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低头,双臂落在她身体两侧,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滚烫的气息近在咫尺。她以壁咚的姿势被他困住,似乎只有“抬头看他并与对方深情对视一分钟”这一个选项可以逃脱束缚。
但……
姜竹沥屏住呼吸,慢慢向下滑。
她是个矮子啊。
矮子怎么可能被壁咚困住呢。
段白焰嘴角一动,面不改色,也跟着她的动作,慢慢蹲着向下挪。
她挪一寸,他就跟着挪一寸。同速运动的物体相对静止,等她蹲到地上,仍然被他困在怀里。
逃脱失败的姜竹沥:“……”
可真是长进了。
以前她用这招,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竟然会有被攻破的一天。
“你没说完。”段白焰凑近了,竟然连眼神也是静默的,“你想让何筱筱怎么跟你道歉?”
他声音很低,嗓子有些哑,极具诱惑力。
姜竹沥微怔,理智逐渐回笼,赶紧拒绝:“别,不用,你……你别打她!”
她至今还记得,他把林鹤按在黑板上摩擦的样子。
就是因为他战斗力太强,她不敢让他碰任何与打架有关的事。
“我今天已经怼过她了。”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心翼翼,“她被气坏了。”
她想证明,她不是高中时的土拨鼠姜竹沥了。
她一点儿都不怂。
小姑娘皮肤很好,肌肤白里透红,眼神亮晶晶,却努力将自己缩成团,更像某种鼠类。
可爱得令人发指。
段白焰的手顿了顿,想到江连阙此前的话,决定顺着她:“不打。”
说完,他站起身,将她也一并提起来。
“走。”
然后顺理成章地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何筱筱站在原地,被这种亲密刺痛,还没回过神。
而夏蔚满心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段白焰走出来,连忙欣喜地迎上去:“段……”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瞥来一眼,止住她下一步的动作。
那目光凉凉的,眼神幽暗,深不见底。
夏蔚一个激灵,人生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读懂一个人的目光。
——你和她,都给我小心点儿。
——可别栽了呵。
***
姜竹沥也不明白,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不管她承不承认,何筱筱让她感到伤心,她们的关系曾经那么好。
可当她混混沌沌地,被牵着坐上了段白焰的车,才突然反应过来:“江连阙的账号,是你在用?”
段白焰自己爆了马甲,现在再否认也没意思:“嗯。”
“为什么……”姜竹沥一脸茫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算算时间,他从她出国起,就在看她的直播,并锲而不舍地为她打赏。
可她明明记得,他很不喜欢她做直播。
段白焰性格别扭,什么话都爱憋在心里,偶尔挤牙膏,才会往外冒一点点。
她那时不明白这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感,只觉得直播露脸都是小事,以为他并不介意。
直到她逐渐有名气,被JC签约,他才终于暴露出一点点真实想法。他将情绪发泄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逼迫她,重复同一句话,“说,说你喜欢我。”
她累极了,迷迷糊糊,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照他说的做。
只记得将醒未醒时,他从背后锢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上来,在她耳边发出难耐的叹息:“一想到要跟别人分享你的脸……就想挖掉那些人的眼睛。”
姜竹沥现在想想,还觉得很可怕。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除了直播,他根本见不到她。
不能把她抱在怀里,不能跟她做最亲密的事,也没办法在午夜梦回时喊她名字。
远隔重洋,他只能透过这么小的一方屏幕,得知她那里的天热天晴。
还不是因为……
“想见你啊。”他没有看她,依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想见你。”
语气低而平稳,像一只被抛弃多年的小动物。
一直一直守在原地,等主人回来。
姜竹沥愣愣的,许久。
尽管不愿意承认。
但她的的确确……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再一次对他心软了。
***
姜竹沥没有回程西西家。
段白焰只语气清淡地提了句“睡衣总不能再还给熊恪”,她就非常乖巧地跟着他回了段家。
程西西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就不长记性?”
