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彤的恩怨什么时候结下的？
很早很早以前。
久到记忆都模糊了，仿佛一本发黄卷边的书册。
初一的时候，刚进去谁都不认识谁, 座位也是乱坐。许昕背着书包找了前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进来一个女生，直冲冲朝她走来，二话不说扔她的书包，说那是她的座位。
那座位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只有一本漫画书放在窗口，许昕确定课桌里什么都没有才坐下的。
原来放在窗口的漫画书是宋彤的，那是宋彤从窗口经过先看中了这个座位，来不及把书包放上去，随手把手里刚买的漫画书放在窗口占座，然后上厕所去了。
后来许昕才想起来，她和宋彤打架的那个座位旁边是莫栩。
宋彤经过窗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高个儿男生随手把书包扔在桌子上，那个高个帅气的男生就是莫栩。
她和宋彤一开始就不对盘。
因为座位，也因为莫栩。
口腔里充满了水池里漂白剂的味道，伴随着一股子血腥味冲上头顶。意识越来越模糊。
好难受啊。
许昕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
岸上哗然一片，不知所措。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又是哗的一声，从水里冒出一颗头，是宋彤，她游了过来。
大家发现许昕没有上来，几乎与此同时，宋彤冒出来的那一瞬间，水里又是扑通一声，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林若白跳进了游泳池，刚才许昕落水的地方。
她完全不会水，身上的衣服吸足了水分，发沉，拖着她往下沉，越恐惧越挣扎，水喝饱了，意识也涣散了，越发往池子深处沉落。
水池里视线不好，水压高，挤压着眼球，在下面寻人不简单。林若白游到许昕身边，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后托着她浮出水面。
酒店工作人员也匆忙赶了过来，几个人合力将许昕捞到岸上。
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人也失去了意识，静静躺在水池边。林若白顾不得太多了，两手撑在地上跪下来，微微抬高她的下巴，弯下身听她的呼吸，然后做心肺复苏。
衬衫贴着胸肌，湿发一绺垂在额前，裤子、衣服全湿透了，林若白仿佛感受不到似的，沉肃着脸，眼角发红，一言不发，只手上不停按压着，水滴从他发上落下，不知是水还是汗。
空气里一下子变得沉闷不堪，所有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
许昕刚动过手术不久，心肺全都拿出来过又装回去，她很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林若白对她小心又小心的呵护，唯恐稍稍一个不慎，这件瓷器就碎裂了。
直到许昕一口水从嘴里吐出来，人才有了点动静，空气里才稍稍松懈了些。林若白身体往后一倒，一口气终于松了大半。
半托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林若白低哑着嗓音：“有没有哪里难受？”
许昕全身都难受，靠在他怀里，颓然摇摇头，揪着胸口：“好难受，呼吸不过来，林若白，我好难受，心跳好快、好快……”
话还没说完，她手一松，昏迷过去。
林若白眼眶都红了，乱了神智，冲着那一堆不知所措的人叫道：“还愣着干嘛，救护车！叫救护车！”
那些人这才从一团乱糟中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叫急救车。
林若白拎起宋彤的前襟。
宋彤被他拎离了地面，身旁没人敢上去劝的，就连莫栩也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你、你想干什么？！”宋彤大惊失色。
林若白视线锁着宋彤，额角青筋暴跳，颌骨绷成一线，“心心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会让你……”
宋彤心跳骤然加快，她害怕，这男人真的会一手掐上来，她能看出他的暴怒，隐隐到了发作边缘，因为自身修养压抑着。
林若白磨了磨牙齿，缓缓出声：
“一命抵一命。”
宋彤脚都软了。
*
没过多久，救护车来了，把许昕抬上了车。
宋彤趁这个当口打算悄悄溜走，林若白揪住她，一改刚才的口气，但那目光还是极具杀伤力，要把宋彤一口吃了似的：“宋护士，你去哪里？”
宋彤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回真摊上大事了，要怪也怪她自己太过于冲动，怎么可以这么蠢，跟许昕明面对上了呢，这下可好，林若白怎么可能放过她。宋彤也是怕的，一边心想着这个男人怎么知道她在医院上班，又想到他知道也很正常，得想办法稳住他才行，于是说：“我没有要跑，你看我衣服都湿了，想换件衣服就跟你们上医院去。”
