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颜老爷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据说是位女子,听说是位奇女子,相貌无盐,手段堪比男子。”
相传是女子比男子有根据,因为东街不少人看到过这位关老板,只不过有人说她美若天仙,有人说她奇丑无比,不过奇丑无比倒是更加能取信于人,因为玉月服装公司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几千人的大厂,就是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听说那规矩是一等一的严格,那里的工人时不时还有文艺表演、工艺比拼来调解气氛。有些军事化封闭式的意味,玉月服装公司的工人跳槽的少之又少,偶尔有出来的,也是懒惰被开除的。
而且能三年之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店,到上元纺织、服装业第一,若无非常的智慧与手段,哪里能做得到?
而且这样大的厂,压力必然巨大,柔弱的女人怎么会承受得住?倘若是漂亮的女人,又岂会苦苦创业,这般艰辛坚韧?
有人瞧着江老爷坐在一旁不说话,恭维的问:“江爷,那位关老板此次来参加会议了,要不怎么商量商量…….?”
上元早就形成了个商圈,关玉儿是后来者,还是如此居上,又不与他们交际,难免会被孤立,所谓“商量”,就是有点打压排挤的意味。
谁知道江老爷板着脸沉声道:“开会就开会,商量关老板做什么?如今紧要的是商量怎么应对天天挤着咱们的鬼佬!”
江老爷心说,我小女儿还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之一呢,轮得到你们商量吗?
江老爷知道江林月是玉月公司的股东的时候,是在江林月上完高中就不继续上学之时,听说她要去玉月服装公司当设计师,作为自家有大把产业的江家,家里唯一一个嫡女,你说让她在外工作?被人知道了家族的脸面何在?
但江林月死活要在玉月服装公司担任设计师。
“家里主要是印刷业,我又不感兴趣!我的设计这样好,玉月公司的衣服大多数出自我手!父亲!家里有大哥了,我也帮不上忙,我在外头赚钱也好给家里多谋出路!”
江老爷听完差点要打人:“那位关老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心心念念的要去?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羞?关老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江林月长到了十九岁,最大的难关就是知识,最害怕的就是灵感枯竭,这位老爹她一点也不怕,如今她翅膀硬了,一不靠父亲二不靠哥哥,钱是大把的有,可畏是底气十足。
江林月哼哼唧唧还有些嘚瑟,慢悠悠的瞥了一眼自家父亲:“哦,她给了我四成的利。”
“什、什么?”江老爷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江林月特别开心,嘴角忍不住上扬,带着一种炫耀的意味:“我有玉月服装公司四成的股权,我还有控股权,老爹,您瞧瞧这名字取得‘玉月’,那月指的就是我呀!”
江老爷目瞪口呆,玉月服装公司盈利有多大,他可是清清楚楚,每一年都似火箭般直直踩着上元的老牌企业往上蹿,而且它还不飘,平平稳稳的,利润是实打实的,质量和或都是良心,甚至远销国外,用不了几年都能赶超江家!
现在他这个小就古古怪怪的小嫡女说她有四成的股份?
四成是什么意思,江老爷暗暗算了一下,一年的分红,相当于江家一大家子一辈子的开销,还绰绰有余。
假的吧。
江老爷恍恍惚惚一整天,回过头来听见大儿子说阿月已经搬出去了,而且大儿子还告诉他阿月的确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之一。
江老爷至此开始疑神疑鬼,思起玉月服装公司从玉月优品发了家,那岂不是三年前就有了苗头。
于是乎江老爷戴着墨镜,将帽子压低,带上保镖在玉月优品的店铺口偷偷看了许久,势必要看看那个把自家女儿拐走的混蛋是什么个模样。
三年前江林月才十六岁,这位关老板就开启了诱拐之路,心思险恶令人咬牙切齿。
江老爷蹲了十几天,又在圈内四处打听,都没什么消息,直到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方金河。
“哟,江老爷,别来无恙啊。”
江老爷自然对方金河很熟,这位方先生手段高明,硬是把上元这个商会会长的短命位置做得稳稳当当,还凭一己之力稳住近两年越发动荡、被鬼佬横行的商圈,而且他的电影公司、百货风生水起,今年的利润已经冲上了第十、第九,是上元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江老爷觉得自家儿子四条腿都是赶不上他。
江老爷咳了两声,又见方金河刚刚从玉月优品出来,便鬼鬼祟祟问道:“那位玉月优品的关老板,方会长可认识?”
