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之妻——天行有道
时间:2018-11-12 10:10:23

  “谄媚之术,还敢妄称正道。”景清帝的眸光变得锋锐起来,“你以为巴结皇后便能有所助益么?只要朕不松口,大理寺的官吏便不敢轻举妄动。”
  “是,臣妇知道陛下您掌握天下大权,谁也不能违拗您的心意,可是陛下您会错意了,”楚瑜看着怀中那抱鲜红润泽的芍药花瓣,坦坦荡荡说道,“臣妇送花,并非为巴结谁,只是偶然见之,偶然得之。且正如陛下所言,此事纵连皇后殿下亦无力转圜,那么臣妇巴结皇后又有何益?”
  “你看起来却不着急。”景清帝道。
  “不必着急。郎君若无罪,陛下必不会错杀无辜;郎君若有错,则是他应该承受的。臣妇悉听圣命,不敢有违。”
  景清帝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身量虽然娇小,却自有一种刚直不阿的态度,都说楚家家风清正,看来果然名下无虚。
  他稍稍移开视线道:“你似乎很相信他?”
  “是。”楚瑜毫不迟疑的回答。
  景清帝默然伫立,就在楚瑜快被那股沉重的威压弄得喘不过气时,那股压力却陡然消失了。楚瑜大着胆子抬头,只见明黄仪仗已渐渐远去,消失在芬芳馥郁的花丛中。
  椒房殿引路的小太监忙搀扶她起身,殷勤道:“夫人仔细跪坏身子。”
  楚瑜这才发觉自己仍伏在冰凉的青石板砖上,两条腿在风中颤颤巍巍的。她借力小太监的胳膊起身,向他笑了一笑,“劳烦你了。”
  小太监可生受不起,忙摆了摆手,胆战心惊的望向远处,道:“夫人您怎么敢和陛下那样说话呀?一个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大概真是糊涂了!”楚瑜轻轻笑着。
  她也不知当时怎会有那样大的胆子,或许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用,毕竟见皇帝一面难于登天;但,真的有用么?她不知道。帝王的权威最经不起挑拨,万一她不小心惹恼了皇帝,或许会给朱墨带来更大的麻烦也说不定。
  回去之后,楚瑜便有些辗转难眠,要是皇帝因她的话有所触动,这几日也该有动静传出了,无论是好是坏,总比这样煎熬着干等着要强。最怕的是毫无动静,说明皇帝对她这个人了无印象,那么朱墨的生死就愈发岌岌可危了。
  楚瑜去庙里为皇后请平安符时,给她自己也请了一支。现在她时刻将这张符纸揣在兜里,要是神佛果然有灵,就请他保佑朱墨平安归来吧,无论如何,总得留下性命。
  盼春望秋等知道她的心事,都不来打扰,默默地在一旁服侍着。南嬷嬷知晓自己先前的举动犯了夫人忌讳,亦不赶着上来讨嫌,只安静的打点好城中商铺等等事宜,令主子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怔忪不安的过了几日,消息总算下来了。成柱飞奔着冲进大门,姿势像一只轻盈的大鸟,狂喜说道:“宫中刚刚下来旨意,大理寺可以放人了。”
  “是陛下的谕旨么?”望秋忙揪着他问道。
  成柱短促的瞥她一眼,似乎责怪望秋短见少识,但还是答道:“否则还能有谁?除了陛下的口谕,谁能使唤得了大理寺?”
  楚瑜很克制的没有露出笑模样,她可不能在这群丫鬟仆妇面前失态,不过心里亦是暗暗焦虑着:不晓得朱墨什么时候能回来。
  到底是盼春最了解她的心意,望了她一眼便问向成柱,“那么大人现在何处?”
  成柱掻了搔他那青溜溜的头皮,有些不确定的道:“听钟世子他们说,仿佛被皇后娘娘叫进宫中去了。”
  楚瑜面上不由微怔,皇后这时候传召朱墨做什么?
  *
  椒房殿中,朱墨身着一袭赤色襕衫,愈显得身姿挺拔,面若冠玉。他端端正正的在张皇后身前侍立着。
  张皇后笑道:“大人不必拘礼,本宫召你来无关其他,只为家事。”
  “娘娘但说无妨。”朱墨执手道。声音虽然刻板,但并无不敬之意。
  张皇后平素最是爽直的人,今日话里却仿佛另有玄机。她握着一把鹅羽扇子,轻声问道:“你觉得宝宁如何?”
  萧宝宁此刻并不在宫中,已被张皇后巧计打发出去了,因此她示意朱墨不妨明言。
  朱墨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张皇后不会无端提起一个人,他审慎的应道:“公主殿下很好。”
  张皇后莞尔,“那你觉得,我将宝宁许配给你如何?”
  似是怕朱墨断然拒绝,她迅速地补上道,“你放心,楚氏亦会好端端的,本宫不会难为她。只因宝宁这孩子心仪你许久,终究不肯屈就其他,本宫才不得不为她保这个媒,你就当是体谅本宫为人母的一番心肠。往后宝宁进了你朱家门,便为平妻之分,与楚氏见了面亦执姊妹礼,并不借公主之尊以势压人,你觉得可好?”
