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这位官爷居然会以这样谦逊的低姿态来和方五小姐说话。
毕竟家中就算是年长如方老太太,也是丝毫都不敢在这些官爷跟前造次的。
方瑞忍不住重新仔细打量自己的小女儿。眼前的漂亮少女,分明就是他的孩子没错。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没有认真看过她的关系,还是说,她真的短短时间内变化很多。
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相貌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可是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原本的她虽然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
如今的她更为淡然随意,姿态慵懒。顾盼神飞间,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素安察觉到了方瑞探究打量的目光。
不过,在镯中百余年的时光,早已磨炼得她心志坚定。又因体内灵气充足,她愈发不在意这般无关痛痒的小事。
素安平静的朝郑警官笑了笑,“真是多谢您了。这么晚,还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警官们连说没事。
见到素安被这些人恭敬以待,方淑婷气得牙痒痒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青也是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眼红的很。但她还是按捺住脾气,好生说,“五丫头,你快和他们讲讲,本来就没什么事儿,纯属误会。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案子可说。”
素安但笑不语。
郑警官捏着方瑞给点的那支烟,问顾青,“此案肯定有个主谋,你跟我们走一趟,还是她?”说着朝方淑婷抬了抬下巴。
顾青连忙摇头,“这不是案子,真是误会。”生怕自己这句话没有表明态度,她含糊道,“反正没我什么事。”
“那你呢。”郑警官又问方淑婷,“你觉得我带谁过去好?”
方淑婷记恨着刚才妈妈一次次把事情往她身上推,直接说,“我做女儿的,凡事总得听我妈的。”
顾青气得白了她一眼。想训她几句,顾忌着警员们在,没敢。
“不如这样吧。”郑警官猛吸了最后一口烟,把剩下半截丢在地上,踩熄了火光,“你们俩都跟着走一趟。等过几天那个方淑婉回来了,让她开车去厅里接你们。”朝方瑞一点头,“就这么定了啊。”
方瑞不敢反对,猛朝素安使眼色,期盼着素安帮继母和姐姐说几句话。
素安没有搭理他,反倒是上前一步,和郑警官说,“事情既然和我有关系,想必我也要去警视厅录一份口供。不知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郑警官本想说不用了,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哪里需要麻烦她?
转眼看到那方老爷眼珠子乱转的样子,郑警官改了主意,说,“五小姐如果有空的话,明天过来一趟吧。如果没空,后天也行。”
素安就和他约好,把时间定在了明日的早上十点钟。
回去的路上,方老太太悄声问素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郑警官还特意问起她来了?
方瑞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
素安不想奶奶多担忧,没有多解释,只简短道,“之前我受了伤,暂住在薛医生那里。”
别的一个字没有多提。因为之前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起过,自己遇到的是哪一位薛医生了。
不是她想欺瞒奶奶。而是很多事情,她无从解释,也不能说太多。
薛医生的地位,方老太太也是清楚的,听到后安心了下来。只是想到大儿媳和大孙女的行为,又不禁怒从中来。
方瑞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之前他听说素安手里有一把枪,本还想着借着这次素安让顾青和大丫头都进了警视厅这件事,把那好东西给要来,自己留着用。
想到薛医生,再想到刚才几位警官……现在他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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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不算太好。云层有点厚,挡住了灿烂的阳光,整个天地间阴沉沉乌蒙蒙的。
方老太太怕会下雨,让玉宁带上伞。
素安笑着推却。