方金河眯了眯眼睛,以为那江子钰不死心,老爹还来打听,便笑了一声:“江老爷可问对人了,没人比我与她更熟。”
“那他祖籍在哪?年纪几许?人品相貌如何?方会长可否透亮一二?”
方金河有点儿嘚瑟:“祖籍平阳,年纪二十一,人品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又是温柔善良,温良贤淑,聪慧可人,美丽大方………”
江老爷大约听方金河夸了五分钟,已经放下了心,心里想着自家女儿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为何对方还不来提亲?又见方金河还在夸人,他等了几分钟,还在夸,便忍不住嘴角抽搐:“方会长对关老板还真熟悉…….”
“那是当然。”方金河笑道,“我家宝贝夫人关玉儿,当然我最熟悉。”
什、什么?
江老爷又一次晴天霹雳,关老板居然是方金河的夫人!“玉月”,关玉儿?
敢情自家女儿不是被人看上了才白给了四成利?
江老爷年岁已大,如此辗转惊吓,一惊一乍,心脏已是受不了,回家后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自家小女儿何事才能嫁出去,这势头恐怕还要好几年……
……..
江老爷愣神半响,茶桌上的几位老爷已经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事,他仔细一听,只听见颜老爷笑眯眯道:“咱们可以思想稍微开化一些,也可以和外国人合作呀?诸位说是不是?”
江老爷冷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若是诚心合作,自然是可以,可如今这国情,鬼佬们向来不守规则,还出现过强.占别人商铺,场地、财产事件。这还合作?恐怕要与虎谋皮了吧?
第76章 山雨欲来
上元的商圈联盟会议一年一次, 都是定在七月。
如今还是桃花初开之际,还不到四月, 但是名单却要早早确定的。
关玉儿对于这个会议十分重视, 她的玉月优品总店开在东街,东街是英法租界,尚且算作平安。可她的服装厂占地一万多平米, 却是不属任何租界, 便是十分危险。
如今民国最是靠不住, 外头在打仗, 都说上元是各方强国势力平衡, 可一旦有军队入侵到上元, 第一个开刀的肯定是属于民国非租界土地, 租界区是在其次。
关玉儿正在策划后路, 突然得了个雷劈般的消息!
日本军正在打平阳!
“玉儿别着急!”方金河赶紧摸住她发抖的手,“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得到消息第五师早就过去了!”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 眼神很坚定, “兄长关楼白担任师长, 定然会保护好岳父岳母的。”
关玉儿浑身发寒, 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离她如此之近, 仿佛是在赌运气一般, 哪座城运气不好, 便成了战场。
这次挑在了平阳, 也许下一次就是上元。
从来没有哪座城是绝对安全的。
关玉儿的手软软地放在方金河的手心,她突然抬起手紧紧抱了一下方金河,方金河立刻拥住了她,她感觉到了炙热的体温透过方金河的胸口传递过来,稍微安心了点儿,她声音有些沙:“我们在政要区再买一栋房子。”
“已经买了,玉儿。”方金河吻了吻她头顶,轻声安抚她。
他比关玉儿知道更多,早早在安全区域买了房子以防万一,这几年他还与关楼白有联系,方金河在香港和美国都置办了房产,就是为了留条后路。
但是岳父岳母恐怕不能来上元,因为上元也即将成为险地,关楼白最有可能是送他们去香港。
“玉儿别怕,我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若是上元的路不好走,就直接去香港,等事情平息了再将他二老接过来。”
方金河安抚了关玉儿片刻,又接到人过来请他,商会又出事了,他如今忙得不可开交,最近的形势越来越不好。
关玉儿挺直背脊坐在没有垫软垫的,窗外的桃花粉嫩嫩的开着,还有鸟儿清脆的鸣叫,但刚刚下过雨的天阴沉沉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来,关玉儿盯着一朵花出神,喃喃开口:“我便是去平阳,也是添乱,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香给她添了口热茶,孙生站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轻声开口:“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曾经以为如果我的公司开得越大,能给更多人生路,便是在帮人。”她神情怔怔,声音有些沙,“但如今看来,这战争如火,什么样的高楼、如何精雕细琢,那火一烧,任你呕心沥血、双手成枯铸就的大物,片刻就烟消云散成一抔土灰,治不了根本,根本是放火的人。”
孙生突然跪了下来,她垂着眼睛突然开口:“若是您想让我去当兵,我立刻就去,这些年我的本事也没落下。”
