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真听话。”他自言自语地回身按开了车门放人上来。
上来的男人身材高高瘦瘦,一脸的不情愿。
那青年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似乎觉着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笑嘻嘻地道:“你是怎么被抓上来的?难不成也是抽签吗?”
他还不慌不忙地,可乘客中有人沉不住气了,直接便道:“如今司机也来了,可以放我们下车了吧?”
“可以可以,我说话算话,后门开了你们就走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给司机让出地方来。
那司机仍是不说话,僵硬地点了点头,坐在座位上后,迅速打开了后门。
乘客们犹如遇到了大赦天下,门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只剩周洛熙还没有走。
她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后边,却在门口处站定,倚在车门上,又回头道:“你要去哪里?”
“这跟你就没关系了,赶紧下车吧。”
“好。”
她口中答应着,却在迈下车之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我的行李忘了拿走了!”那绑匪回过头,在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突然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不回头就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引爆器应声落地,于泽川动作干净利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手铐,将那绑匪的双手反剪,绕过扶手栏杆上扣在了一起。
“原来是你啊。”他冷笑一声,“你是以为当了警察就能够查清当年的事了么?我说,你不是比我还大了几岁,怎么这么天真。”
周洛熙原本还十分兴奋地过来,要和于队会合,顺便说明一下之前在车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偷偷溜掉。
可是这短短的几步路,她才走了一半,却发现这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不对。
他们好像是认识彼此的?
周洛熙的脚步不自觉的放缓了,于泽川并不搭理这青年,却是回过头来给了周洛熙一记凌厉的眼神,同时厉声道:“赶紧下车去。”
周洛熙停了下来,却也没有听话地下车去。
十二年前,眼前的两人都还是中学生,他们是跟那些自杀的富商有关?
可就算有关又如何,且不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该由后人来承担。周洛熙如今仍是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如今的场景,同她之前所预见的画面只差毫厘,还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让她确信,这一次她已经逃脱了那段命运。
她冲过来抓住了于泽川的手腕,“你快跟我一起下车,要问什么都能彻底安全了再说。”
她话还未说完,十分微弱的电子音钻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于泽川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绑匪手中的引爆器根本只是个幌子,他身上的□□其实都是压力感应式的。他刚才双手虽然都被控制住了,然而却用力往后靠,抵在身后的铁扶手上。这时再松开,就已经启动了□□。
于泽川神色一敛,向着周洛熙的方向大喊:“跑!”
周洛熙反应也是不慢,立刻转身从后门飞奔而下。
她不需要回头去确认搭档的安全,于泽川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在这种时候能够立刻将逃生的道路让出来不拖后腿,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行动方式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尽力的奔跑过,短短的几十米距离,随着入夜而已经带着寒意的空气涌进了胸腔,她强忍着要咳出来的不适继续向前飞奔。
要快,要再快一点,现在还远远不够安全距离。
而在周洛熙刚跑下车两步的时候,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热浪翻涌,爆炸冲击起的气流砸在背后,就像被滚烫的钢板砸中一样,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压扁一样。
那冲击的力量之大,让她根本站立不住,直接被推到了半空中,整个人直接被掀过了栏杆。若不是她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护栏最下边的一截,如今恐怕早就已经跌落在水面上了。
同武侠小说中落入水中还有可能获救的传说不同,如果当真从非常高的距离落到水面上,冲击力之大足够将内脏骨骼全部拍碎,和跳楼没什么大区别,生还概率微乎其微。
周露西此刻无比的狼狈,她的右臂在刚才爆炸的余威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如今疼痛和麻痹感并存,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仅剩的左手吊着全部的体重,死死地握着冰凉而光滑的栏杆。
这情景同她之前所看到的可说完全一样,甚至是更糟一些。至少那画面里头可还是白天,栏杆不至于冰的让她的另一只手也失去知觉。
她如今的状况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而那画面中能来救他的人呢?
