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儿下了楼,立刻又丫鬟侍卫跟了上来,那侍卫却拦着她:“太太!外头人多,都是些恶人,不讲理的,只想来闹事!怕伤着您污了您眼耳!”
关玉儿脚步一点也不慢,侍卫拦着也是虚虚的拦着,不敢碰她。
关玉儿长了一张娇柔漂亮的脸蛋,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矮,方金河大概是一米九的身高,关玉儿不穿高跟鞋一米六四五,穿上了都到了一七几,平阳在中原偏南,男人女人都普遍不高,她还算是出挑的,她往楼上踩着高跟鞋下来,高挑漂亮,贵气逼人,一众佣人护卫都被她摄到了,再有关玉儿在方公馆比方金河说话还算数,她要去哪里,即使是方金河吩咐好好守着她,但她现在出来了,再也没人敢拦。
下人们只跟在关玉儿身后,到了门口,一众奴仆恭敬的行礼,朝她喊了声“太太”。
不过眼生的打手们,直挺挺的站着,更些木头桩子似的,不偏不倚,没人朝她行礼。
关玉儿在心里做出了揣测,这些人大概是方金河暂时雇佣的,看模样是混江湖的。
门口的正前方,站着一名背脊挺直的高大男人,穿着衬衫马甲,打扮与他人不同,瞧着不像个混江湖的,但身上的煞气比其他人都要重。
他听着后边的动静,突然转过头看了关玉儿一眼,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盯了关玉儿一眼,大约过了两秒,他突然恭恭敬敬的的喊了一声:“太太。”
外头站着的人这才行了礼。
“太太,方先生特意吩咐了我们护着您,这地方危险,请您回屋去。”
他话音刚落,外边闹事的人喧闹得更凶,大约听见有人喊“太太”,仿佛总算找到了闹事的对象,一腔怨恨就要发泄出来,隔着层层的人墙与铁门,关玉儿听见有人哭喊着——
“还我女儿命来!”
关玉儿眼皮子微微挑开,直直往门口走去。
西式的铁门外头站满了人,外头的人见着一名贵气逼人的漂亮太太被下人们簇拥这款款走来,于是更加闹得要命——
“方公馆杀人啦!”
“还我女儿命来!”
“没有王法啊!拿着我们穷人的血汗钱,吸着血,杀人剥皮!啊哟冤啊!”
关玉儿隔着铁门看外头是些什么人。
喊得最起劲的最前面是一名摇着白条四五十岁的老人,皮肤黝黑,手掌大而粗,全是老茧,脸上挂着泪痕,一半伤心一半贪婪。
他身后有男有女,年轻力壮的男人属多,手里拿着棍子。
关玉儿看了看自家的门,看痕迹是被砸了一波,平常老百姓可不敢这样闹事,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并不好惹。
关玉儿想知道他们的目的。
她也想知道事情和方金河有什么关系。
她直觉他们不是为了女儿这么简单。
她先嘱咐下人去报平阳的官府。
这世道官府其实管不了什么,官府管不了土匪军阀和权贵,他们只管老百姓。
闹事的是桂西来老百姓,按理说平阳的官府该来管的,但人就怎么进来了,还带着棍棒武器,显然是闹事,平阳的官府却不主动来管,这就是早就知道这些人不好惹。
“此前报了官了吗?”关玉儿先问了一句。
下人答道:“回太太,方先生说报官没有用,官府管不了此事,便无人去报。”
关玉儿指了名机灵点的下人,又遣阿香去黎家找关玉儿的小舅,关玉儿的小舅是官府的参事,很说得上话,关玉儿教那名下人说:“你就说方公馆这边有冤情,请人过来主持公道。”她特意说了一句,“方公馆的人多,不需要官府担忧安危,但要主事的来主持公道,你得把这个意思说清楚。”
官府怕事,关玉儿这样说是让官府明白:我方公馆人多势众,不怕闹事的,这点事并不处理不了,只是有冤情,请官府来主持公道。
关玉儿一吩咐完,下人就去报官,阿香赶紧去黎家,关玉儿就在门口站着,她在护卫的中心,保证自己怎么着也不会受伤。
她等待着闹事的喊累了,同时也估摸着官府的人快来了,才往门口走了一步。
她非常有目的性,只看着那拿白布条的老人,嘱咐人拿了一杯茶过来,亲手端着,命人开门。
穿马甲的男人微微皱眉:“太太,这门开不得,难保他们起歹意!”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扯着嗓子,声音大了许多,保证外头的人都听见:“我瞧那位老伯可怜,我听他说是女儿刚过世,必然伤心过度,我是方公馆的主人,也总得知道是个什么事吧?你瞧瞧,他们喊了这样久,必然是渴死了,阿四阿六,嘱咐人多备些茶水!我见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从来是本分的,哪里会有人起什么歹意?开门!”