“不用了奶奶,”她道,“应该不会下雨的。”
“这你都能知道?”老太太看素安耳后有几根发丝垂了下来,亲自选了个夹子,亲手给她夹好,嗔道,“未雨绸缪才是正经。万一下了,回不来怎么办。”倒也没逼她必须带着了。
玉宁把伞交给了孙妈,和老太太解释,“万一真下了,让郑警官他们送小姐回来就是。没事儿的,淋不着。”
她哥哥是主人身边的侍卫,她也跟在主人身边有段时间了。
主人身份尊贵,别说那些个什么警官了,就算是警视厅的厅长,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
她接了主人的命令守护五小姐,就把五小姐看得和主人一般尊贵。所以,并不觉得让警官送小姐回来有什么不对。
但她那话在方老太太听来,可是大为不妥当的。
“能不麻烦警官的时候还是别麻烦人家。”老太太拉着素安的手殷殷嘱托,“万一有需要的话,让玉宁回来说一声,奶奶帮你想办法。”
其实素安身边原来也有两个丫鬟伺候。不过素安回来后,不喜别的人跟在身边,只让玉宁跟着。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就只能吩咐玉宁了。
素安知道奶奶为她好,除了带伞的事情外,不论老太太和她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下来说好。然后在老太太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坐了黄包车去警视厅。
车子能坐得下两个人。素安唤了玉宁一起坐。
玉宁也没扭捏,跟着坐了。在她看来,反正是小姐吩咐的,这样挨得近了能够更好保护小姐,没什么不好。
车子行驶的时候,素安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了玉宁的手中,轻声说,“你把这个让人给他送过去。”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玉宁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放入身侧袋子里收好。
到达警视厅门口的时候,刚好有一辆汽车也停在这儿。汽车上下来一位太太,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点翠如意纹珠花凤尾簪,身穿绛紫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目光柔和,温婉华贵。
玉宁先跳下车子,给了车夫钱币,又扶了素安下来。
那位太太头次见到丫鬟和小姐居然同乘车子,甚是稀奇,不由得朝素安这里多看了两眼。
素安发现了,站稳后回给她一个微笑,“太太的发簪真是别致。恒城里现下应该没有哪位师傅能做出这样好的点翠手艺了。不知太太这发簪是祖传下来的,还是说在外地定制的?”
当年故去前,她本就喜欢古风古韵的饰物。后来所在玉镯,乃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孕有古时灵气,使得她对这些旧式打扮和饰物,更多了一份亲切感。所以这些话说起来当真是情真意切。
毕竟现在的人大都追求摩登。乘得起汽车的人家,很少还作这样传统旧式打扮的了。
那位太太也是见惯了各式各样人的。
和有些为了接近她而刻意做出喜欢模样的人大为不同,她能自然而然感受到,眼前少女言辞中的恳切之意。
她笑容中带了赞许,温声说,“这簪子是我夫君从金陵带来的,前年送给我做生辰礼物。其实礼物不止这一支簪子,是一整套的点翠首饰。”
见眼前少女眸中现出惊喜之色,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看看。”
有没有机会,就要看缘分了。她不可能只因为第一面感觉投缘,就贸贸然带人回家去。
素安并不在意她的疏离态度。亲人之间都能恶意满满,使计谋害,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人?对陌生人存有戒备,是人之常情。
“太太真是好福气。”素安自然的撇开‘看看’这个话题不说,道,“您先生对您这样好,千里迢迢过去,只为了给您买礼物。”
看她这样识大体,那位太太笑容更深了些。见素安也是要进警视厅去,她索性与之同行,多讲了两句,“他哪里是专程给我买礼物?不过是我生辰要到了,他刚好又在金陵而已。”
“那也是对您极好的。”素安说,“像我爸,都不见得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话里透着和她十几岁年龄相符的娇气。太太包容的微微笑着,轻叹道,“父亲和夫君怎能一样?”看看这位小姐应该是还没有嫁人的,她就又换了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郑警官。”
“这可真的是巧了。”太太道,“我也来找他。”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警视厅的门。
守在门口的保安急忙给两人端了茶来。
“陆太太,请用茶。”
“这位小姐,请用茶。”
陆太太问保安,“郑亮在哪里?”