 
第67章
  张皇后品格端方, 向来柔淑持重, 不愿勉强,但这回为了萧宝宁的姻缘放低身段来央求朱墨,实在是出于一片慈母心肠——自上次撞见萧宝宁借和离一事要挟楚瑜,张皇后严厉训斥了她一顿,无奈那女孩子瞧着可怜,矢志非朱墨不嫁, 张皇后没办法,总不能看着她在这深宫中日渐消耗而死。
  以她中宫的身份, 大可以去请皇帝圣旨, 之所以单独将朱墨召来,便是希望这件事有转圜的余地, 能够圆满干净的解决。
  朱墨字斟句酌的道:“娘娘,微臣自小没了母亲,所以很能理解您为了自己的孩子, 愿意豁出去一切的心情, 但俗话说得好, 宁拆一座庙, 不破一桩婚。我与阿瑜乃明媒正娶, 此生认定的妻子,便只有她一人而已。”
  “本宫明白, ”张皇后焦急的打断他, “所以本宫也说了,不会苛待楚氏, 宝宁也是一样。古人尚有娥皇女英之说,男儿家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如今平步青云,正在步步高升的时候,便是多纳一位又有何妨呢?”
  “娘娘,您不明白。”朱墨平静摇头说道,“夫妻之间,贵乎心意相通,这不是可以强求来的事。”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对萧宝宁根本无意,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拒绝。
  张皇后的手臂慢慢垂落到腰间,眸中染上浓重的哀伤之色,“本宫何尝不知道姻缘不可以强求,可是宝宁那孩子……你不知道她性子多么执拗!本宫苦劝她也不肯听,非止如此,已经绝食三日了。宝宁虽不是本宫亲生,待我却比生母还孝顺,多年的养育之情,岂是一朝所能抹去?朱大人,你叫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受罪?”
  朱墨很知道萧宝宁并非张皇后所说的那般乖巧可疼,可他毕竟是个局外人,不好掺和宫中家务事,因想了想道:“皇后娘娘,你只知可怜公主相思之苦,可曾想过,一旦微臣应允了您的请求,她未必会比现在快活。”
  他一语道破天机,“娘娘,您是陛下的发妻,请您设身处地想想,您是陛下的发妻,这些年来,眼看着各色美人出入后宫,陪王伴驾,您果真能毫无芥蒂的接受么?不止您觉得辛苦,就连那些美人、婕妤,她们也未必好过,就拿郁贵妃来说,她获宠多年,一心谋夺后位,如此便真能心无挂碍么,焉知午夜梦回之际,不是辗转难眠、忧虑荣辱翻覆?娘娘,天家尚且如此,何况民间,凡妻妾者莫不仰夫婿鼻息而活,您以为四公主真能得到她想要的福分么?”
  听了这番慷慨致辞,张皇后眼中不禁有些恍惚,事实上她只听清了前半段,不过也尽够了。朱墨的话无疑说到她心坎里,她身为景清帝的嫡妻,外人看起来固然荣宠无极,可谁知在她这贤惠的表象下有多少心酸难过!皇帝要纳佳人,她只能忍着,否则便是犯了大忌,就连皇帝与其他人生下的孩子,她也必须视若己出,不能以偏颇衡量,没了皇宠,她还有儿子,哪怕是为了太子的地位不倒,她也必须极力忍耐。
  既然她自己经历过这样的苦楚,怎么能忍心施加于旁人?张皇后从前不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今才恍然惊觉,她忽略了楚瑜的感受,换做她处在楚瑜的位置,也绝不希望凭空有人来分享她的丈夫,无论那人身份多么显赫,能给夫婿带来多大的助力。
  且宝宁能否打动朱墨的心也是未知之数,万一不能,便等于一辈子守活寡了。
  张皇后的嘴唇簌簌抖动着,只是犹豫难定,“可是宝宁……”
  朱墨扶这位娘娘就坐,给她斟了一盏热茶,款款说道:“您不用担心,等过些时日,公主说不定便自己想通了。公主正当芳龄,京中才俊不少,大可以放宽眼界慢慢挑拣,再不济,就由陛下亲自安排,微臣相信公主会权衡利弊的,对么?”
  他似有如无的看向屏风后面,那里有个白影子一闪而过。
  张皇后不由苦笑,这个朱墨,真是老练而又老辣!他明知道北蕃的使节近日即将入京,景清帝正有意寻一位宗室女和亲,偏偏于此刻提出这话——宝宁若是执迷不悟,皇帝或许真会将她嫁去北蕃,她便是自作自受,后悔也没用了。
  朱墨一语也提醒了张皇后,宝宁未必真心寻死,她故意绝食闹得兴师动众,兴许只是为了给张皇后施加威压,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女儿几时学得这般刁钻古怪了?张皇后皱了皱眉,慢慢喝完一盏热茶后,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她疲倦摆手,“本宫乏了,朱大人,你先退下吧。”
  朱墨郑重的施了一礼,若无其事的退出去。
  待不见了那高大男子的身影,屏风后的人形才悄然闪现出来,张皇后觑着她道:“适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萧宝宁依依伏在张皇后膝上,哽咽点了点头。
  尽管有过少许疑心,张皇后还是被慈母之情给占据了。她抚着女儿的鬓发轻声叹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母后也帮不了你,宝宁,你忘了他吧!”
