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茶几上有电话,电话旁边搁着几张纸和一支笔,显然是记事所用。
素安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谢谢。这才离去。
昨天晚上的醉倒虽在意料之外,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有灵气护身,酒气并不能伤到她。但她心里太难受了,所以保持着灵台一丝清明,放纵自己多饮了些。
如果蔺景年不去,她在屋里让灵气在体内多绕几个小周天就能恢复如初。
但,看到蔺景年后,她决定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这便收拢灵力晕了过去。
事实证明,这样沉沉的睡一觉也很不错。醒来时神清气爽,只身子乏了点而已。
玉宁就住在隔壁。素安一开门,她就听到了,当即出来见素安。
这个酒店周围有车夫等着拉客人。两人挑了个看上去面相实在的车夫,坐车往家去。
素安今日打算回去问个清楚明白。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路上玉宁一直不住侧头打量。
素安笑问,“怎么了?”
“我想看看小姐有没有空,因为薛小姐有些话让我转达。”玉宁道,“薛小姐让我和您说声,昨天那个问题,她不是不想告诉您,是她也说不清楚乔乐途究竟是谁。”
“我知道。”素安轻声道,“昨天薛姐姐和我说了,她解释不清。”
乔乐途,是当年大元帅身边的第一参谋。和大元帅相熟的都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位第一谋士,却是谁都没有见过乔乐途本人。
因为乔乐途只私下里和大元帅单独秘密见面。
下车进入方府,素安瞬间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
丫鬟仆从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周围静寂到了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唯有微风吹过地上落叶时带起一阵些微响动。
“怎么回事?”玉宁也发现了不对劲,喊住一个相熟点的小丫鬟,“桃儿,这怎么了?”
那叫桃儿的小丫鬟骤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双手抖着松开,端着的碟子就直直的往下掉。
玉宁眼明手快的接住了,里面东西一个都没掉出来。
桃儿惊得大汗淋漓,连声道谢,“多亏玉宁姐姐。这碟果子是大老爷刚才言明要的。如果不是你,我得被大老爷骂死。”
这小丫鬟正是在方瑞院子里做活儿的。年纪小,平日里只伺弄一下花草。
如果不是今早出了大事的话,还轮不到她端东西进屋。
“究竟怎么了?”玉宁压低了声音,“瞧着府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别提了。”说起今早见到的情形,桃儿不禁瑟瑟发抖,“二小姐她、她今天早晨,全身都是血!啊不,现在大夫来过,已经包扎过,没了血。但、但也怕是废了,手脚的筋都已经断了。老大夫说,她这辈子都不能走不能拿东西。你不知道,可、可真吓人。二小姐刚才醒的时候,哭喊了好长时间。这会儿疼晕过去,反而没了声儿。”
因为害怕和恐惧,桃儿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可玉宁听明白了,下意识的就去看素安。
素安神色平静,朝桃儿道,“你快端了东西去吧。别让大老爷院子里的人揪住你的错处。”
桃儿朝她福了福身,抱紧了怀里的碟子,继续提着心轻手轻脚的往里走。
素安抬眼望向天空。
今日天气不错。烈日当空,带来暖意。刺眼的亮光照到身上,暖暖的透进人的心里。
“走。”素安举步向前,和玉宁道,“我们去看看二小姐去。”
方淑婉的院子,在这府里后宅中最为繁花似锦的一处。
这里离花园不远,又和顾青、方瑞的主屋挨得近。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是腊梅已经开始绽开。墙边的山茶亭亭玉立,窗边又有水仙傲然夺目。
在别的地方,连青色都很难见到。这里却各色的花不间断。可见布置院落的人对她的偏爱。
素安知道,院子是方瑞给方淑婉安排的。
方家大老爷偏爱从外面带回来的两个孩子,这事儿全府上下都知道。
而方老太太,则更疼爱已故大太太所生的五小姐素安。
“走吧。去看看二小姐怎么样了。”素安道。
方淑婉是被一声声刺耳的摩擦声惊醒的。
她全身剧疼,浑身的皮肉跟脱离了骨头一样让她疼痛难忍。
之前找了西式医生给她打了针,好不容易才小睡一会儿,都没休息够就被这阵阵声音给刺到。
未散尽的血腥气和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方淑婉烦躁的睁开眼,便见门口有个扎辫子的丫鬟正用一根铁条在她屋里的梳妆台镜子上一下下划着。
铁条擦过玻璃,兹拉兹拉,一声又一声,单调刺耳得让人恨不得捅破了耳膜再也听不见。
“够了!”方淑婉眼睛瞪大,粗着嗓子喊,“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说着话的功夫,就想要怒指门口。但是手筋被挑断,伤处还没好,现在两条手臂疼得让她几乎想寻死,根本不敢挪动半点。
因此方淑婉只能挪动了脖子看想门口,结果就望见了立在门边巧笑嫣然的方家五小姐,方素安。
这个她这辈子最嫉妒也最厌恶的人。
方淑婉自认自己是出类拔萃独一无二的,待人接物学识见闻在女子里都名列前茅。
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长得比她漂亮,出身比她好,比她更得长辈疼爱。就连银钱,也比她多。
简直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是,如果对方死了,那么最出众的就成了她!那些钱也是她的了,什么都是她的了!
方淑婉看着自己恨到了骨子里的那张极其漂亮的脸蛋,怒火在胸中一遍遍燃烧。
全身的疼痛一阵阵的抽着揪紧,让她痛不欲生。
想到那个高大挺拔的矜贵男人就是为了方五才把她弄到了这个地步,方淑婉更是恨极。
凭什么她心心念念的总是得不到,而方五轻而易举就都有了!