“还在里头开会,为了昨天刚接的一个新案子。恐怕还得劳烦您多等个十几分钟。”
茶水太浓,素安喝着不太习惯,小口小口的抿着。
“这个怪我。”等保安走远后,陆太太轻叹着说,“我们以前刚刚成亲的时候,还是旧时代。我住在乡下,喝惯了浓茶。现在时代好了,什么都摩登起来,我也跟着变了不少。只不过这口味重的习惯,改不了。茶要浓的,菜要咸的。”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盯着窗外在树上跳动的麻雀,眼神中透着怀恋,显然是在回忆那故去的时光。
素安正捧着茶杯静静看着陆太太。很突然的,在茶水升腾的热气中,她的眼前掠过了一些虚影画面。
居然是和陆太太有关的。
素安眼眸半眯,正想要再看一遍这些画面时,却被忽然而至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思维。
“厅长夫人!”郑亮大跨着步子,面露欣喜的朝向沙发这边快速走着,“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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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厅长夫人?难道说,眼前这位,就是警视厅陆厅长的太太?素安想通了这一点后,也只佯作不知道,自顾自的品着茶。
“小郑,”陆太太看到郑亮后,一改之前的淡然自若,语气变得焦急,“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帮忙。”
陆太太的来访,完全出乎郑亮的意料之外。再听对方这样说,他更加诧异起来。陆太太如果有事找警视厅,回家和厅长说声就可以。何苦特意来寻他?
谨慎起见,郑亮没有立刻询问是什么事,而是叫了个下属来,吩咐道,“你带方五小姐去录一份口供。”生怕手下人做事太认真,他半开玩笑的叮嘱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啊。”
听了这话,那名警士立刻明白过来,笑嘻嘻说,“您放心就是。”恭敬请了方五小姐往里走。
——之前郑警官开会,为的就是方五小姐这一桩案子。方五小姐能够让郑警官这样小心谨慎对待,他自然更不能大意。
看着两人走得稍微远一点了,郑亮收起笑容,请了陆太太进到旁边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关上房门才问:“请问您来找我是什么事?”
陆太太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沉默了片刻,慢慢说,“清和坐火车去金陵了。”
“什么!”郑亮刚刚开完会,嗓子干,所以倒了杯水喝。听到这话差点呛得水从鼻子里冒出来,“这个时候,他去那地方掺和什么!”
不怪他这样激动。而是这段时间出了件对外人来说不算严重、对于某个行业来说却面临着灭顶之灾的大事。
前些日子,金陵举办的卫生会议上,有人提出了“除旧换西”的议案。说中医是老派的旧事物,没有科学依据,理应废除。提议大力推广建立在科学研究基础上的新式西医。
本议案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得以顺利通过。
这件事在中医界甚至于全国的医学界掀起轩然大.波。
上海派人赴金陵请愿。国内上下中医学者们为其助威,纷纷赶往金陵一带为他们送行。
陆清和自幼随着祖父研习中医,早已小有名气。自打议案被提出的时候,他就收到了风声,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件事。在事情尘埃落定后,他愤怒至极,决意要为中医发声助威。
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后,陆太太极力阻止。身为警视厅厅长的太太,她自然能够很快知道这些事情的最新消息。正是因为明白此事在医学界闹得很大,她才更不想儿子掺和进去。生怕他会有危险。
要知道,那些人能够影响到卫生会议的决策,也是很有些手段和后台的。他们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议案,必然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和中医界对抗。
然后今天早晨陆太太惊讶的发现,长子居然昨天半夜悄悄离开了家,天不亮就上了过路的火车,往金陵去了。
陆厅长因为公事不在恒城。
她没法子。听说今天在这里负责的是郑亮,只能直奔警视厅来寻郑亮,让他帮忙处理。
“小郑,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陆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陆清和。而且她知道,只要警视厅的人肯出手,这事儿也一定能成,所以态度非常坚决,“你让人看看他现在大概到了什么地方,想办法把他拦下来,送回恒城。”
“好,好。您等着。”郑亮赶紧拨电话,“我这就让铁路方面给看看。”
他倒不是想要阻止陆公子的爱国行为。
而是陆清和身份特殊。身为警视厅厅长的长子,利用价值极高。如果被人发现他也参与进去,到时候有些事儿,有理也能被人弄出点没理出来。
到时候处于风口浪尖的陆公子,也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
下午的时候,终于来了消息。
却不是好消息。
郑亮放下电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缓了好一会儿才拿捏好了措辞,力求和缓的对陆太太说,“清和已经找到了,铁路的人和赶过去的警士也已经劝过他。”
“是吗?”陆太太面露惊喜,“他怎么说?”
郑亮一字一句艰难的说,“可是他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说同意回来。结果趁着大家不注意,他悄悄溜走,坐上了别的列车。等大家发现他下落的时候,那车差不多已经出了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