后边的下人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可怜”?这样凶神恶煞,大门都快砸坏了还老实?睁眼说瞎话吧!这位方太太寻常也不见有什么同情心,也不曾听闻人求情就发善心,今儿个还是有人在闹事,她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发了善心了呢?
但是她的确是方公馆的主人,她怎么嘱咐的,必然是有人遵循的,下人们立刻去准备茶水,关玉儿盯着那穿马甲的男人,离得有些近,压低声音说:“你开门,在我身边守着,护着我,能行么?”
那男人愣了一下,他磨蹭着两根手指,看着关玉儿的眼睛:“请您放心。”
他说完,立刻去放了门。
关玉儿捧着茶一出去,拿着把条的老人立刻跪着朝她磕头,声音嘶哑又凄惨:“太太啊!您给主持公道啊!”
关玉儿刚刚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在场的人听见,她声音温柔又好听,口吻里处处带着同情,样貌也娇美漂亮,一副柔弱又易动善心的模样,仿佛不谙世事,天真懵懂,外头的人琢磨着这大概是位被娇养的太太,也许能宰出大肥肉。
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无非就是被利所趋,左右是利,如果方太太能傻不拉几的赔钱,他们还大费周章闹什么事?
他的头磕得砰砰作响,声音清脆,关玉儿立刻作势要扶他,旁边的下人先一步代劳,将那老人扶起。
关玉儿手捧着茶,眼中已经含了泪,“老伯!我辈分小,可受不起您这跪拜!这是上好的龙井,我瞧着您在外头说了多时,必然口渴了,便让煮了茶,来,您喝,别客气!”
“您可真是菩萨嗷!”白布条的老人盯住那杯茶,瞧模样是想喝的,但好像又要说什么话,关玉儿不等他说话,茶杯有递过去了一分。
诱人的茶香立刻漫了过去,他砸吧了一下舌头,闹得太久也没喝水,早就口渴得厉害,他忍不住接过茶喝了一口。
这样顶级的龙井,够的上平常百姓一年的银钱,他茶一喝,关玉儿就示意下人给其他人送茶,虽说比不上拿白布条老人的茶,却都是上好的茶,平常人吃不起。
众人见关玉儿如此大方,随意捧着茶请人喝的,都是如此的等级,那方公馆必然富得流油,倘若宰上一丁点儿,都够了本,而且这位方太太瞧着像个漂亮的活菩萨,性子仿佛傻得透顶,眼中已然带泪,看起来非常好糊弄。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确实是个理。刚才还凶得仿佛要吃人的闹事者突然变了个样,仿佛个个都成了可怜虫,跟着拿白布条的老人唱拜了一下,等着这位傻太太发善心!
唱拜也唱拜完了,立刻有人又抓住关玉儿的错处:“太太,您这样好心,方才怎么在门口站了那样久,就像看戏似的?”
关玉儿抹了抹眼泪,她这副落泪的模样,十分楚楚可怜,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难以把责怪给她,她吸了口气,又擦了把眼泪:“方才大伙各说各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便在里头听了好久,只听到一句这位好老伯的女儿过世了,我心里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可怜,我家里也有老父亲,便心有所感,让人煮了茶!不过我却不知道诸位为何在咱们方公馆?”
众人一想,的确如此,大家吵吵嚷嚷地只大声呼喊,声音难以听见,的确得听好久才听出是什么事,亏了这位太太耐心的听下去。
这会儿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公馆的主人,而且身边这样多下人,就算之前不知道,身边的下人也会告知,哪里用得着什么亲自去听?但关玉儿说得真诚至极,还掉着眼泪,瞧着真的不能再真,又长得漂亮,赚足了眼球,带足了情绪,糊里糊涂地竟也相信了。
白布条老人大约是被那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勾起了情绪,又哭了起来:“可怜我那女儿,太太有所不知,我女儿来平阳谋生,当了方公馆的佣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有人亲眼看到,是方金河杀了她!”
关玉儿似惊吓了似的,摸住胸口,掩面哭了起来:“我先生方金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不敢相信,老伯您说您女儿的姓名,我必然要为您讨回公道!”
关玉儿掩着帕子,瞧见官府已经来了人,她擦了擦眼角,像个正义感极强的善人。
那白布条老人见她如此上道立刻开口:“小的姓王,我女儿叫王小花,她就是在方公馆当了佣人的!太太!您要给小的讨回公道啊!”
这会儿仿佛大家都忘了她是方太太,她就像和他们成了一边了。像是她一为他“讨回公道”,就能把方公馆给拆了似的。
但这是她的本事,她自小就能莫名令人放下戒心、令人喜欢。
关玉儿听了他的话,放开擦泪的手帕,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地问:“王老伯,我一嫁来就瞧了府里下人的名单,也仔细认了人,咱们方公馆没个叫王小花的姑娘,您是不是弄错了?”她眼皮微微掀开,“您记一记,小花姑娘是说方公馆吗?可有书信,可有什么证明?若是不是方公馆,如今大伙在此地,可是白走一遭啊!那凶手可不是要逍遥法外了么?王老伯,您看,官府的人也来了,我特意请人来为您主持公道的!您放心大胆地说!咱们今天必然要它水落石出,莫要让小花姑娘魂魄不安啊!”
