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争锋相对,就不符合女生一贯和气友善的处事态度。
如果她想,她完全可以不露声色地报复,一击必中还不会惹火上身,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
——宁词确定,莳音有这个能力。
但她偏偏没有。
挑衅也好,反击也罢,甚至是最后的求和,都把控在一个恰当的范围之内,节奏完美的不可思议。
结果也美好的不可思议。
最起码到现在,整个班里跟裴时桤最熟的就是莳音,相处的最和谐的也是莳音。
裴时桤和别的女生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跟莳音一个人说的多。
剑拔弩张之后,反而是毫无别扭的沟通跟交流。
倘若一开始没有这场“战斗”,宁词敢保证,他们现在一定还只是生疏又陌生的前后桌关系。
而不可能出现这么一个神奇的状况:
拥有大魔王裴时桤的第四大组最后三排,居然是全班关系最和谐的一个学习小组。
“种种前因后果,只能指向一个方向:这场争端,根本就是你故意挑起的。对吧?”
……
莳音弯唇,
“被你发现啦。”
她眨眨眼睛,笑容有些狡黠,
“不过不要说出去哦,特别是跟裴时桤,不然天魔大战又要卷土重来了。”
果然。
哪怕早就猜到,但亲耳听见对方承认的这一瞬间,宁词还是有些发愣。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裴时桤可能喜欢你。”
“哈?”
女生这次倒是真的惊讶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昨天,他不是送了你一个热水袋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换做是别的女生,他就算扔掉也不会送出去的……难道不是因为有好感才会这样吗?”
莳音微笑着摇了摇头,
“应该是因为我不会误会吧。”
“什么意思?”
“有的人,其实也想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别人,但总会引来不必要的误解,比如误会他心怀叵测,误会他别有深意,当然,对于裴时桤来说,可能更多的还是被误解成是有好感。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愿意做了。他会对我施以援手,大概就是知道我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宁词沉默下去,仿佛是在消化她的话。
快走到办公室时,才轻轻开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坦诚?”
“嗯?”
“我们明明还不怎么熟不是么,为什么你会跟我说这些?”
只是借过一个座位和一件衣服的关系,甚至自己还害的她受冻一个下午。
却对着自己,那么坦率地承认了她的“小心机”。
是为什么?
莳音腾出一只手,把散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声音很柔和,
“因为很多事情憋在心里,也很难受啊。跟不够聪明的人直抒胸臆,反而只是白费唇舌,说不准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所以我宁愿不说。”
“但是我觉得你能理解。”
宁词一怔。
女生在夜风和月光里微微弯唇,笑了起来,
“下次如果你也想疏解,欢迎来找我聊天,我保证当一个合格的树洞。”
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试卷就要进办公室。
“等等。”
宁词忽然喊住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嗯,你说。”
“为什么你不会对裴时桤产生误解?”
莳音没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
“为什么不会产生他对你有好感的误解呢?”这句话有些拗口。
“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根本一点,哪怕一点点都没有觉得他会喜欢你,我能明白你在思考之后,最终不误解他的理由,但我想不通你一开始就这么笃定的原因。”
……
女生的目光在黑夜中很澄澈。
莳音轻轻颤动了一下睫毛,笑着道,
“关于这个,等我自己想明白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
——不是对裴时桤笃定。
而是对爱情笃定。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爱情。
爸爸妈妈,曾经是最最完美的一对情侣,最最般配的一对夫妻。
但是爸爸死后不到一年,自己还沉浸在丧父的悲伤中,妈妈已经重新露出了恋爱中的甜蜜。
亲情比爱情持久,友情比爱情稳固。
这个世界上,最最可笑,最不可能存在的就是爱情。
明明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挫折,太大的伤害。只要努力学习就会得到好成绩,只要认真练习就会成为乐团首席。
没有人欺凌过她,她爱的人都爱她,真心相待的好友也从未背叛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某一个时段开始,忽然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她,没有人会真正爱她。
爱情和婚姻都是荒谬的东西。
与其指望有人能让你终生依靠,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潇洒漂亮地孤独终老。
——这是莳音最真实的想法。
……
深夜,四周都是黑洞洞的虚无。
女生忽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又传来了剧烈的雷声。
她吓得唇色发白,浑身颤抖,却一声不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下床头灯。
乍亮的光线稍稍有些刺眼。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桌上那个简陋的粉红色橡胶热水袋上。
然后起身,去接了热水,抱着它重新回到床上。
热水袋在怀里散发出烫人的热度,额间已经渐渐有了密密的细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雷雨天都失眠的莳音,却第一次在光亮里心安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六章
时光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啊流。
流走在充满油墨味的试卷纸和微苦的咖啡香气中。
这周周四上午九点全国中学生篮球锦标赛的省区闭幕式在体育馆正式召开。莳音作为颁奖的礼仪小姐在场馆里听完了一场又一场领导演讲。
这次省赛,奚一中位列第三名无缘最终的全国决赛。
但这已经是学校这么多年以来取得的最好成绩。
毕竟省区冠军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匹黑马,球员里有三个都已经是省队预备成员。而亚军则是去年的全国冠军。
一中作为一个常年挂在八强开外的文体弱校,居然能在今年荣获季军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虽然存在一定的主场优势,但大家都说,有一半的功劳还是得归于篮球小王子裴时桤。
“他奋勇拼搏的精神明知是逆境却依然咬牙前行,感染了所有队员甚至观众哪怕最后结果并非最完美我们也都知道他非常了不起。”
——出自昨天校报上某篇名为《篮球追风少年》的匿名文章。
通篇的溢美之词不带丝毫重复,只差没指名道姓地说,“追风少年”就坐在高二理科试验班第四大组倒数第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
其实他们学校的最后一场比赛莳音也去看了。
当初复赛排日程表时,她出于私心,明目张胆地就把本校压轴比赛的观看场次排给了自己班。
同班同学排着队过来跟她握手感谢,“莳音,你太棒了!我永远支持你,了!你放心,下学年,我还选你当体育委员。”
“……谢谢你的信任,千万不用麻烦了。”
然后大家激情四起,把鼓乐队的大鼓、镲还有小号都搬去了体育馆,在观众席上敲锣打鼓地为自己学校呐喊助威。
“嘟嘟——加油!嘟嘟——加油!”