一路上宋彤都在解释，刚才她不是故意的，她差点掉到水里，那么急迫的当下，手边没有东西让她抓，她出于害怕才会下意识去抓许昕的手，她不知道许昕不会游泳，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林若白毫不客气拆穿她的谎言：“你会游泳。”
一个会游泳的人掉入水池，怎么可能会害怕？
救护车上还坐着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是宋彤的同事。听到宋彤和林若白的对话，那三个同事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和宋彤比较熟的护士小声问宋彤：“林医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彤咬着嘴唇，嘴上还在死辩：“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人，我可是一个护士！”
林若白哼了声，直视宋彤：“你配么？”
宋彤强装镇定，攥紧膝盖上的拳头：“林教授，你不能说没有证据的话，这是污蔑！”
“证据？”林若白轻扯唇角，露出一个颇淡的讽笑，“酒店的摄像头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彤脸煞白。
旁边的女护士不敢置信：“小彤，你真的……”
这事要是在医院里流传出去，她的名声可怎么办，只怕是这只饭碗也保不住了，万一林若白要告她……
而且就林教授在S院的人脉，想弄她不比弄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宋彤彻底清醒了。
“林教授，”她抓住林若白的手跪过去，求道，“不是我，我和许昕没有多大过节，我怎么可能会想害她，都是罗蔓蔓，我是被她指派的，怪就怪我听信了她的鬼话……”
林若白嗤笑一声，甩开她的手，像碰到了一件很脏的东西那样嫌恶，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理她了。
许昕被送到抢救室，林若白一路跟着，身上的衣服在这一路上被风吹的差不多干了。
宋彤匆匆往更衣室换衣服，被同行的医生拦住了，“小宋，你今天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宋彤愣了愣，看了眼林若白冷硬的侧脸线条，就全部明白了，她无奈笑了笑，“你们都以为是我干的吗？”
护士长也来了，客气的跟林若白打招呼，把宋彤叫到一旁问：“你怎么回事，院长刚刚打电话过来询问。”
宋彤开始抹眼泪，胡编乱造起来：“林教授的女朋友掉水里了，我去救，没救上来了，你看我衣服全都湿了，林教授心里不痛快骂了我一顿，他女朋友心脏病关我什么事，掉进水里也能怪我吗？”
护士长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安慰了宋彤几句，又说：”不管怎么样，这头你是小的，不管谁占理，你都跟林教授道歉，咱把态度放低放软，明天院长找你我才能帮你说话啊。”
宋彤十万个不愿意：“我车上都说了多少声对不起了，林教授根本不听。”
护士长拉着宋彤到林若白身边，使劲给宋彤使眼色，宋彤再次跟林若白表达歉意。
林若白低眼，视线扫过她俩身上，淡淡别开，看向手术室门口的灯，毫无表情道：“你的道歉我不想听，你最好祈祷她安然无恙，否则你也别想混了。”
第58章 许我第五十八颗心
晚上十一点, 走廊里传来一串手机铃声, 林若白快步走出门外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小白，你要我帮你查的资料查到了……”
……
而与此同时，正在赶往酒店的宋彤坐在出租车上也拨出去了一串号码，隔了好久对方才接听, 带着一丝儿醉意的男声，背景音很杂乱：“什么事儿啊？”
宋彤捂着嘴巴，带着哭味的嗓音：“我出事儿了……”
对方声音清醒了许多, 语调扬高：“什么？”
要不是在出租车上, 宋彤真的要哭出来了，她简短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怎么办？林若白肯定不会放过我……你要帮帮我啊……”
男人听的直皱眉：“你没事招惹他干什么……你晚上在家等我……”
宋彤愣了下，便知是什么事，心里骂着老男人，嘴上却撒娇的语气：“才两天不见就想我了……”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S院的王副院长, 他口里说的家是在凤山路为宋彤置下的一处房产，也是他和宋彤时常密会的居所。
他们两个早在宋彤毕业进入S院实习那段期间就好上了，医院的同事也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惮于那位副院长位高权重加之宋彤的好手段，一直没有人告发。
王副院长挂完电话, 越想越不好，忙匆匆从会所告辞，在车上给院长通电话。
