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欣站在田垄边上的一棵大杨树下, 笑着说, “娘, 今天地里来了那水电泵了,胜军去跟着装去了。我没事熬了点绿豆汤, 怕你们这么大热天的干活再给中暑了,拿来给你们喝。”
王德花上次晕倒就是因为中暑,还是温欣把她送回家里的。地里一起干活的有好几个老姐妹,温欣说的这话都听到了, 有个喊道, “德花, 你可真是好福气哩,这么孝顺的媳妇儿。”
王德花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乐颠颠的走出来,嘴里嚷着,“哎,这还弄啥绿豆汤哩,你这孩子。”嘴上虽然埋怨着,但是手已经把杂草扔在一边,在衣服上蹭了蹭,准备喝汤了。
温欣是找了王德花家里的两个水壶,拧开一个递给王德花,王德花擦了擦脸上的汗,喝了一口,这大夏天的,喝上一口凉凉的绿豆汤,整个人都惬意起来,砸么了两下嘴,“咋还是甜的。”
温欣笑笑,“放了两块冰糖。”
王德花擦了擦汗,埋怨道,“哎,还放啥冰糖咧,那么贵的东西,糟践了。”
“娘,这喝在自家人肚子里咋教糟践呢,您这么累,就应该喝点好的。”温欣嘴甜道。
王德花虽然嘴上那么说,但谁又不喜欢喝好东西呢,听了儿媳妇的话,一股气把一罐子绿豆汤都喝了。跟温欣聊了两句地里的闲嗑,这七八月份正是夏天温度最高的时间,却也是地里的农作物生长最旺盛的时间,当然也是地里的杂草最容易疯长的时候,为了让作物长得好,所以大家都得冒着大太阳每天来把杂草都除了,以便地里最好的养分都能供应到农作物身上去。
“我爹和我嫂子呢,咋没见?”温欣跟王德花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另外两个人。
“你爹上镇上去了,你嫂子有她们小家自己分的地,在地东头哩。”
温欣今天出来带了三个水壶,这时候既然赵队长不在,温欣就把另一个水壶留给了王德花,让她等会儿喝,自己提着一个去找刘月如去了。既然是妯娌,好歹人家也是金大腿,那关系也要处的好才行嘛。
王德花的老伙伴见温欣走了,才凑过去,“你这媳妇儿还挺孝顺的啊,还专门给你送糖水来。”
媳妇孝顺,当婆婆的也与有荣焉,王德花看了看小儿子媳妇的背影,咧着嘴道,“哎,孝顺有啥用哩,还不是个□□的闺女,哎,这孩子也是命不好。”
“你也说呢哇,这她爹娘到底是犯了啥事儿啦,□□到底是个咋回事,是不是跟那地主婆似得?”其实村里人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什么□□□□也不过是跟着瞎叫。
王德花看了她一眼,“行啦,别说啦,小心被人抓了去,赶快干活吧。”
温欣拉着小保尔去找刘月如的路上,正好遇到着急忙慌飞奔的陆强,陆强看着挺高兴的,见到温欣的时候还停下来打了声招呼,温欣还没做什么反应,旁边的小土狗保尔到汪汪汪的叫起来,温欣急忙勒了一下狗绳,呵斥了一下,保尔才蔫蔫看了温欣一下。
陆强今天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呵呵呵的笑着,还伸手妄想摸两下保尔的狗头,但是保尔不愿意,龇着牙跑到一边对着陆强汪汪汪!
“这是去哪去?”陆强问道。
“哦,去给我嫂子送绿豆汤。”
陆强笑了笑,“那你去吧,我……我还有点事,我得去趟村里大队。”
温欣点了点头。
陆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温欣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开心,因为自从温欣和刘悠悠的父母被打成□□以后,她们两个□□子女在知青中就成了边缘人物,虽然还没到排挤的地步吧,但冷淡还是有的。尤其是陆强,那思想是相当进步的,从那以后就没跟温欣说过一句话,可能就怕影响了他的进步,今天这又是停下打招呼,又是摸狗头的,这绝对是遇上了大好事。
保尔见威胁已经跑了,正靠在温欣脚边舔毛。温欣拽了拽他,“走啦,保尔。”
刘月如被分配干活的地方倒是离知青们干活的荒地挺近的,她见到温欣倒是很客气,见到温欣给她送来绿豆汤,很是开心,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温欣悄悄跟刘月如说她要是上镇上再叫上自己,到底还是一家人,刘月如也同意了,温欣很高兴。
