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演早年也是带领沐家山林府兵的人,沐青霜会怎么想、怎么做,他当然比谁都更容易猜到。
若有瀑布持续冲刷着她的身躯,洗去她身上的气味,狼犬自然就失去了探嗅的目标。
不过,众人此刻震惊的重点在于:不不不,沐大小姐不是松鼠成的精。不可能有松鼠的鼻子比训练有素的狼犬还灵……在狼犬发现她之前,她到先发现了狼犬?!这也太荒谬了!
沐青演对妹妹的本事信心十足,半点担忧也无,笑意洒脱得很:“那丫头小时溺过水,许是从瀑布里出来就开始后怕,又不想叫人瞧见了笑话她,就找地方躲起来定神晾衣服去了。”
虽说贺征对沐青霜的能耐也是很有底气的,可想到她怕水这件事,他心中就立刻揪紧了。
“请殿下和大家一道先回别苑,我……”贺征的话还没说完,周遭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贺征与赵絮双双扭头看去,山道中,沐青霜半湿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身后,怀中抱着一张荷叶包着的什么东西,正专心地低头边走边点数,优哉游哉。
不是像段微生、慕映琏那般的踩点险胜;也不是像纪君正那般,看着游戏时间结束后现身的大胜。沐青霜此刻的姿态之从容闲散,除长发披散外再无半点狼狈疲态,也无大胜而归的欢喜得意,彷如只是踏青贪玩后尽兴而归,根本没有经历任何的惊心动魄——
这根本就是压倒性的完胜!若没有事先的游戏时限约定,只怕她能就地长在林子里了!
与众人的惊讶与敬佩不同,贺征目视着那个悠哉哉的姑娘,高悬了足足快要一个时辰的心终于释然落地,回到了它该在的位置。
继而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暴躁——
这混账……不知道有人会为她提心吊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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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美滋滋地数着那些“地瓜子”,抬头瞧见下头的山道口影影绰绰一堆人似乎全都望着自己,顿时有些尴尬。
她加快了步伐走下来,不大自在地对大家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转脸就看到贺征满眼不善地瞪着自己,浑身散着冰寒。
她猜想是自己的晚归让他担心了,可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对贺征说什么软话,便硬着头皮佯装无事地将手中那把荷叶包着的“地瓜子”递到他面前。
“……贺将军,你要吃一点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幕让场面显得十分古怪,纪君正头一个没绷住,哈哈笑着走了过来。
“我说,你就为了这玩意儿,专门多耽误了一个时辰才下山?”纪君正边说边伸出手去,从她掌心的荷叶里拿起两颗小果子。
贺征一把拍开纪君正的手,力气之大,让他才拿起的那两颗小果子又落回了荷叶里。
“喂!”纪君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征从沐青霜手中连叶子带果子全部拿走,“你堂堂一个鹰扬大将军……早年是做土匪起家的吧?!”
居然一颗果子都不留给他!
贺征冷冷剜了他一眼后,将那包果子收了,板着脸看着沐青霜,公事公办的让她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复述自己的行踪。
“哦,我到了瀑布前的砂岩坡地,看到那里有很多‘地瓜子’,我想说反正也闲得,多带点回来大家尝尝,就去找了荷叶。”沐青霜若无其事地絮絮道。
郭攀惊讶得胡子翘老高:“居然真的是去摘荷叶……跑那么远?”
“是挺远的,来回跑一趟给我都跑饿了,幸亏我还留了一条肉干最后吃。”沐青霜答道。
看似言不及义的话,带给郭攀多大震撼,只有他瞪大的眼睛和不断飞扬的胡须才知道。
赵絮试探地出声道:“你中途……没有碰到郭府追兵?”
“回殿下,碰到的,我从树上溜了,”沐青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最后下树之前,他们好像是发现我了。”不过她跑得快,他们没追到。
“后来你又回了瀑布附近?”郭攀再度开口。
“对,我刚回去就听到有动静,还闻到有狼犬的气味……”她顿了顿,有些同情地看着面色如菜色的三名驯犬人,“不怪你们,也不怪它们。每片林子都有自己的气味,当时我又正好在下风口,所以我比它们三个更先察觉气味与之前不同。”
在场一片震惊脸。居然!真的有人!鼻子比狼犬还灵!
沐青霜茫然地看看大家,最后对上郭攀那“求知若渴”的目光,赶忙补充道:“我那时刚摘了荷叶跑远路回来,有点累,不方便再换地方,就直接躲在……那里了。”
“躲在哪里?”贺征嗓音有些发紧,目光紧紧攫着她的脸。
沐青霜往自家兄嫂身旁挪了两步:“崖壁上有垂藤,我攀藤下去,悬在瀑布中间……”
其实她是有相当的把握才敢下去的,不过幼时险些溺亡的阴影并未痊愈,等牵绳者带着狼犬离开后,她从瀑布里攀上来,立刻就后怕到浑身发抖。
她实在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一面,正巧那时落日西晒,她便寻了一块能晒着太阳的地方等衣服干了,顺道平复好心绪,这才弄了一包“地瓜子”打道回府。
“你明明怕水,为什么敢下去?”还是在悬崖边!
