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裴时桤不算太熟,对他的人品没有信心,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一时恶劣因子作祟,就把纸条内容公开来。
为了避免可能会出现的纷争,女生只能忍气吞声。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呦。
这话听着真悦耳。
少年勾勾唇,慢悠悠道,
“你求我啊。”
……
裴时桤其实并没有想怎么样。
只不过是出于幼稚的报复心理,吓一吓她罢了。
看见女生咬着唇,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感,才高抬贵手打算地把纸条还给她。
哼,他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小孩儿。
“求你了。”
——然而,在自己有所动作之前,对方已经当机立断地开了口。
女生松开他的手腕,声音轻轻的。
好像在叹息,又仿佛带着认输一般的恳求,类似琼瑶剧的台词被她念的分外可怜,
“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裴时桤一下怔在那里。
视线中,女生正垂着眸,睫毛失落地盖住眼睛,深棕色的碎发在额间划下一道道阴影。
很低落的样子。
很无辜的样子。
很柔弱的样子。
男生近乎狼狈地收回视线。
而后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了,拿走吧拿走吧。”
热血的少年漫上方,一只宽大的手掌展开来。
指节分明,掌纹清晰,事业线和爱情线都很长,看不出任何悲苦之相。
莳音抿了抿唇,捡起他掌心里的纸团,拆开来一看,里面果然写满了江妙的各种抱怨。
她直接撕碎,毫不犹豫地就扔进自备的塑料袋里。
纸屑和早上刚喝完的豆浆杯混在一起,从秘密降等为垃圾,再也构不成威胁。
“行了。从现在起,咱们……”
“我们势不两立。”
女生抬起脸,刚才还铺天盖地的失落现在完全没了影,目光与他齐平,仿佛下战书一般丢给他一句话,
“裴时桤,你给我等着。”
然后潇洒转身。
“……”
除了他妈,这是裴时桤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女人的狡诈善骗和翻脸不认人。
错愕两秒,脸色瞬间阴沉了十八个度。
“老子他妈要是以后再心软老子就在这个班学到毕业!”
……
宁词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的纠纷,从头听到尾,为了避免殃及池鱼,只能一直埋头假装看书。
直到耳旁传来纸条被撕碎的声音,才没忍住好奇心偏了偏头,结果正好跟莳音对上了视线。
对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才转回身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宁词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氛围里的一丝不同。
奇怪的是,这丝不同,不是来自于旁边跳脚的裴时桤。
而是来自于莳音。
生气的时候,是真的在气愤。
威胁的时候,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唯独在对她笑时,不管唇角的弧度多么善意真诚,眼里却永远带有一份克制。
宁词忽然觉得,莳音对待裴时桤这个“敌人”,远比对待自己真诚。
……
.
下课铃刚响,江妙就借着去便利店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拉着莳音到走廊外面,跟她倒了一肚子苦水。
“你不知道,选座位选到一半的时候,因为场面太混乱,直接把老杨给招来了,他大发雷霆,让我们重新选过,而且就在一旁监视我们,不允许我们坐下来之后再私自调换座位。”
“全班都知道我想跟你坐同桌,结果金筱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选在我旁边,那我总不好意思把她给赶走吧。偏偏你排名在她后面,老杨又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跟季威简直有心无力,回天乏术。”
“季威也是蠢,要不是他趁着老杨去上厕所的那两分钟,跟转学生换了位置,估计你现在就得跟郭漫臻同桌了。”
莳音咬着冰淇淋上的巧克力碎,
“怎么说?”
“季威不是散光嘛,老杨的板书又写的神秘莫测,他坐在后面压根就看不清黑板。可他分班考考了个倒数第三名,哪有前面的位置给他坐。”
“嗯,我知道。所以我把书包托付给他的时候就说了,轮到我的时候,他可以先给自己选。”
“是这样没错,所以他就给自己选了中间第一排郭漫臻旁边的位置。不过当时老杨不是在上面看着呢嘛,他不敢公然抗旨,只能先把你的书包放在那儿,假装是给你选的位置。然后轮到他的顺序时,觉得裴时桤肯定会跟许集安一桌,就替你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结果呢?”
“结果后脚裴时桤就坐在他旁边了。”
莳音把冰淇淋上面的包装纸给撕掉,无师自通地推论出后续发展,
“所以他就拜托宁词跟他换位置,把宁词换到裴时桤旁边,然后怕郭漫臻发飙,又趁着老杨不在,迅速把我的书包扔到宁词的位置上了对吧?”
女生无奈仰头望天,
“难怪我的彩铅断了好几根笔芯,零钱也全散出来了。以后有事情就不能交给他去办,不搞砸也出不了好结果。”
江妙无比赞同这一结论,片刻后又觉得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裴时桤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他没有得罪我啊。”
“那你干嘛避他如蛇蝎,季威说你换座位唯一的诉求居然就是不跟裴时桤同桌!这哪像是没有得罪的样子。”
“他没有得罪我。”
女生的视线落在天际最后那抹浮云上,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一旦跟他同桌,我一定会得罪他。”
——而现在看来,就算是换成前后桌,也一样不能避免。
并且还会愈演愈烈。
第十一章
莳音的预感没有错。
在接下来长达一周的时间,江妙、许集安及周围的一圈同学都见证了他们两个的唇枪舌战,争锋相对。
选班干部的时候——
班主任:“好,那我们就从体育委员开始,有没有同学想推荐或者自荐的?”