她刚才先一步跑下了车,尚且如此狼狈,而比她还要落后一步的于队,现在会不会已经……
她不敢想,生怕自己彻底失去了希望,再多一秒都坚持不下去。
为了防止激怒绑匪,原本围堵在大桥两侧的警察都离此处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就算他们现在赶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刻。
耳畔风声凛冽,她没胆子往下看,只觉如今脚下的不是滔滔江水,而是无尽的黑暗,在噬咬侵蚀着她心内对生的渴望。
为了活着这么努力,最终还是逃不出宿命,兴许还会因为自作聪明,而连累无辜。
简直就是个笑话。
就在周洛熙的心已经和身体一样冷,手指也开始颤抖着使不上力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
那手上带着血迹和油污,同时还有令人信赖的温度。
内心的希望如同刚刚熄灭的火苗又死灰复燃。她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给上边那人的手中。
于泽川在上头似乎也使不上力,在周洛熙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在他手中时,整条胳膊都直接被带出了栏杆外。
他猛的一发力,将人往上带了一截,周洛熙此时也顾不上另一只胳膊的剧痛,直接伸手拽住了打横的护栏,用尽全身力气将重心移了回来,在双脚终于踏到坚实的地面时,松了一口气。
还未等劫后余生的欣喜蔓延开来,她就注意到,那只方才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已经滑落。于泽川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一侧的衣服已经焦黑一片,被高温融化后紧贴在皮肉上。随着动作有鲜血不断自其中渗出,滴落在地。
周洛熙翻进栏杆之后,立刻扑到他身边,手伸到半空中却颤抖着停住了,她不知该不该用手扶起他,只能颤声道:“于队,你……还好吗?”
于泽川脸色十分苍白,之前强忍着疼痛去救人,如今下唇上全是血迹,他并不开口,只是向着周洛熙的方向扬了扬嘴角。
兴许是想露出一个笑容来,让她能够安心吧。可似乎是起了反作用,于泽川失去意识之前,只能看到面前的姑娘眼泪哭的连成的线。
别哭啊,不然我还怎么跟你抱怨,怎么教训你呢。
如果昏迷就是毫无知觉地熬过所有的痛苦,那一定是上天给人类格外的仁慈了。于泽川在接受一系列治疗的过程中,一直没清醒过。
只是即使他在睡着,眉心也还是微微拧着,周洛熙无数次隔着玻璃长久地注视着。
他身上一定也背负着什么,不能轻易对人言说的东西。同样是负重前行,他还在坚持,自己也没有逃避的理由。
周洛熙掏出口袋中那张破破烂烂的,已经过期的火车票,撕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于队你辛苦了,要不要来吃个盒饭
于队长:不了不了
第39章
脱离生命危险已经是三天之后。
于泽川一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着的这间病房十分眼熟。
而在他的手边, 正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床沿上。娇小的身躯缩成了一团, 睡的并不是很安稳。
他悄无声息地侧头,瞥了一眼床头报纸上的日期。
自己最少已经躺了三天了。报纸的头条上正是毫不吝惜版面的大书特书这起荒谬的劫持事件。
具体的内容, 他现在没有心思看,一边自混沌的记忆中重构当时的场景,同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周洛熙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
温暖而柔顺, 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好。
从前, 每次想要伸手, 她总是要躲开, 一脸不高兴地说怕被弄乱发型。现在本身就已经乱的可以了,也就不怕人碰了吧?这样想着, 于泽川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咝……真疼。
他挑了挑眉, 自己不会是破相了吧。环顾四周, 发现这高级特护病房内却连个镜子都没有,也只好作罢。抹了一把, 头上没包绷带,也没有伤口的结痂,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感受到了床榻的振动,那趴在边上的姑娘猛地坐直了身子, 好似刚从什么噩梦中惊醒一样,一抬眼就对上了于泽川的视线。
原本还有些朦胧的眼中瞬间盈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和感激只是调剂,更多的则是欣喜。
“于队……”才说出了两个字,就又开始哽咽起来, 泪水止不住的流。
于泽川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自己都醒了,她哭什么呢?
心想这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呢?