靠着一大锅绿豆汤哄完了全家人,正好去旁边的知青地上去串门子,知青们都身娇体弱的,这时候太阳晒得这么厉害,自然是都跑到树下阴凉地去了,温欣遛着狗路过,才知道了村里今天刚发生的事情,人民公社里传来了消息,说是阳石子送交上去的工农兵大学生人选政治审核通过了,也就是说陆知青要回城了。
温欣因成分问题政审不通过,但招生名额不能少,于是阳石子就又报上去一个人选,那就是陆强。陆强也来了阳石子都好几年了,靠着自己十分会来事儿的手段,在阳石子还挺混的开,当上了知青们的负责人,这虽然不是个村里面的正式职务,但也确实是知青们和阳石子人联系的纽带,这些年表现虽然不说是最好吧,起码比起这帮娇小姐来说,还算过得去,因此温欣被撸下来了,综合评定后,村里研究决定,替补上大学的人员就落在他头上了。温欣想到刚刚他那乐颠颠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呢。想来也是讽刺,她和刘悠悠在村里镇上市里出遍了风头,最后唯一的进城机会还是落在了陆强头上。温欣听他们聊天觉得没趣,就回了家。
刘月如有自己的小家,因此晚上吃饭不与温欣和婆婆一家一起吃,晚上吃饭的就剩下赵队长老两口和赵胜军小两口。现在温欣不是搭伙了,自然也不能当甩手掌柜,等王德花回来跟着婆婆一起在厨房忙活。
昨天温欣她们结婚,家里吃了大鱼大肉,还剩了一点猪肉,王德花今天就准备烩上一锅烩菜,配上阳石子人最爱的玉米馍馍吃。阳石子人家,有肉吃就是好饭,王德花挺高兴的,咧着嘴招呼温欣跟她一起干活,今天她对这个媳妇还是满意的,就那两罐绿豆汤,村里人都羡慕,让王德花在地里长了好大的面子。
相比较起来,王德花的卫生习惯就比黑子娘差的多了,温欣看着王德花不洗手就要把手往那玉米面里插的时候急忙拦住她,“娘,你还没洗手呢。”
王德花举着手停在半空,看看自己的手,就好像在说我这么干净的手你还嫌我?这个表情温欣太熟悉了,就是当时温欣在梁高子家搭伙让高子娘去洗手,高子娘的表情,一模一样,这怪不得是一家人呢,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温欣怕她又在衣服上擦擦就下手,于是急忙亲自端了水盆毛巾和肥皂来,“娘,你先洗洗手吧,得搓点肥皂,要不然洗不干净。”温欣怕她省钱,连肥皂也不肯搓。
王德花看了眼这个城里媳妇,撇撇嘴念叨一句,“城里媳妇就是麻烦。”但到底还是搓了肥皂。
王德花也难得搓上肥皂洗上那么一次手,哼哧哼哧搓了半天,洗完手了在盆边甩了甩,“洗完了,洗完了,这下可白净了,你们这城里娃就是爱干净。”说完就习惯性的把刚刚洗完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准备进门来弄玉米面饼子。
这一幕恰好被切土豆的温欣给看见了,温欣眨了眨眼,又拦住了王德花的手,“娘,那毛巾我给你放在那了,你咋擦身上了?”
王德花觉得这媳妇真烦,大惊小怪,抬着眼睛看着温欣,“又咋啦?”
温欣也有点无语,只好解释道,“娘,你这身上干了一天的活儿,都是细菌,这你刚洗了手,这一擦又粘在手上了。”
王德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伸手看了看刚刚洗完的手,“这不是挺干净的么?”
温欣叹了口气,“娘,这细菌你都看不见,但是要是吃进肚里那就不好啦,你看村里那些得蛔虫病的,都是因为吃饭做饭前不洗手,那细菌都被吃到肚子里。”
王德花撇了撇嘴,嫌弃温欣事儿多,“谁说的!这都用肥皂洗啦,我这一年也没这么干净过,就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就能得蛔虫病?”
温欣坚持的点点头,“娘,你就再去洗一洗哇。”
王德花不高兴的瞅了温欣一眼,嘟嘟囔囔的说了好几句麻烦,但还是走到门口又洗了一遍,拿起那块白白的毛巾擦了擦手,进了门不高兴的说,“这下行了哇,你们这城里人事儿还真多,这白天那馒头玉米饼都是我做的,也没见你们吃出蛔虫病来。”
温欣被她一句话说的都恶心了,但是也不管她的念叨,假装看不懂她的脸色,热情的询问王德花烩菜的步骤,把这个话题岔开了去。
晚饭做好了,赵胜军和赵队长就陆续回来了,赵胜军一身的汗,看到温欣的时候,咧着嘴笑笑,“晚上吃甚呀?”
白天在地里的时候绷着张脸,现在到笑的挺开心的,温欣端着烩菜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洗手吃饭!”