孙生隐隐约约有些后悔,如果她当年坚持着上了战场,也许也能出一份力。可她转念一想,如果她当年上了战场,便也遇不到关玉儿,也没有今天的自己。
关玉儿在这一瞬间想的是,如果我有本事上阵杀敌,像哥哥一样去打仗,也许会实在更多,她想法一出,孙生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所想,关玉儿听见孙生那言语突然一怔,而后如醍醐灌顶哑声失笑,她立刻扶起孙生,摇头叹道:“是我钻了牛角尖。”
每个人、每行每业都有存在的价值,为国家出力的、叹息的、努力的并不仅仅是上上战场的军人,每个人都是值得尊敬。
她突然又想起了方金河,如今上元局势这样乱,如果不是方金河,商圈的平衡哪里能维持至今?不然早就乱了套了。
关玉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去管事那儿问过最近的安排,去平阳是哪些人、有多少人、方金河还在哪里置办了房产等等。
管事早就习惯回答关玉儿一切的问题,关玉儿一问,他全部如实说了。
关玉儿一听就立刻知道了这个局势,方金河在香港和美国纽约都置办了房产,置办的时间是去年八月份,关玉儿记得那个时候商圈的形势更加复杂。
商人才是战争的风向标。
而且刚刚方金河说可能接她父亲母亲去香港,这代表着上元很快不安全了。
关玉儿沉着脸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服装厂里有几个很大的地下仓库,当初程棠就是看中了这些仓库。
服装厂里有好几千工人,连带着养活了好几万人,可不能出事。
关玉儿立刻赶到了服装厂,也联系了韩七,她要把底下仓库扩建修葺一下,而且要做的隐蔽,也把通道做得隐蔽,也藏一下食物水等等,若是有个万一,也好有几率活下来。
关玉儿又立了规矩,在工作中特意挑了一个小时给员工们锻炼一下,主意是练气势和棍棒,免得遇见危险了吓到只能让人摆布。
服装厂里几千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
有过许多这种情况,几个士兵杀了几千人的惨剧都有,也许是因为被欺压到怕了所以绝望了等死,也许是手上没枪。
但是如果真的遇见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有万一,关玉儿希望他们能反抗,有的时候只有反抗才能活下来。
所以关玉儿还想在地下仓库埋兵器棍棒等等。
韩七一听关玉儿来找他要人修底下仓库,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他摇头笑道:“儒以文醒世界,你这是要以商救国了?”
关玉儿很认真的说:“我只想尽力而为,我哥哥在前线打仗呢。”
韩七一怔,突然叹了口气:“我给你找信得过的工匠。”
如今刀、枪、铁具都被严控,而且服装厂的工人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拿这些东西,所以关玉儿只让木匠削棍棒,一头要尖细,不中不轻,女人能拿。
东西削好了之后关玉儿就让人放在地下仓库。
服装厂也有三年,好些位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工人,其中有位女工叫阿姜,年纪不大,本事却了得,既勤快又能把事办好,她生来张阴阳脸,相貌可怖 ,却能压得住人。
关玉儿只把这些事告诉了几位信得过、又冷静能藏事的人。
关玉儿事情做好,又去找韩七商讨别的事。
那日关玉儿在韩七的茶庄喝茶,她属于特别的客人,在茶庄有座茶楼的顶楼,这地方平常无人过来。
她茶喝了一半,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关玉儿还没来得及吓着,一旁的孙生就揪住了人头发,一只手过去绑他的手。
那人轻声喊了一句:“别!别弄出动静。”
关玉儿一看,这人居然是程棠,关玉儿示意孙生放开他。
那程棠见孙生冷静了,立刻说:“下头是日本人在喝茶,您可轻点,我来是有事相告。”
关玉儿立刻问:“什么事?我听说你惹了麻烦,怎么还在上元?”
程棠苦笑一声:“这世道可不好混,我银海也来了战乱,这是逼着我去做海盗或是山贼啊。”
关玉儿在内心翻了他个大白眼,天下生路也不少,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走这些歪道?但这些和关玉儿没什么关系,关玉儿关心的是来做什么:“你说呗。”
程棠的神情难得认真,挑着眼睛看着关玉儿,压低声音说:“最近让方金河小心点儿,还有你,我知道你是玉月服装公司的老板,你们两口子可真行,分了上元这么大的蛋糕,有人忍不住要出手了。”
关玉儿眼眸一眯,问:“有什么大动作?”
程棠“嘘”了一声,说:“七月的商圈会议,可能有人要动手。”他‘啧’了一声,露出一张苦瓜脸,“干完这票我死活也不干了…….”
………
关玉儿从茶庄回去的时候,恰巧碰见了楼下喝茶的日本人,她在顶楼出门,其实连通另外一栋楼,走的路是偏远,经过一个有桃花林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