  萧宝宁拼命摇头,不断的流着眼泪,凄凄说道:“母后,我不明白,我怎么就比不上姓楚的了?”
  她大概真是不服气,可是也没办法,张皇后抱着女儿的头,慨然叹道:“宝宁,这世间不是你样样都胜过别人,别人就会喜欢你的。感情这档子事,从来没办法说明白。”
  张皇后亦是喟叹,想不到朱墨看着没个定性,却是这样坚贞不移的人,自己若再强迫下去,倒成了坏人姻缘的恶人——况且,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世间事大抵如此罢了。
  萧宝宁揪着母亲的衣袖,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
  朱墨从镶嵌着兽头的偏门出来,就看到一辆翠帷青绸车悄悄停在宫门口的一角,看那形制,分明是自家府里的样式。
  成柱远远瞧见,忙迎上来道:“大人。”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动,隐约露出一张素白面孔,随即却又消失不见。朱墨心里立时恍然,笑问道:“是夫人命你来的?”
  成柱也看了眼马车,悄悄儿的道:“夫人听说您蒙皇后召见,这不,巴巴的就命小的驾车过来,不晓得因何事这样迫切——明知道皇后娘娘是一片好意。”
  就是知道张皇后的好意才这样着急吧,朱墨笑了笑,摆手命他退后,自己且徐徐走到车辕边,撩帘看着里头的人影。
  楚瑜用座下的白狐皮挡着脸,努力使自己缩小成一团,但是车厢就只有那点大,哪里藏得住,她如此伪装,看起来倒像一只薅了毛的小羊羔。
  半晌没有动静,楚瑜以为人已经走了,悄悄从狐皮下露出一双眼来,谁知就被朱墨逮了个正着。这下可没法子,楚瑜假意喝着前方,“让你方才快些过去,你也不听,是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成柱摊着手颇为委屈,不是您让我停在这里的么?
  朱墨身子一偏,利落的坐上马车,嘲谑道:“少埋汰别人,我可不信你是碰巧经过此地的,说吧,是不是想监视我?”
  楚瑜缩在角落里闭目装傻。
  朱墨随手一拽,将她身上的白狐皮拨开,“都开春了,堆这么多不热?”
  许是他手劲过大,楚瑜那件薄薄襦裙被皮子荡起的风吹得曳曳欲飞,袒露出胸前的大片风光——其实并没有什么风光可言,然而楚瑜还是下意识的挡住领口,竖目嗔道:“臭流氓!”
  朱墨并没拒绝这个称谓,坦荡荡的在一边坐下,惬意说道:“我是流氓,那你便是奸细——你为什么监视我?”
  他冷不丁靠近楚瑜面庞,两眼微微眯细,“是不是怕皇后娘娘对你不利,想将公主许配给我?”
  男人炽热的呼吸迫在眉睫,楚瑜脸颊烘得发烫,忙扭过头去,“少臭美了,谁稀罕管这档子闲事。”
  但是她随即便反应过来,惊讶道:“皇后真这么说了?”
  朱墨坦诚的点了点头。
  楚瑜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巴脑下去,一个萧宝宁固然不足为惧,可要是连张皇后也站在她那边,事情便不好办了:朱墨再怎么能干,也不能抗旨呀!
  她小心的抬起头来,留意朱墨脸上的动静,试探道:“你答应她了?”
  朱墨有心让她干着急一会儿,故意道:“皇后娘娘说了,四公主即便入府,与你之间亦是姊妹相称,并不因公主之尊而有所特殊,我想皇后娘娘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一本正经的说出此话,其实颇为期待楚瑜的反应,要是这小妮子悲痛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起来,他反而会有一种恶趣味的满足感。
  楚瑜眨巴眨巴眼看他半晌,却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我还等着皇后赐我千顷良田,我好到余杭之地好好游玩呢,原来还是得拘在这府里,早知如此,还不如事先听从四公主的建议呢!”
  朱墨的脸唰的黑了,匆忙抓起楚瑜的胳膊,“你还真想与我和离呀?”
  楚瑜定定的望着她,忽然扑哧一笑,两眼似泡开的黑豆仁一般乌黑澄澈,而又荡漾着浅淡波光。
  朱墨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枉他纵横捭阖多年,结果却是栽倒一个小女子手中。朱墨挑了挑眉,“你不信皇后会说那番话?”
  “我信,”楚瑜笑吟吟的摇头,“但我不信你会轻易答应她。你要是真应允了,出来时怎还笑得出来?未免太没心肝了些。”
  朱墨都不知自己被夸了还是被贬了,啼笑皆非的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是有良心的。”
  楚瑜严肃的点了点头,“当然。”要是朱墨真的一无是处,她也不会甘心与其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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