赵胜军嘿嘿笑着,脖子上挂着毛巾去洗手了。
今天是大烩菜,北方人喜欢的一种菜色,其实就是各种冬季储藏的食物大乱烩,白菜土豆茄子豆角粉条子,外带昨天剩下的一小块猪肉,炖上一大锅,一人盛一碗,就着玉米饼子,吃的香着咧。
赵队长显然对这饭菜相当满意,端起碗来唏哩呼噜的吃起来,温欣虽然觉得粗粮玉米饼子喇嗓子吧,但是烩菜很香,而且她新来的,第一天在厨房里挑剔王德花的卫生问题已经搞得王德花很不开心了,当然不好再提议说吃两参面或者细粮。
“娘,家里没白面了?”赵胜军端起碗来,吃了一口玉米饼子,状似无意的问。
王德花对饭菜也很满意,还从自己碗里夹了出了几块小肉放到赵胜军的碗里,这是王德花的习惯,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夹到儿子碗里,“还有啊。”
“那咋不做细面,这玉米茬子喇嗓子,吃也吃不进去。”赵胜军说完就把那肉要夹到温欣碗里去。
温欣哪里肯要,包着碗挪到一边,双手盖着,“你自己吃,我不要。”
王德花停下嘴,看看小儿子,又看看小儿媳,不高兴的呛回去,“结个婚屁事还多上啦,以前也没见你说喇嗓子!着我洗了两遍手才给你们做好的饼子,干干净净的,这也吃不顺心啦?”
赵胜军看了一眼旁边的温欣,只好又把肉夹回来,吃了一口玉米面馍,“以后吃细粮哇,我不爱吃粗粮。”
赵队长一听就火了,“就这饭,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父子两个日常吵架,王德花看起来是习以为常了,语重心长的给儿子解释道,“你这一结婚这花出去多少钱,以后还是得节俭些过日子,往后你们生了娃娃,家里又要添人口,这不得精打细算的过?你说是不?温知青。”王德花寻找桌上的同盟。
温欣这个媳妇又被婆婆点名了,自然要点头称是。
“这饥荒也不用你们管,好歹我自己去赚去,该吃啥还吃啥,家里添几口人也吃的起白面。”赵胜军信誓旦旦的说。
王德花听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唠叨,这婚后的第一天,就这样平平常常的度过了,充满了鸡毛蒜皮的种种小事,但这也才是七十年代真实的生活。
吃过晚饭,一家几口又在堂屋里聊会闲嗑,三句话没到赵胜军又和赵队长呛呛起来,没办法,这对儿斗鸡是不能同框的,温欣提议听听收音机,几人的注意力这才转到收音机身上。
收音机是七十年代家庭富裕程度的标杆,也是人民获得外界信息的仅有方式之一,各种新闻,相声,戏曲等等都是从这个在七十年代人眼中的神秘的小匣子里发出来的。
“你说说这家伙,这么小个东西,它咋就能说书哩?”王德花看着赵胜军摆弄着收音机找频,问儿子。
赵胜军一边拉着天线一边说,“我不知道。”
“娘,这是无线电,就是在北京的广播电台,先把他们的声音通过话筒转成音频信号,经过放大后,通过电线形成无线电波发生出来,咱们在这用这个小天线,就能接收到那个信号,再经过放大,解码,还原成音频信号,在通过这个喇叭引起震动,就把声音全部还原出来了,咱们就能听到广播电台发出来的节目了。”温欣在旁边解释道。
王德花和赵队长不得不半张着嘴看着温欣,一副稀奇的样子,王德花眨眨眼看着温欣,“我的个乖乖,这,你咋懂的这么多哩。”
赵胜军在旁边笑的颇为自豪,笑着说,“娘,温欣人家是差点上了大学的人。”
王德花愣愣的点点头,“呀,这高中毕业就懂这么多,那要是上了大学那得多有文化呀。”
“温欣她爹娘人家都是大学毕业的,那肯定有文化。”赵胜军答话。
“那这么有文化的那咋能是□□呢?”王德花不明所以的问道。
“那保不准就搞错了呗,说不定哪天就放了。”赵胜军一边调着频道,半导体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温欣看了赵胜军一眼,这家伙还挺有远见的。
赵队长坐在桌边吸着水烟,插嘴道,“人家政府咋能错了呢,快不要出去瞎说。”
“那咋不能?是个人都会犯错。”赵胜军坚持道。
“哎,好像有声音了。”见父子两个斗鸡又有斗的倾向,王德花听到收音机的声音急忙打断。
丝丝拉拉的声音里穿插了一些广播的声音,赵胜军又专心的调了两下,声音清晰起来,“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呀,真的是……”王德花大惊小怪的。
“别说话,都听不见啦,”赵队长皱着眉头,竖起耳朵想听清内容。
广播上的信号还不太稳定,赵胜军满屋子走,最后在窗户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广播内容终于清晰起来。
“mao主席语录,在读mao主席语录……”终于听清楚了内容,赵队长有点激动的放下水烟。
七十年代,人们对于领袖的崇拜是温欣难以理解的,赵队长就光听着广播就有点热泪盈眶了,当温欣解释道这不是mao主席本人在讲话的时候,赵队长和王德花才有点平静下来。听了一会儿,这是一个名叫活学活用mao主席思想专题的节目,受了半天教育之后,广播里开始进了一段音乐,是每天一首革命歌曲,王德花听了这个很是高兴,跟着哼了两句,直说这广播真是好听。
温欣和公公婆婆在房里听了一晚上的广播,赵胜军调好了广播就出去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了,广播里左右都是些思想教育内容,温欣这个现代人觉得很没意思,赵队长两口子倒是很感兴趣,赵队长笑眯眯的吸着水烟,坐在桌边很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