林若白虽然表面上斯文谦逊，和他共过事的人都知道, 他并非好惹的主，不说手握圈内人脉资源，就是在商圈里也吃的很开，他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学医被耽误了，生意场上绝对也是一等一的老练好手。
林若白洁身自好，从来不参与那些暗中的勾当，清醒又自持，私人生活和工作两块区域分划的非常清楚，就连女朋友也是因为那次手术以后大家才知晓，克制冷静智慧到达极致的这个男人，实在没有缺口让人击破。而他最狠的招就是，抓住别人的死穴，一命击中。
林若白并非称得上十足十的好人，也并非满腔的正义感，如果没有人触碰他的底线，即便行业黑暗勾当恶心，他也能做到全身而退不同流合污，但也绝对没有那个闲心去揭发检举。
能让王副院长这么慌乱的从来不是怕和宋彤的那档子事曝光，家里那口子也管不了他。
他怕的是，这件事牵扯出来的后边的大麻烦——几年前的一起医疗事故，他和宋彤的勾当也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院长对当初王副院长压下去的事故毫不知情，在电话里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宋彤那小姑娘平常看着挺机灵，怎么会这么糊涂，小白生气也是正常，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晚上我想想，你也说她几句，要她这个闹法，你再给她撑下去迟早自己都被拖下水去，我劝你一句，差不多该断就断了，人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难不成你真要吊着她一辈子？”
王副院长叹气：“现在不是我吊着她，是我根本甩不开。”
这好几年下来，帐本就够乱的了，哪里还整理的清楚，王副院长深知宋彤的性格，快刀斩乱麻只怕她对自己不利，说不定把他的老底都揭露出来。
王副院长决定打个电话去林若白那里探探口风。
那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打这通电话，语气一点儿不惊讶，“副院长，这么晚还不睡觉？”
王副院长心里火急火燎的，心想你就别假意调侃我了，我还不是因为你烦的，直接切入话题：“咳咳……我听说你女朋友又被送进咱们医院了……”
林若白笑了笑，听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王副院长大忙人，有空关心我女朋友的事，拜你们医院那个叫宋彤的护士所赐，肺部进水，命悬一线。”
“小白，刚才我和院长打过电话，也问过宋彤，她说那是一个误会……”
“误会？”林若白语调扬起，呵笑一声，“人证物证都在，她说是误会你们就信了？要不要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甩到她眼皮子底下，她再告诉我那是一个误会！”
“小白，你别生气，你看今天也晚了……”
林若白打住他，声线沉到让人后背发凉：“王副院长是否还记得脏源排号的事情？王副院长贵人多忘事，我不介意提醒你一句。”
林若白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和宋彤暗箱操控脏器移植，那么多病人和家属等待着救治，而你们，从中牟取暴利。两年前心心筹到做手术的钱却等不到脏源，并不是没有合适的脏源，我查过，早在两年以前她来医院做过检查，档案记载那时就有适配脏源提供，要不是你们暗地里龌龊勾当，她用得着等上两年？”
两年以前，许昕正是因为苦等不到脏源移植，才会去A大找林若白的老师吴教授，请他帮忙治疗，而那时候情况已经很紧急，A市医院也没有合适的心脏配型，吴教授只得采用保守治疗维持她的生命。
而后来许昕做换心手术的医院恰好是S院，林若白在那时便已嗅察到其中的蹊跷，只不过当时心里眼里都是许昕的安危，无暇顾及其他，待到冷静下来一查之下，挖出来王副院长和宋彤这些年来的暗里勾当。
再往底下深掘，一连串的事情都出来了，包括几年前因宋彤而起的那场医疗事故。
王副院长哑然失色：“小白，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许昕是你女朋友，要不然我肯定第一个给她安排了……”
林若白却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这堆屁话：“王副院长，这只是一个开端，如果你还想包庇纵容，我就是倾其所有也会跟你死磕到底。”
“明天、明天我让她写辞职信……再不行，你要是心里不舒坦，你找人打她一顿……”
林若白声音冷硬：“你以为我要的只是这个结果？”
王副院长嗓音都抖了：“你到底……到底想怎么样？”
“我让宋彤……”
林若白顿了顿，一字一句说：
“身败名裂。”
*
林若白一宿未睡，直到快天亮，手术室门口的灯才暗。
人被拉出来，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小小瘦弱一只，轻轻一折就碎了。水进入肺部，加上本身免疫力低下，感染了，高烧不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