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素安翻动报纸的时候,姚婷轻轻唤了一声“夫人”。等到素安捏着报纸从其上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姚婷顿了一顿,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实话,她并非家里头口才最好的。这一趟让她来,她真觉得自己怕是不能胜任这个‘差事’。
姚婷很小心的道,“夫人,其实这桩事情不是太难。家中做生意的时候,允诺云家的一些条件没有达到。这就惹恼了云老板。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和他好好谈谈?”
“原来是这样。”素安合上报纸,认真的看着她,“既然是做生意,就该明码标价的来。你们承诺了云家的条件,就是这笔生意能够谈成的基础。现在你们做出了违背承诺的事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谈的、”
姚婷搓了搓手,汗津津的手心都是汗。
“夫人,”姚婷硬着头皮问,“或者,您可有空闲和我父亲谈几句?”
“没空。”拒绝得干脆利落。
姚婷实在不是个好的说客。这般两三下交战过来,她知道自己气势上已经弱了。但是不行也得上。
想到父亲的嘱托,她暗示性的道,“我们知道夫人您一向不喜欢金银这样的俗物。说起来,我家在岍市也有几个店铺,赚的银钱也不少。倘若夫人能够帮这一次的忙的话,到时候姚家在岍市的那些铺子,随便您选一个。”
这个允诺是很高的了。自家店铺白白的拱手让人,也不怕素安要走了他们最好的一间。
“你们这次惹的麻烦可不小啊。”素安莞尔,本钱下得越大,这事儿就越难,她自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下来,“店铺你们先自己留着。我稍后看看再说。”
语毕,她竟是半分钟也不多留,直接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姚婷才恍然明白过来,打电话给姚家。
姚家那边一直在等她的消息。电话刚一响起他们就接了。那一头是姚婷的父亲姚先生。
“怎么样?夫人怎么说?”姚先生急切的问,“她可答应了?”
“没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我看、我看悬。”
姚婷声音弱弱的说着,生怕父亲发火。谁曾想电话那头的姚先生却哈哈大笑。
“没拒绝就好。”姚先生心满意足的笑着,“这样的话,改天再看看,说不定又转机。”
“爸!”姚婷都快哭了,“您怎么让我来见她啊。我根本就说不过她。怎么办?”
姚婷是真的紧张,真的觉得自己完不成。
如果说刚开始还抱着一点点的侥幸心理的话,自打见了都统夫人后,和对方的自信威严气势正面对上,她心里那点点的盼头也消失殆尽。
那端姚先生倒是微微一笑,“别急。你去正合适。要知道,都统夫人可不傻。真要派了个八面玲珑的去,说不定还没谈就已经惹了她厌烦。倒不如让你去。”
一个真诚的笨拙的人,反而可能会让都统夫人心软一些。只不过现下看来,他的打算还是过于乐观。都统夫人,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
也是。
依着夫人的身份,压根就不用理会他们这一茬。
“这事儿急不得。”姚先生按照自己的想法猜测道,“听说夫人的婚期就要到了。左右就几天的功夫。不若等了婚礼结束再说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姚婷闷闷的应了声。
“你也别慌,”姚先生宽慰自己的女儿,“我请了一位于先生帮忙做说客。到时候婚礼的时候,于先生会去参加。之后看他的反馈吧。”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姚婷兀自思索。
于先生?哪个于先生。
他们家有认识的姓于的人家吗?
·
婚礼那天,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就连大元帅都亲自发了电报来恭贺蔺都统大婚之喜。
这日蔺校长的情绪并不是很高涨,有些恹恹的不想动弹。但是来了那么多贵客,他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只能强撑着笑容来接待客人。
相较于他的憔悴,蔺太太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着,开开心心来招待女眷们。
在医院的那一天,孙惠强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丢回了恒城回春堂孙家。凌友青四肢被打断了,没了大半条的命,被凌家人给接了回去。
至于蔺景碧。
蔺景碧的罪状比较多。蔺校长气不过,真的让人把她几乎打残,然后送去了精神病院,还特意关照了里面的医生,一定要对她‘好好治疗’,免得她再祸害人。
不过,当天夜里,蔺校长就后悔了,心软了,打算把这个女儿接出来再好好说说——兴许,这孩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得亏了蔺太太目光如炬,发现了蔺校长后悔的苗头。
蔺太太把事情和蔺景年一说,蔺景年亲自命令不准旁人把林济宁比放出来,直接把蔺校长走歪路的苗头给掐断了,再没希望。
其实前几天的时候,蔺太太的情绪也不是特别好。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女儿,就算蔺景碧不是乔乐途的孩子,好歹也是她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虚的。
但是,蔺太太没法容忍这个孩子的恶毒心思。自小就那么会算计,也不知道在蔺家这么多年来,那胡妮儿暗地里算计了蔺家人多少。这么会耍心思的一个人,不可能到了蔺家后就忽然转了性子变得天真纯善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如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蔺太太不由得想到了往日种种,总觉得胡妮儿对她的好,都是为了站稳了蔺家小姐的位置。甚至于说,胡妮儿在蔺家这么些年来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母女间亲近的一些小事,蔺太太都忍不住拿出来衡量一番,到底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越想越心寒,越难受。
