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朱墨在这一点上还未令她失望过。
南嬷嬷得知整件事情的乌龙后,深深愧疚自己识人不明,以致引狼入室。楚瑜自然得着意劝慰她一番,“嬷嬷您也是一片赤诚,才会被奸人蒙蔽,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还纠缠不放做什么?眼下的要紧是将屋舍收拾齐整,等大人回来,咱们才能好好过冬。”
她的确不怎么怨怪南嬷嬷,因为明知道南嬷嬷的忠心本就不对她——老人家一弯明月都照在朱墨身上呢。真不知道朱墨哪来如斯大的人格魅力,个个都对他赤胆忠肝的。
当然,楚瑜对于朱墨的归来也是同样迫切,她有许多的心里话想要和朱墨沟通,不光是这边的,还有国公府里的:楚珝眼看要嫁进安王府了,对于这桩精心酝酿好的婚事,楚瑜当然不能在大喜关头泼冷水,破坏娘家的和睦,可是她又不吐不快。认真说起来,只有朱墨算得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天底下没有烦恼是他解决不了的。
因此随着年关渐进,楚瑜的心也愈发躁动难安起来,她真不想一个人过年哪。
朱墨来信说会在十一月底归来,不幸由于大雪封山的缘故,迁延了多日,直至十二月上旬,才传来怀化将军进城的消息——毫无疑问的,这是对他剿匪成功的奖励,才予以擢升。
朱墨进京之后,须先披甲上金銮殿,行论功述职之分。
楚瑜则焦灼的在家中盼着,一会儿行至门口,一忽儿步入廊前,两只脚跟打拍子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望秋等忍住偷笑道:“小姐您若真等得不耐,不如搬张椅子出来坐着,这样姑爷一穿过街角,您远远的便能看见。”
楚瑜羞恼的瞪二人一眼,哼声道:“谁要看他?”
仿佛忘了是谁天不亮就坐在镜子前,精心描眉画眼,巴不得让那人快点见识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第61章
盼春望秋二人默默对视, 暗忖这女为悦己者容果然不假, 小姐性懒,自从朱大人去后便疏于装饰,今日偏这样细致的打扮起来,要说不是为了朱大人,谁信?
心里虽和明镜一般,二人并不拆穿她, 女儿家脸皮薄,难得有柔情蜜意的时刻, 还是别去打扰了。
而楚瑜亦是口嫌体正直, 嘴里说着不干己事,却让庖厨备下几道朱墨平时最喜欢吃的菜, 梅花酒也从地窖里取出一盅——那是用去年收下的红梅花新酿的,清冽甘芳,楚瑜自己都没舍得喝。
众人从日中等到黄昏, 眼看着日影一点点从天际沉下去, 暮色渐渐笼罩上来, 心里的喜悦也渐渐淡去。
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再好的热情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消磨,何况是饿着肚子空等, 楚瑜见一众仆妇都脸色青白捂着肚子, 还兀自强打起精神,免得被她瞧出端倪, 心里更是不悦意,遂吩咐道:“开饭吧。”
众人假意拦阻了几句,见楚瑜执拗,遂欣然大快朵颐起来。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凉去大半,含在嘴里味同嚼蜡,楚瑜面色沉沉,于是这顿饭吃得好不憋屈。
盼春知她怨恨朱墨迟迟不回,扒了几口饭,身上有了些气力,便重新振作了劝道:“姑爷许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小姐你别介怀。”
还能有什么急事,左不过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绊住了。那位南明侯世子钟垦楚瑜亦是见过的,长得倒是人模人样,态度却轻佻风流无比,听说他对长安城中的花街柳巷熟之又熟,没准便会拉着朱墨往那腌臜地方解乏去——他当然是好意,惦记着朱墨在西南空寂寞了许多日子,才想到用京城里的温香软玉来纾解疲劳。
这群臭男人!楚瑜恨恨骂道,在她的想象中,朱墨此刻一定过得无比快活。
兴许真应了她的猜想,直到掌灯时分,才见到一个乌沉沉的人影从夜色中踉踉跄跄走来。
楚瑜立在廊下气鼓鼓的看着,她预先不知设想过多少遍,等朱墨回来自己该用何种姿态来迎接他。落落大方她大概是做不到的,可若是扭扭捏捏,没准又会被取笑成新嫁娘。
现在可好,根本用不着她仔细考虑,她只需坦荡的面对一个醉鬼而已,瞧他那醉醺醺的样子,不晓得吃了多少酒!
楚瑜嫌弃的望着,准备命侍儿将其扶进房去,谁知朱墨一近前就往她身上扑来,搂着她的腰不放。
若非他嘴里喃喃念叨着“阿瑜”,楚瑜真会以为他把自己当成了某个不正经的女人。她朝朱墨肩膀用力拍两下,衔恨道:“去哪里顽了,这早晚才回来?”