“方素安你个混账!”她扯着嗓子吼叫,“你别得意忘形!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
一个‘看’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被重力巴掌扇到了一边。
“你再乱叫唤,当心我割破了你的喉咙!”玉宁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的威胁着。
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尤其吓人。玉宁就是如此。她十指紧扣手下脖颈,用力甚大,几乎再加一点点的力气就能让指下的颈骨碎裂。
方淑婉察觉到了对方那几乎要让她死去一样的狠劲儿,吓破了胆。
她本就因为全身伤处而虚弱不堪了,如今被玉宁狰狞的狠绝给惊到,立刻只敢哑着嗓子吱吱哇哇的哼着,没有再乱骂。
玉宁松开,退后。又拍了拍手,唾弃道,“真是,来一趟还脏了我的手。”
方淑婉刚才那是被吓到了所以住口。如今一听哪里还忍得?顿时要出言讽刺回去。
哪知道这个时候素安突然说了一句话,截断了她的话。
“以后不要再打二小姐了。”素安居高临下的望向躺着的方淑婉,与玉宁说,“就让她这样好好活着。”
活着忍受着身体的痛苦,活着忍受着内心嫉妒的折磨。一遍一遍,每天重复数千次,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这样的生活,方才对得起方淑婉这样心肠狠毒的人。
明白过来素安话中的意图,方淑婉努力挪动身子,气得恨不得杀人。却抬不起手,踢不了腿。
她只能破口大骂,一声高过一声。
现在的她,根本不用谈及什么淑女风度了。一切都毁了。她自然毫无顾忌,什么脏词都往外说。
素安丝毫都不搭理她,带了玉宁出了屋。又吩咐丫鬟,“照顾好二小姐。”
等素安走后,丫鬟听着里面一句脏过一句的污言秽语,悄声和身边的婆子们说,“二小姐的风度原来都是装的。看她现在说的话,哎呀,我都不敢去听。”
婆子们也偷偷笑,“就是说,别说你一个姑娘家了,那些话,就我们这些老婆子也不敢从嘴里说出来啊。”
语毕,她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思量着往后和别人家的仆人说话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谈资。
素安以往都是很乖巧听话的,平时在家的时候,很少会外出不归家。
昨天却彻夜不归,也不知道奶奶担心成了什么样子。
从方淑婉那儿出来后,素安整理了下情绪,去找奶奶。谁知还没进院子,就被守院子的婆子告知,老太太现下不在,去了大老爷那儿。
“大老爷那里?”素安回忆着,“刚才我从大老爷那里过来,并未见到奶奶。”
方淑婉的住处离方瑞那里不远。刚才过来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见到奶奶,她从最快的小路而走。这样一来的话,恰好就经过了方瑞的住处。
守院子的婆子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去房里那个暖手的手炉。”声音略微放低的嘀咕着,“大老爷也真是。明明动弹不了,还非得这个时候去花园里。这不是为难人么。”
素安朝着说话的人望了过去,笑道,“孙妈,你怎么在这儿?奶妈呢?”
刚才素安问那婆子话的时候,刚好就站在了一棵大树的旁边。她身子纤细,容易被粗壮树干遮挡住,从孙妈所在的角度恰好看不到她。
孙妈见到素安喜出望外,“五小姐,您可回来了。昨儿晚上您去了薛小姐那里,一直不回来。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担心的,每四五分钟就让人去看看您回来了没。又生怕天黑让您迷了路,还遣了人在外头找您。”
素安想到自己昨日所为,再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去饮酒,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不愿多说这事儿,只问孙妈,“奶奶现在去了哪儿?”
说起来这个,孙妈就一肚子火,抱怨道,“大老爷腿不好,动弹不得,嚷嚷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非要让人抬了他去花园看看。老太太不放心,跟了过去。”
孙妈忧心的搓着冰冷的手,“老太太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在跟着大老爷在外头吹冷风,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素安听后很是恼火。
大老爷这人做事向来凭着自己的喜好,不太顾忌别人。以往的时候就罢了,这次居然连累得老太太也跟了去吹冷风。
正好这时候丫鬟把方老太太的手炉拿了出来。
素安吩咐玉宁接过手炉,和孙妈说,“您也不用过去了,我正好想去花园走走,顺道给奶奶送去就行。”
五小姐办事,孙妈还有孙妈不放心的?更何况老太太昨儿晚上担心了五小姐那么久,现在若是能够看到五小姐,肯定高兴坏了。
于是孙妈没有推辞,谢过素安后叮嘱她小心点,这就回了院子去继续做事。
小花园外,有三四名壮实家丁在高声说笑。
素安过去时,他们见到,忙躬身行礼,“见过五小姐。”
“老太太在里面么?”玉宁问他们。
“在是在。”其中一个在方家做事最久的家丁道,“不过大老爷和老太太都在八角亭里说话,让小的们守在这儿,谁都不准过去。”
玉宁道,“小姐过去总没关系吧?”她指了指素安怀中之物,“小姐来给老太太送手炉的。”
家丁们一脸歉然的婉拒。
素安见状,知道应当是老太太有事和大老爷说,就与家丁们道,“我去旁边等吧。老太太没拿手炉,应当冷得很。我在近处等着的话,也好及时把东西给她。你们帮忙看着点,若是老太太和大老爷说完话了,即刻和我说声,我也好赶紧把东西送过去。”
见五小姐这样通情达理,家丁们无不松了口气,请了她往旁边可以避风的地方等,又给她从旁边空着的院子里搬来了椅子坐。
素安在的这个地方,离小花园的院门稍微有段距离。两相比较下,比起刚刚站立的院门处,她坐的这儿离老太太他们说话的那个八角亭反而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