蔺太太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到了大儿子婚礼的前一天,已经愈发消瘦。之前订做的参加婚礼时候穿的礼服,原本试着的时候很可体合身。这天婚礼再穿上,已经松松垮垮,足足比现在的她大了一个尺寸。
陈妈看得心里难受,“太太,您也不要再想着了。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蔺太太想了一整夜,等到天不亮开始准备婚礼的时候,她算是彻底活过来了。仿若新生。
对她不好的,她不再惦记。
对她好的,她得好好照顾着。
下定决心要给大儿媳妇一个完美的婚礼记忆,蔺太太打扮得体的出现在众人跟前。而且,心里也已经把该放下的放下了。
婚礼开始于教堂。
蔺景年坚持着要有西式的宣誓流程,也要有中式的摆酒流程,一个都不能少。还特意为此安排了二三十辆汽车,专程接送宾客们往返于酒店和教堂之间。
“您请进,您这边坐。”蔺太太今日精神极好,笑着招呼客人们道,“您请走这里。呃,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她发现眼前的人陌生的很,好似没有见过,于是多问了几句。
来人是名中年绅士,打扮考究,身穿西服,相貌不俗气质儒雅。虽然和蔺太太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却鬓发乌黑,半点老态也无。
单凭他这出众的相貌,蔺太太断定,倘若自己见过他的话,一定会有印象。没有印象只能说明,这是头一回见了。
“我姓于。”他朝着蔺太太礼貌的一笑,“和陆家人颇为相熟。”
和陆家人相熟,那么就是恒城人,基本上可以算作女方娘家那边的。
蔺太太便招呼着人把这位于先生请到了另外一边。
忙忙碌碌过后,终于,婚礼正式开始。
婚礼进行曲响起。
身为兄长,重伤刚刚好转的段素阳代替了父亲的位置,让新酿素安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向蔺景年,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一步又一步。距离慢慢缩短着。终于,行到了最终点。
段素阳看着蔺景年片刻,缓缓道,“我把安安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蔺景年道。
段素阳低着头快步离开。
在牧师的见证下,双方宣誓,交换戒指。
依着程序,接下来新郎新娘该轻轻碰触一下唇。其实也不用真的碰到,吻面礼也可以,意思到了就行。
素安本来想着吻面礼过去就算了,毕竟两人心知肚明是个什么情形。
哪知道蔺景年眸光黝黯的看了她片刻,忽地俯身,深深的吻了上来。
第 65 章
素安抬脚踢过去。
蔺景年吃痛, 力道略微放松, 没有立刻松开。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两下才放过她。
素安气得不行, 脸红红的去瞪他。
蔺景年这个时候还没有远离, 侧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别恼了,晚上我让你打一顿消消气, 如何?”
这个交换条件还算过得去。素安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傻的。”蔺景年无声说了句, 想要抬手揉揉她头顶的发, 却发现手心里湿湿的都是汗。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悄悄收了手。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唯恐她厌恶了他继而再不肯搭理。
幸好她对他也是有情意在的, 只不过她自己不清楚而已。不然的话,光是打一顿, 恐怕还没法让她消气。
蔺景年握紧了小妻子的手, 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用力按牢。
蔺太太看得心满意足。
“妈, ”傅氏挨着她坐,侧头小声说,“我怎么瞧着刚才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我看好着呢。”
“我怎么觉得大嫂好像在生气?”
“不可能。”蔺太太可喜欢这个儿媳了, 也相信儿媳一样喜欢她和她儿子,“安安今天大喜的日子,所以太紧张了而已。”
说着话的功夫, 蔺太太一偏头看向另外一侧的宾客席, 正好望见有个人在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牧师跟前的那对新人。
蔺太太忍不住犯嘀咕, “那人干什么呢。”
“他好像是姓于的,我有点印象。”傅氏探头说, “之前还找过大嫂来着。”
蔺太太也记得他。这个姓于的先生相貌不俗,看一次就会记住。先前倒还罢了,现在这个情形,她莫名的就不喜这个姓于的人。
倒不是说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别人都是带着恭贺的祝福心态来,他不祝福就罢了,还板着个脸,让人心里着实不太高兴。
婚礼照常举行。
宾客们欢呼着簇拥了新人上婚车。一行人驱车到了酒店,开始宴席。
素安换了身中式礼服。大红喜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容颜娇艳妩媚。
蔺景年等在屋门外。看到她出来,面露惊艳。下意识就靠了过去,探手揽住她的腰身。
啪的一下,大手被她打落。
素安轻哼着说,“登徒子。”再狠狠瞪他一眼,“不准逾越。”
蔺景年知道她这是还记恨着刚才他趁机偷香的那一下。这事儿是他理亏,他认。不过他不后悔。
最起码通过那个偷香,让他了解到小妻子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蔺都统老老实实的和都统夫人并行着往外走,老实了不少。但是该有的礼数也该做到。素安挽上了他伸出的手臂。
红毯铺就的路上,鲜花扎成的彩门正立在路的尽头。
郎才女貌的登对新人一出现,满座宾客齐齐喝彩祝贺。
旁边有些军人平时板着脸不苟言笑,这个时候却是嗓门儿比谁都大。
“都统夫人真漂亮。都统大人,来一起吃个苹果吧!”
“不不不,一起吃汤圆。”
“还不如一起喝个酒呢!”
打趣的声音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