朱墨天生着一张好皮子,哪怕在西南晒了多日的太阳,脸孔仍是白如玉质,白如棉絮。此刻这棉絮上更是飘着两团酡红,平添出几分妖异艳色,看去更增诱惑。
楚瑜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两拍,总说女子容色误人,有倾国倾城的本事,其实用到某些男子身上也是一样适宜。
因了这份绮思,楚瑜又暗暗地鄙薄自己,这才几月不见男人,就春情荡漾起来了。
阔别多日,照说会有一顿寒暄,但放在眼下的情境中却绝无可能。楚瑜正觉无计可施,忽见朱墨搁在她肩上的下巴抬了抬,呢喃道:“阿瑜,这一趟远去川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喝醉了的人总不会说假话,楚瑜心中一动,托着他的头,低低的应道,“我也是。”
耳畔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楚瑜唬了一跳,忙将肩膀松开,却见朱墨慢慢站直了,笑眯眯的望着她。
楚瑜羞恼一并发作,火烧云从脸颊一路蔓延下去,染至脖颈,像熟烂了的柿子。她咬牙切齿的道:“原来你在装醉。”
“我若不假装,你又怎肯说实话?”朱墨的眼角眉梢都充斥着勾人而狡黠的意味,像只奸谋得逞的狐狸。
想不到他阔别多日,性子还是丝毫未改,难怪那些单纯的山匪会中他的埋伏。
楚瑜以往与他斗嘴就没有一次斗得过他的,当下也不与他辩,气咻咻的准备转身回中庭去。
却不知怎的一拉一抱,楚瑜就被朱墨拥到怀里。他抚着楚瑜乌黑柔亮的秀发道:“当然,我说的也是实话。”随即放低声音,“这几个月独在西南,你不知道我有多渴盼见到你的面,适才回来第一眼,你也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把你抱在怀中的冲动。”
要不是怕楚瑜脸皮薄躲开他,他也无需这样费尽周折。
楚瑜在他怀中奇迹般的安静下来,比起虚伪矫饰的言辞,她其实更愿意听实话。以往朱墨同她打情骂俏,她总是多有不屑,但真到了坦诚相告的时候,楚瑜倒和小猫咪一般乖巧了。
当然,也可能是朱墨掌心箍着她的力道太大,楚瑜自知没力气挣开,加之害羞心理作祟,她索性蒙上眼,长长的睫毛蝶翅一般颤动着。
朱墨看着那纤弱的羽睫,心里一点一点的被扇起了火,他忍不住埋头下去,想尝一尝挺直的鼻梁下两片柔嫩嘴唇的滋味。
但是还没等他真切触及,楚瑜便倏然睁开眼,冷冰冰的道:“适才你和谁出去饮酒了?”
朱墨摸了摸鼻子,不得已的将她松开,“左不过是南明侯世子那些人。”
还真被楚瑜猜中了,她忙揪着朱墨的衣领,细细闻嗅起来,还好,除了浊重的酒味,并没闻见脂粉香。
朱墨一眼瞧出她心里想些什么,轻渺的笑着,“你以为钟垦会领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呀?他倒是想,可惜被我一口回绝了。”
“你倒是行的端做得正。”楚瑜嘲讽的哼了一声。
“倒不是我作风正派,是我觉得那些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朱墨说道,将额头抵在楚瑜的额头上,声调却并不轻佻,反而规规矩矩,正经中别有诱惑,如一条幼滑细黑的蛇钻入人的心腔中。
楚瑜心肝颤颤,红着脸推他一把,“还不快进去洗漱,瞧你满身的酒气!”
“那你还二话不说上来抱我,”朱墨笑道,“你也不怕我身上有虱子?”
楚瑜大惊,这才想起朱墨经过长途跋涉将将归来,况且川渝那一带蛇虫鼠蚁众多,保不齐就有几只精明的虱子钻进盔甲里去了,她怎么能忽视这点?
楚瑜素来有些微小的洁癖,闻言立刻如临大敌,忙倒退三步,警惕而又戒备的看着他。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楚瑜真觉得后背发痒起来了。
朱墨无奈的道:“哄你的,进京之前,咱们就到城外山上找了一处含硫磺的泉池,在热水里把身子泡干净了,哪有虫子敢跟进来?”
毕竟皇帝老儿也怕虱子近身呢。
他说是这么说,楚瑜并不十分相信,唯恐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遂催逼着朱墨往净室去,亲自取来澡豆和沐发的香膏,要为他上上下下搓洗一遍。
朱墨难得见她这样殷勤主动,虽是出于别的缘故,还是感到十分欣慰。见楚瑜一双嫩手在他肩膀上捏来捏去,朱墨忍不住色心陡起,在她滑如凝脂的手背上抹了一把。
楚瑜仿佛被蛇蛰了一下,气得揪起他背上的峰肉,朱墨不由痛得嗷嗷直叫,楚瑜犹自不放,“再敢使坏,把皮不掀了你的!”
她这才宽宏大量的松手。
可怜朱墨背上掐红了一大片,真跟褪去了一层皮似的。他别过头,以一副缠绵哀怨的表情看着楚瑜,跟弃妇似的。
只可惜面前的女子铁石心肠,任凭他如何惺惺作态,始终不为所动。
朱墨见状无法,只得轻咳了咳,诉说起自己远征剿匪的功绩来。他本来口齿极好,何况这些事又是真实发生的,经过语言的渲染,更加娓娓动听,使人如同身临其境。
楚瑜听得微微出神,原本已快被他感动了,及至听到朱墨诉说自己如同天神一般出其不意降临山谷,那些匪贼皆被其威武所慑,竟一个个俯首帖耳不敢动作,这才不屑起来,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会妖术啊,这是人干的事吗?”
