒是听沈纯说,王家公子是个很不错的人。
如此倒真的是好亲事了。
这么想着,他对黛玉道:“英莲无父母,虽有林姑姑,但到底她也只一个妇道人家,我看这事咱们家里也得多帮衬些。”
黛玉道:“我还不知道这些?等她出嫁,少不得要多添几笔嫁妆。”
虽说王家家风不差,但黛玉还是希望英莲能够多些底气的,若论出嫁女子的底气从哪里来,恐怕嫁妆的多寡要占了大半。
陈景书点头:“这事你做主就是。”
嗯,陈大爷不缺钱,小富婆黛玉就更不缺钱了。
有了英莲这事,家里顿时多添了几分喜气,陈景书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然后很快陈景书又听到一个好消息。
原本外放的吴玉棠回来了。
吴玉棠这些年在外确实辛苦,他虽比之同龄人成熟圆滑不少,但到底还有些少年心性,入了官场又不比陈景书后头有个大神镇场子,外放之后去了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不得要吃些亏,犯点错,但他本是聪明人,很快抓住机会,又发现当地有带草社的分社,于是便依靠带草社的社员与当地各势力搭上了关系,慢慢站稳脚跟。
吴玉棠出身的吴家在扬州也是有些名气的大家族,他对如何与当地豪强打交道事情再清楚不过,如此几年下来,居然颇有政绩,又借去年御史巡检地方的事情成功的让自己重新在中央刷了一波存在感。
原本那么多进士,吴玉棠又不是一甲,在京中也没有家族势力,他这样的多得是一辈子混在翰林院,或者好不容易争取到外放的正经官职,却又被遗忘在外地的。
吴玉棠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回来,可以说是很了不得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郑沄就说如今翰林院里还有和吴玉棠同科的进士好不容易混了个七品八品的官职不知如何出头呢。
吴玉棠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也有计较。
他不比陈景书。
陈景书六元及第,陈家又有一个陈孝祖得皇帝看重,因此陈景书升官,大家只能说羡慕,而吴玉棠,哪怕他不比陈景书那样快速,可这好运也足够叫人嫉妒了。
这次他回来,少不得要收到一些同年那里的明枪暗箭。
不过这话吴玉棠也不对郑沄说,只道:“回京是好事,我也得多谢大家挂念我。”
吴玉棠可不觉得他能回来真的是他很被御史看好的原因。
固然他做的不错,但一个县令做的再好又如何?做的好的可多着呢,熬了多年资历的也大有人在,这回他能回来,恐怕和京中努力也有关系。
要说起来,恐怕沈纯和陈景书都是出了力的吧?
这么想着,吴玉棠不由问道:“怎么不见若瑜?”
郑沄道:“他方才还在的,说要给你接风,结果来了个人,说太子殿下那里有急事,就把他叫走了。”
吴玉棠道:“既是太子殿下的事情自然不好耽搁,只好下次再聚了。”
至于说陈景书,他觉得大概是老天爷觉得他近日太顺当了,于是特意给他出难题。
就比如现在,赵载桓告诉他:“父皇今日与我说,想要你去六部任职。”
六部?
陈景书问道:“圣上说了去哪里,做什么么?”
赵载桓道:“父皇说六部里可以任选,问我想要你去哪里,我说只想要你留在东宫就好。”
又怕陈景书误会,连忙补充道:“若是升迁,东宫里也多得是职位给你挑选,何必要去别的地方呢。”
陈景书闻言不由笑道:“殿下这话说的不对,去何处任职圣上自有安排,哪里是给我挑选的呢?无论去哪里,踏踏实实做事才最重要。”
赵载桓道:“我不爱听这种场面话。”
他看起来确实很不高兴。
陈景书只好道:“殿下不愿我离开,我自然也是舍不得殿下的,但既有皇命,总没有抗旨的道理。”
赵载桓道:“什么抗旨?圣旨还没下呢,只是今日提早对我说而已。”
说到这里,他又道:“其实父皇也不是没说希望你去哪里,他想要你去工部的,只是又说如果不愿意,去其他地方也好。”
嗯,作为明摆着的太。子。党,考虑到工部的职能定位,若说赵载桓不愿意陈景书去工部,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不是说工部不重要,而是要往工部派人,多得是人选,何必要让陈景书去呢?
作为本身既有能力,又得太子看重的人,把陈景书往户部吏部这些热门地方塞才是正常做法嘛。
陈景书想了想问道:“既然圣上最开始说工部,想必是有缘由的,却不知为何?”
说起这个,赵载桓也不由压低了声音:“父皇想在工部如今的四司之外另设缮营造物司,专做洋人器物,设郎中一人为主管,正四品的官职。”
嗯,从五品到四品,陈景书这当然算是升官了。
只是……
“圣上怎么突然如此看重这个了?”
陈景书不由有些困惑。
要说皇帝喜欢西洋学说,喜欢西洋器物,那叫人做就是了,如今却专门设了新部门专管此项,且直接就给了个正四品的官职,这可不是小事。
赵载桓显然是知道的,因此回答道:“是□□。”
“□□?”陈景书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一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赵载桓道:“其实之前一直有研究□□的,只是都不受重视,前些日子却出了个新式□□,射程比之前远,威力也比以前大,而炸膛的几率却低了不少,父皇还特意去看了排射演练,觉得大有可为,再说这些年洋人的学问传播的多,也出了不少新东西,由各部根据职能分管固然是好,可效率却低,更有些把好好的经念歪了的,因此父皇才想干脆单独设一部门,专管此时,反倒便宜。”
陈景书心中不由大惊。
心说皇帝不傻啊!
这世上大概就没人是傻子。
不过再一想,可能这也和历史不同有关。
在他的世界,那是满清入关,满人统治汉人的江山,至少在满清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哪怕他们入关百年,依旧有种满人统治汉人的想法,而不是真正的亲如一家,因此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不仅仅是要考虑这是否对国家有益,对百姓有益,更要考虑这是否能稳固统治。
何况满汉还有人口数量差异的问题。
满清的封闭不是单方面的问题,而是一个综合了社会历史文化等多方面的问题所造成的必然选择。
清朝的皇帝不是没有睁开眼睛看世界,而是他们明明看到了,却在种种问题之下,又选择将眼睛闭上,还要其他人也都跟着闭上,假装不知道。
大晋却完全没有这些问题,大晋的皇帝所要顾虑的事情相比之下要少得多。
那么在皇帝脑子清醒且能够接受新事物,又有眼光和气量的情况下,想要做出改变虽不是很容易,却也没有陈景书原本想的那么艰难。
既有汉唐开放的余韵,这种精神早已融在了骨血里,那么在需要的时候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陈景书忽然觉得未来可能并不像他原本想的那样沉重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