“奚一,嚓嚓!奋进,嚓嚓!奚一,嚓嚓!第一,嚓嚓!”
“裴时桤,咚咚咚!你最帅,咚咚咚!裴时桤!咚咚咚!skrskrskr!”
“啊啊啊啊——噼里啪啦哐当!”
……
简直比演唱会还热闹。
莳音撑着栏杆,视线落在下方奔跑的少年身上。
少年身上穿着白底黑字的篮球服,上衣塞进裤子里,背后印着大大的两个数字:17。
奔跑时球衣泛起波纹般的褶皱,带着满满的运动热血感。
往常做早操时鹤立鸡群的男生,放到一群体育生里,一米八的身高就不是那么突出了。
而且额间发梢全是汗水,顺着下颚角流进脖颈,墨发凌乱地散在眉上,时不时还拎起领口去擦眼睛上的汗。
非常狼狈的样子。
——但是也超级迷人。
比平时制服整齐的样子更迷人。
看他熟练的运着球,闪过一个又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而后一跃而起,手里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流畅的弧线,正中篮筐。
“远投三分!”
这种时候,不会去关注他长的多么英俊,抓着篮球的手指骨节有多么白皙分明,睫毛盛着汗水时的眼神又有多么璀璨。
所有细节通通都会模糊掉,只看得见一整个发光的轮廓,像风一样席卷球场,占据所有视线焦点。
——比往常更更迷人也更更耀眼。
哨声响起,最终比分停在79:70。
还是输了。
少年大概是因为精疲力竭,在裁判喊结束之后,就懒洋洋地丢开手里的篮球,躺倒在地。
队友扔了一只毛巾过来,他直接盖在脸上,整个人呈现出一副随性的大字型。
耳旁观众席逐渐传来杂乱的呼喊,而后汇合在一起,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热烈,
“裴时桤!裴时桤!裴时桤!”
——有的人,虽然最后失败了,依然能够使得支持他的人心神激荡,由衷地为他喝彩。
比如这位咬着牙打到脱力的追风少年裴时桤。
身后有很多其他学校溜进来看球赛的学生。
女生们通通都在激动地碎碎念:“他好帅他好帅他是谁谁认识他有没有微信能加一下。”
男生们则真心实意地感概道:“那个十七号一定看过凌晨四点钟的奚城。”
……
总以为对方是个仗着先天优势,浪费光阴、不求上进的注定失败品。
但在某一时刻却突然发现,其实一直是你把觉得正确的价值观强加给对方,然后站在一个偏颇的视角,理所当然地予以指责。
满满都是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狭隘心。
还误以为是成熟和理智。
错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音音音音,趁现在还剩半节课,我们去吃小吃店吃关东煮吧。”
后排原本正在打镲的江妙挤过来,摇着女生的胳膊,打断她难得的自我反省。
莳音稍稍挑了挑眉,
“你不等你的男神洗完澡了?”
体育馆内有浴室,所以篮球赛打完之后,裴时桤他们洗完澡,还会再从馆内内的休息室走出来。
——很多女孩子留在这不走,就是为了等待“男神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那帅气的一幕”。
“但是男神这种东西,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为了可持续发展,现在还是先去吃一下关东煮比较好。”
江妙无所谓地牵着她往外走,
“而且我有种预感,你和裴时桤以后绝对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我不想我们之间的闺蜜情受到破坏,早就决定要把他剔出我的男神行列了。”
“……你自己想吃关东煮不要拿我当借口。”
“真的呀,你相信我,我的直觉很准的。”
“我的直觉也很准。它告诉我你如果再胡说八道,下次物理就会不及格。”
“呀!呸呸呸,莳音你好烦哦!”
……
两个小女生一路插科打诨到达食堂旁边的小吃店,才发现好多人都溜出来吃早饭了。
看来男神的魅力确实没有那么大。
人群熙熙攘攘,穿本校和外校校服的都有,其中最显眼的居然是站在门口等煎饼,头顶大红蝴蝶结发箍的宁词。
江妙走过去,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头上那个蝴蝶结。
对于一个发箍装饰来说,它大的有些过分,甚至还有些吓人。
“你这是什么造型?”
她伸手拨了拨,没忍住笑,
“在cosplay米老鼠吗?”
宁词早上戴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看的,认为有种复古风。
但是被江妙的眼神一看,就明白自己拙劣的审美能力又闹出了笑话。
她咬咬唇,把发箍摘了下来,语气略显瑟缩和窘迫,
“我头发……扎不起来,容易散。”
本来按照惯例,上周就要去剪了。
可一中校规里并没有强制短发这一条,再加上每次抬头时,总能看见前桌女生细密柔软的深茶色长发,偶尔扎成丸子头,偶尔编成麻花辫,衬的原本千篇一律的校服背影都好看起来。
所以妈妈说要带她去剪头发时,她第一次提出了要留长的要求。
现在刚好在养长的尴尬期,扎不上去,刘海遮眼又容易散乱。
只能利用“工具”。
——对别人来说是装点美丽的饰品,对自己来说就只能是工具。
莳音在一旁笑了笑,弯唇的弧度柔和,
“用头箍其实更不方便,会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