第12章 所谓真相
政府派的人只有几名断案的巡警跟着方公馆的人来,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所谓断案断冤,必然是制服了对方后才断的,但此情此景没什么制服不制服。
领头的巡警姓徐,他听闻此事有些难办,从桂西来的人后头有人指使,这事不简单。但方公馆的女主人方太太是黎家的外甥,黎参事特意喊了人,方家又来报官,必然要来人的。
方家的下人说得自信满满、底气十足,他还以为方公馆有多少人,结果一来,人不多,方太太倒是出来说话了。
这么个大美人站在外头,离那些粗鄙的闹事刁民这样近,他都要为她揪心。
但奇怪的是,这些据说后头有人的、特意来闹事的刁民们,这会儿乖得很,仿佛把这位美丽的方太太当做了活菩萨!
而且方太太说着说着,倒是把官府扯出来了!
关玉儿特意往徐巡警的方向看了一眼,徐巡警尴尬笑了笑,不得不站了出来。
关玉儿立刻给他吹捧起来:“这位巡警大人可是咱们平阳有名的断案高手,不少大案都在他手上破了,堪称咱们平阳城最年轻有为的巡警之一,立刻要晋升警长了!据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特别擅长这样的命案,王老伯!您尽管把冤屈证据都说出来!咱们必然要为您讨回公道的!”
关玉儿压根不认识这人,就知道他是个巡警,瞎编的。但是这人官职不大,又像个老油条,如果不吹捧,无论是闹事者还是巡警都不会重视。
徐巡警脸色僵了僵,这位方太太可真厉害,赶鸭子上架、转移目光的本事真是了得,他就是靠关系当了公务员,从来没有破过案!更别说什么“马上要晋升了”!
但关玉儿说得更是真的似的,那口吻还带着崇拜,一旁的几名巡警都面面相觑,甚至真的有点儿相信他马上要晋升了。
至于什么破案,几人心知肚明,大案子他们可破不了,特别这这样的富商权贵手里头沾了人命的案子。
不过这位方太太着实很有魄力,他听闻方公馆确实不干不净,但这位方太太一副坦荡的模样,甚至还正义感满满,还要为人讨回公道。
在场的只单看她说的话、做的事、脸上的表情,就开始摇摆不定,方公馆的女主人如此坦荡,方公馆真的出过人命吗?
平阳的老百姓也有人来围观,许多人都听说过关玉儿,今日这一见,着实惊艳,人人都将关注点放到她身上、听着她说话。
王老头愣了一瞬间,他的确是死了女儿,但是他女儿并没有亲自说过他来方公馆谋生,尸体也不是他亲自发现的。王小花自幼跟着她远亲表兄谋生,离家其实已久,王老头也多年未见她,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只知道她有钱。
来方公馆当下人这样有钱吗?
方先生才来平阳多久?王小花却有钱很久了,她这样有钱,怎么要来方公馆当下人?
王老头第一次想这个问题,她在做什么、怎么死的、在哪里谋生都是他远方外甥刘立告诉他的,然后指使他来方公馆闹事,说闹了事,必然有钱,如果方公馆倒了,就分大笔的钱财给他!
王老头看着关玉儿一副势必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女儿八成不是死在方公馆的,但他又舍不得钱财,他咬了咬牙,还没下定决心怎么闹,旁边就有人替他说话了。
说话的是他远房外甥派来的人,那人一张大黑脸,身体十分壮实,瞧着关玉儿语气有些微的轻浮:“方太太!这您可就不知道了,您清点下人没看见,那是因为王小花死在了您嫁过来的头一天晚上!”
这个时候关玉儿应该问下人有没有人见过有什么王小花,她没嫁过来,下人总知道的,关玉儿还在铁门里头的时候就开始问了下人也没有这号人,下人都说没有。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就必然有把握,指不定说方公馆的下人都在包庇主子,而且关玉儿特意看清楚外头是些什么人,有人带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关玉儿认得,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方金河赶了出去。
他们早有准备,关玉儿看得清楚,自然是不跳陷阱的。
“小花姑娘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关玉儿对着王老头说。
王老头其实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前天他外甥找他,说是发现了他女儿的尸体。他这会儿不再状态,老实的按知道的回答:“前天。”
“在哪里发现了?”徐巡警问。
“在…….平阳的城西东区的乱葬岗…..”向来是民怕官,王老头毕竟是平常的老百姓,徐巡警一问,他也跟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