“传奇嘛,总是少不了夸张的。”朱墨干笑道,又问起她来,“你在家中这些时日,可是平平安安的?”
不提还好,一提楚瑜就想起那桩冤假错案来。她气吁吁的将湿帕子向桶里一扔,斜了朱墨一眼道:“当然不是,你一走,就有人上门来认爹了。”
朱墨吓得两眼瞪圆,他还这样年轻,几时跑出个莫须有的儿子来?
楚瑜见他坐在桶中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吓傻了,这才莞尔道:“你想要儿子么?可惜那孩子还在别人肚子里呢。”
因将林夫人领着玲珑上门的始末原原本本道来,当然,她是如何还击的,楚瑜也一一说与他听。
朱墨听说那孩子是林尚书的骨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责备的睨向楚瑜,“以后遇到这种事,记得缓点儿说,讲清楚,别一来就把人吓出病来。”
“你还怕呢?我看你若真有了儿子,只怕高兴还来不及。”楚瑜揎起袖子,将两只嫩藕似的玉臂伸展着搭在桶沿上。
朱墨哪敢看她的膀子,情知此时多说一句便是错,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你这便是无理取闹了,我就算真想要孩子,那也得是咱们的孩子……”
言毕,就见楚瑜如怨似诉的看着他。朱墨一激灵想起,若非自己先前请大夫要那劳什子避子汤药,他二人恐怕早就儿女绕膝了,难怪楚瑜时刻耿耿于心。
明知自己踩着了雷点,朱墨只得另转换一副话题,反过来埋怨道:“你也是,怎么她说什么便信了,今日是玲珑,明日是长安街的柳姬,月姬,你是不是也都一样要将她们请进门来?”
只有占据道德上的制高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无奈楚瑜并未直截了当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似是而非,不知是默认还是不知如何措辞。
朱墨没想到自己的人品会遭到质疑,当下大为不忿,赤-裸着身子义正词严的道:“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楚瑜白了他一眼,意思分明在说:你就是啊。
这可真是有冤没处诉,朱墨紧握住楚瑜双手,牢牢包在自己掌心里,以一副凄凉的面容道:“阿瑜,你信我,我对你绝无二心,甚至可以发誓,若我朱墨此生做过一件背叛于你之事,管叫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的力量是强大的,楚瑜纵使对朱墨的为人尚未了解透彻,但朱墨已经发誓,她要是再追究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于是楚瑜收起严肃的表象,重新为他揩抹起身上来,忽又漫不经心的问道:“谁是柳姬和月姬呀?”
朱墨脸上僵了僵,不由得暗暗叫苦,早知如此,就不该急于撇清自己,真是忙则生乱。虽则那两人只是钟垦的相好,但毕竟自己也是见过的,解释起来颇费力气。
既然越说越错,朱墨索性不说了,聪明的将话题调了个头,“你这样对付林夫人,就不怕她恨上你吗?”
“谁让她先来招惹我的?我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楚瑜自认从来不是心胸广大之人,何况她也不惧怕林夫人的报复,两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这时候林夫人哪还有心思管她,恐怕正为玲珑那蹄子忙得焦头烂额呢!
不过朱墨此语倒是提醒了她,林夫人一个继室虽然无须惧怕,就不知林尚书那头……楚瑜面上有些不安,讪讪道:“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但凡涉及到政事,楚瑜总是慎之又慎,唯恐找来杀身之祸。
朱墨虽然很乐意调戏一下心爱的娇妻,不过见楚瑜这样紧张,难免有所不忍,因道:“无妨,凭空多了个儿子,我想尚书大人应该会很高兴。”
他虽在尚书门下当过差,却从不把自己看做林尚书的门生,两人的来往亦只限于利益之争。要知林尚书明里暗里为二皇子萧啟效劳,而朱墨则是更偏向太子的。
木桶中的热水蒸腾了半天,白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如同仙人的洞府一般。楚瑜有一搭没一搭的为他擦着背,尽可能不让目光与他脊背上虬结的肌肉接触,不知是否楚瑜的错觉,总觉得朱墨出征一趟,身子似乎变得更加健壮结实了,尤其是在现在不着寸缕的条件下,光看着便觉面红耳热。
朱墨偏偏于此时开口,“你别光顾着那一块呀,前面也得擦干净呢!”
难得他的声音无比正直,楚瑜只得蝎蝎螫螫的将湿帕移到他前胸来,只觉得手感鼓鼓的,还颇有弹性,都快赶上她自己的了——因为楚瑜自己本就是一马平川。
在她揉搓的当儿,朱墨还时不时发出些古怪的吟哦声,似乎表示沐浴的十分舒服。
楚瑜疑心他是故意发出这种声音的,让人不得安生。再一瞧,就见朱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还在鼓励她往下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