男生懒洋洋地举起手,
“老师,我推荐莳音。”
……
莳音坐在座位上,微微往后偏头,露出温柔的笑意,
“裴时桤,你最好适、可、而、止。”
班主任也明显认为他是在胡闹,
“推荐他人也要上来演讲,你推荐莳音当体委,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吗?”
男生迈着大长腿走到黑板前,撑着讲台,睥睨众生,
“众所周知,这周篮球赛的观看日程,就是莳音同学安排的,这说明她有胜任体育委员的能力。她还乐于助人,非常有集体荣誉感,道德上完全符合当体育委员的标准。并且她看上去经常死气沉沉,萎靡不振,每天晚跑都请假,约莫是身体不太好,对于即将面临高考的我们,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隐患,而当体育委员,有利于激发她的运动热情,帮助她强身健体,争当表率——所以我觉得,体育委员这个职位,非莳音同学莫属。”
整个班沉默了半分钟,而后近乎八成以上的都同学爆笑着鼓掌表示赞同。
因为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和在分班第一天就发表了“只要你们在学习上服从要求,其他事情我都会充分尊重民意”演讲的班主任。
这个荒唐的提议,最终居然成为了现实。
于是从这一天起,每次早操晚跑,莳音在队伍前头领队时,都对始作俑者裴时桤报以最大的恶意。
甚至有一段时间,裴时桤每天早上踩着点进教室,都能在自己的桌子上看见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两行清秀的字:
“裴时桤今天死了吗?
没有。那我明天再来问。”
……
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
莳音刚把面包拆开来,牛奶的吸管还没扎下去,身后就响起一个正义又委屈的男声,
“老师,前面的同学吃东西的味道太香了,影响我背课文。请问,我们上课的时候可以随便吃零食吗?”
“莳音啊,下次早起几分钟,按时吃早饭才对身体好。要是你实在饿,要不到老师办公室吃完再回来早读?”
“不用了老师,我下课再吃也没事。”
女生微微笑道。
然后等班主任踱步离开,就抱着语文书转身,面对着窗户,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下劣到这地步……”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
打算借着早读课补眠的裴时桤抬起头,咬牙切齿,
“妈的,你能不能转回去背?”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愤然而前行!”
“……”
甚至篮球初赛的时候——
一中很不幸,第一把就抽到了去年的全国四强之一。
经过一场激烈胶着的比赛,主场获胜,全场都在为己方的胜利而欢呼。
莳音作为体育委员,当然要为自己班的参赛队员准备矿泉水。
她站在场边,应景地鼓起掌,
“裴时桤你真棒!”
全场MVP裴时桤从她手里接过水,拧开瓶盖就仰头往下灌。
而后突然一顿,捂住喉咙,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少年阴沉着脸,把矿泉水瓶捏的咯咯作响,
“莳音你找死吗!”
女生这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毫无诚意地道歉,
“啊,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把实验要用的氯化钠溶液和矿泉水搞混了,你没事吧?这里还有一瓶葡萄糖溶液,要不要给你漱漱口?”
……
明嘲暗讽,含沙射影——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到了后面,已经发展成为拉帮结派式的分庭抗礼。
“江妙,你要还是我的好朋友,就不要再劝我跟裴时桤和解。对了,他今天数学作业没写,希望你作为课代表,能诚实地告诉老师,不然我会打小报告的。”
“许集安,我难道没有跟你说我们的最新计划是孤立莳音吗?你今天还敢问她物理题,我是死的吗?”
江妙还好,许集安夹在女神同桌和好兄弟之间,简直苦不堪言。
因为莳音讲理,处事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作为我的朋友,我不强迫你不跟谁玩,但是你不能强迫我跟谁玩。
而裴时桤呢,他就属于那种——“如果你要跟我一起玩儿,你就不能跟我讨厌的人玩”——的十足霸道型人格。
于是这一周,高二试验班第四大组最后三桌,就是一个小型宫斗剧场。
莳音是笑里藏刀的皇后娘娘,裴时桤是张扬跋扈的贵妃。
金筱姚作为贵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许集安和江妙,则扮演永远在劝和但永远失败的太监丫鬟。
至于宁词,她完全在状况外,每天都沉默寡言地学习,偶尔在课代表检查时把作业借给裴时桤抄写,自动被男生分配到“孤立”莳音的队友群里。
——作为一中两大巨头,如果一直按照这个节奏走下去,两败俱伤是唯一的结局。
但是周五那天,因为一场惨绝人寰的碰瓷事件,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体育课一般都是四个班合在一起上的。作为首届多出来的试验班,则被分到一二三四班的队伍里,形成唯一的“五虎将”。
按照惯例,女生们都缩在体育馆里看书聊天做作业,男生们在室外体育场上踢着足球挥汗如雨。
但踢到一半,就连许集安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发现了裴时桤的心不在焉,拐过他脚边的球,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男生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退出一会儿,走到场边坐下来,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跟着出场的许集安懵懵发问,“没有人犯规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
少年没搭理他,摸着下巴,以柯南姿势蹙眉思考——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因为自己报复的方式不对。
也不是因为莳音反击的行为不合常理。
但反复思量,总觉中间哪里出了差错,才导致这个别扭的结局。
正当裴时桤眉头深锁而许集安摸不着头脑时。
足球场的围栏外忽然传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声,
“裴时桤,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
男生被打断思路,不悦地转回头。
围栏外站着两个压根不认识的女生,看校带的颜色来看,应该是高二,一个捂着脸在哭,一个护着同伴瞪他,
“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要这样践踏菜菜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