就这样一直哭,期间还非常自主地在床头柜里拿出了一盒未开封的纸抽,直到用光了将近一半,才慢慢收了泪,眼睛红红的望向于泽川。
她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这些天来神经一直紧绷着,总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样。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只是郁闷的难受。直到看见他醒了过来,自己才终于得以发泄出来,而这一哭就止不住了。
真是丢人。
“你还要走吗?”于泽川一开口,声音低哑阴沉,出人意料的问题。
周洛熙抿着唇摇了摇头,“不走了,之前是我不对……”
她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可被人这样直白地问起来,又反口改主意,总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我现在说不走还来得及嘛,辞职信都交上去了。”还是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别的同事都不在直接塞给门卫老大爷的,还不等人家问上一句就跑了,全是心虚在作祟。
“嗯?我可从来没见过辞职信,你不是请了个长假要去探亲吗?我是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去了。”于泽川低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这小姑娘的窘迫。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周洛熙耳根泛红。
算了算了,他是病人,不能跟他计较。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周洛熙一时语塞,这几天来,她一直都守在病房,工作上的事根本就没留意,正要找点借口,突然意识到现在可不是适合闲聊的场合,急忙道:“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大夫来。”
于泽川点了点头,这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刚才强行坐起来了一会儿,如今后背伤口处便有撕裂的疼痛蔓延开。
他之前一动不动才能勉强结痂的伤口,创面并不小,感染的可能性随时都有。
医生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后,皱着眉头数落着:“小伙子啊,可别太拼命了,老老实实的在这躺到痊愈了再出院,这回我是不可能提前给你批康复诊断了。你这一身的伤。一旦处理不好,老了可是要受罪的。”
于泽川不置可否地转头瞥了一眼桌子,周洛熙立刻很狗腿地续了半杯温水递过去。于泽川接过之后,小心地喝了几口,随后低声咳嗽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把这话听进去了没。
医生叹了口气,转眼又对周洛熙道:“你看着他点,别叫他都跑出去咯。”
周洛熙讪讪地点了点头,她之前也是强行提前出院,哪知才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立场对调,她哪有脸看着别人。
护士来给换了新的一瓶消炎针,随后同大夫一起离开了房间。安静的病房内,又只剩了她二人。
周洛熙不知该说些什么,专注地和手中的苹果搏斗。
太丑了。
周洛熙很快放弃了切出些花样的打算,去皮切成小块之后放在盘子里,往上边戳了牙签。
嗯……她的右臂之前也受了伤,虽然不严重,可动作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看到她不自然的动作,于泽川忍不住开口道:“你身上还有伤,就别做这些了,不是还有护士吗?”
周洛熙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她觉着自己没用的很,也就只能做这点事了,还做得不怎么样。
于泽川见她又消沉下来,心下摸不透她的想法,只好安慰道:“你别自责,当时车上最后只要还有人质在场,我就一定会去的。”
不仅仅是关乎他对于这份工作的责任感,就凭那犯人也是十二年前那起案子的相关人员,他也一定会去亲眼确认一下。
周洛熙咬了咬牙:“是啊,于队你工作总是能尽职尽责,什么事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解决方式,我就做不到。”
于是一切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突然间捉住了之前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雾霾究竟是什么。
原来在潜意识里,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经验又懒散,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调查员,每一次查案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去和某个不存在的对象做比较——
如果换的是周絮,也许会做得更好。
这种无法得出结论的疑问,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在心间慢慢长大,直到勒的她喘不上气,不得不以逃避现实的方式才能放松下来。
于泽川万万没料到,这个平日里都在专注于怎么才能少加一点班的小姑娘,内心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
他低声笑了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你不是总觉得我像个班主任吗,按这个思路,我嘴上对你们的要求,都是希望学生们都考道一百分,可实际上只要能做到80分,我就已经很自豪了。”
人无完人,没必要苛求到十全十美。
“我明白了。”周洛熙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一件事——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在背后这么叫他的?!
无视她没能遮掩住的震惊,于泽川自顾自地吃起了苹果,酸甜的汁水进入了干枯的嘴唇,于泽川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别人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也许还是在十二年前的那起案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