姜竹沥默默听着,不反驳。
她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对段白焰的喜欢。所以哪怕他只是抽风似的给出一点点甜头,她也无法招架。
“他受伤了,是因为我。”姜竹沥轻声说着,给自己找借口,“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来照顾他。”
“可你们的问题,还一个都没有解决。”程西西叹气,“竹沥,我从来不反对你们复合,可你们如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重新在一起,一定还会出问题的。”
“我们没复合。”姜竹沥虚弱地狡辩,“只是碰巧我家里出了事,他又受了伤……就来短暂地照顾他一段时间。”
何况……
他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啊。
哪怕这种转变太过突然,毫无伏笔,处处都很可疑。
可更深层的原因,姜竹沥逃避现实似的,宁愿不去多想。
晚饭过后,她上楼帮他上药。
他后背受伤,还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段白焰偷偷拿走了跌打酒,一个人暗搓搓地在楼上抹药,可他的手臂又总有够不着的地方,恼羞成怒踢了一脚床头柜,姜竹沥刚好路过,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去。
没穿上衣的段白焰:“……”
不知道应该直接进去,还是假装害羞捂脸跑掉的姜竹沥:“……”
但两个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不告诉熊恪。
段白焰的父母婚姻不睦,母亲不怎么喜欢他,生下他后没几年就跟别人组建了新家。几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纠葛像蛛丝一样缠绕在一起,单单段爸爸一人,海誓山盟重情重诺,从头到尾爱得真心实意。
可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缺他这一个伤心人。在认清这个现实之后,段爸爸深表痛心,拍拍屁股也跑了,把儿子像烂摊子似的甩给了段爷爷。
所以放眼整个段家,唯一能让段白焰收敛戾气的人,是从小将他养到大的爷爷。
“我懂。”姜竹沥表示理解,“大熊是你爷爷那边的人,如果他告诉了你爷爷,他也会担心。”
段白焰沉默不语,默认。
屋内月光发冷,窗户大开,花香从窗外飘来。
他裸.着上半身,等她上药。
“如果觉得疼,记得告诉我。”姜竹沥把药酒倒入手心,搓热了才往他背上按。看到他光洁后背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人皮肤真是白,货真价实牛奶里泡大的小少爷,“我以前没怎么给别人用过这个,下手尽量轻点儿。”
段白焰沉默着,整个身体都无声地绷紧。
少女的手掌软绵绵,落在他因接触空气而显得微凉的后背上,一冷一热,对比鲜明,让他有种抱住她,在她身上蹭一蹭的冲动。
“你是不是冷?”姜竹沥十分细心,注意到他微不可察的颤抖动作,“把毯子盖上吧。”
段白焰微微垂眼:“好。”
他不喜欢身体接触,是真的。
但姜竹沥身上有种奇怪的生物电,他喜欢得不得了,一眨眼,就喜欢了这么多年,也是真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还和以前一样,不会照顾自己。”姜竹沥习惯了一边做事一边碎碎念,把毯子拉过来,将他裹成蛋筒,“下次受伤不要再敷衍熊恪了,让周围的人帮帮你。”
哪有受了伤,自己躲起来的道理。
段白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身形一顿,抬起头,目光很安静。
“怎么了?”
他微顿,认真地问:“你会帮我吗?”
姜竹沥哭笑不得:“我现在不是在帮你,是在干什么?”
“我是说,这个。”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毯子上。
姜竹沥一愣。
半天,脸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又羞又恼:“流氓!”
四目相对,段白焰突然想起——
她不知道,其实刚刚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是在偷偷擦药酒。
他拿着手机,点开JC直播的APP,将账号切换成“今天开始佛挡杀佛”,然后,按了右下角的“注销”。
屏幕上弹出一句提示。
——注销账号将无法恢复,是否注销?
他顿了顿。
——是。
他有一种预感。
姜竹沥正在向他靠近,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妥协,然后回到他身边。
从现在起,世界上只有追捧甜药的段白焰。
再没有旁人。
第21章 黄桃蛋挞
姜竹沥最后是从段白焰卧室里逃出去的。
准确地说, 她逃离了一场求欢。
家里的阿姨帮忙安排了客房,在他隔壁的隔壁, 玻璃落地窗,风景俱佳,能看到摇晃的翠竹。
不用睡溜冰场,她十分欣慰。
躺在床上,却有些失眠。
不知道段白焰突然间怎么了……
像一场毫无征兆的精神分裂。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段白焰连毕业照都是绷着脸的, 表情不善,神色不虞。
仿佛天生就那副面瘫样子,对谁都不耐烦, 对谁都不上心。
两个人在高中毕业后牵手决定在一起, 那时并肩走在大学的校园里,看到别的女生坐在男生后座, 言笑晏晏地交谈着, 骑车穿过水杉树婆娑的光影。
幼稚的姜竹沥十分心动:“教学楼离宿舍区好远啊, 每天走路就要走好久, 我也想去买辆自行车代步。”
段白焰听出她的意思, 不屑一顾:“十年前的电影就不演这种剧情了。”
更重要的是, 他有跑车。
为什么要用这种愚蠢的交通工具。
“那好吧,我自己买一辆。”姜竹沥有些失望,却不想这么快放弃, “以后我们一起去上课, 我骑车走在前面, 你就自己跟在后面跑。”
段白焰:“……”
他无法想象这个画面:“你有没有良心?”
十八岁的姜竹沥仍然会撒娇。
所以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想都别想。”段白焰不为所动,烦躁地皱眉,“不骑。”
姜竹沥决定生他三小时闷气。
为什么别人家男朋友都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她家的只会:嗯?不行,乖啊我们再来一次。
气人。
第三个小时零一分,段白焰在宿舍楼下打她电话:“下来拿吃的。”
姜竹沥想说不去。
可是大夏天的,外面热得要命,他站在楼下,如果等太久,就会成为蚊子们的食物。
上次他被毒蚊子咬一口,半个脚踝都肿起来了。
姜竹沥想啊想,想啊想,决定先拿完吃的,等他回到了有空调的屋子,再专心致志地好好生气。
拿到实物,才发现竟然是盒点心,他绕小半个城市,去买了姜竹沥心心念念、却一直没吃到的那家网红店的黄桃蛋挞,塔皮松脆,松软可口。
她还在生闷气,学他矜持:“别以为你拿这个收买我,我就不生气了。”
多大的事,不就是作吗,谁还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