贺征的嗓音冷硬,可若仔细凑近些,就能看到他的眼尾已经因为心疼而泛起淡淡红雾。
沐青霜从兄长身后探出头,奇怪地瞥了贺征一眼:“打仗的时候,敌军不会因为我怕水就不把我往水边堵,多几次也就敢了啊。”
在场众人震惊于她的胆气。只是一场游戏玩乐,她却敢做到这样的地步,实在是个叫人不能小觑的狠角色。
只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知她是真的对过敌,以为她那么说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
可贺征知道,沐青演和向筠知道,甚至纪君正都知道。
循化沐家大小姐沐青霜,曾是金凤山中的无冕之王。
她带领沐家暗部府兵守护利州整整五年,最最卓越的一战是去年初冬,打出了战损一比十的战绩。
她曾是山林间最年轻最优秀的统帅,只是生不逢时,不为人知。
今日这场游戏般的试探对她来说,真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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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今日这一“战”后,在场所有人都深深记住了“沐青霜”这个姑娘。
晚宴时,众人交头接耳频频谈论着她在林间的神通,揣测着她当初在循化领自家府兵时是如何的风采。
在大家眼里,她无疑是个足够优秀却不知为何被埋没的山林战将,一颗被蒙尘于沧海的明珠。
简单的晚宴过后,各家陆续乘座驾离开雁鸣山别苑。
赵絮亲自送了沐家人到门口,并特地对沐青霜道:“说好今日胜者会有彩头奖赏的,过些日子你到我府上来取。”
“多谢殿下。”沐青霜猜到这“彩头奖赏”绝非寻常赏赐,极有可能是要启用她,这让她心情大好,笑容蜜甜。
回城时,贺征的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沐家的马车后头,却没有旁的动静,这让沐青霜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心中七上八下的。
进了城门后,贺征的马车就往鹰扬将军府的方向去了,沐青霜趴在车窗上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心中愈发一头雾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回到家中,向筠与沐青演听丫鬟说沐霁昭还不肯睡,在等着爹娘回来,便匆匆回了主院。
沐青霜今日折腾了那么一番,自是疲惫的,便也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桃红帮忙准备沐浴的热水后,自己回寝房去取寝衣。
一进房门,她便跌进了一个坚硬温厚的怀抱。
黑暗中,沐青霜没好气地瞪着眼前的人。
真不是沐家的护卫无能,贺征这家伙,只要他当真起了心,怕是内城都摸得进去。
这厮先前装模作样让马车回将军府,自己却溜到她家来,还登堂入室夜闯香闺……
脸呢?!就这么不要了吗?!
“喂,你给我……”察觉到圈住她腰背的那双长臂微微轻颤,沐青霜于心不忍地住了口。
贺征紧紧拥住她,垂下脑袋,将脸贴在她的鬓边,好半晌后哑声开口:“你今日把我吓着了。”
“你这人……就不能学学我大哥?你瞧他多信得过我,”沐青霜顿了顿,浅笑轻叹,“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娇花,沐小将军什么场面没经过?不怕的,我应付得来。”
“不是信不过你……”若有可能,贺征是真恨不能将她揣进怀里,小心周全地将她护成不沾风露的娇花。
可他也知道,沐小将军并不想活成那样。
片刻后,沐青霜推了推他的肩:“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偷摸进我房跟回自己家似的,真是欠揍。我……唔!”
她的唇蓦地被夺去。
这回的贺征可是半点不与她客气,以悍匪般的蛮横啮住她的唇,炙烫的舌尖挑开她的唇瓣,在温热馨甜的檀口中搅起滔天巨浪。
猝不及防的沐青霜整个人都是懵的,手脚发软,脑中白茫茫一片,杂乱无章。这是什么个情况?这人突然浪得这么狂,是想被打死吧?一定是的吧?
直到两人的气息都凌乱轻喘,他才发脾气似地在她的下唇上重重咬了一记,猛地放开她。
“反正我对你打不得又骂不得,往后你若再像今日这样吓我,”贺征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股理直气壮的狠劲,“我就亲死你。”
沐青霜抬手捂住自己的唇,脑中乱哄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开门走出去的背影。
“纪君正说得没错,你这鹰扬大将军,早年怕真是做土匪起家的……”
他前脚才跨出去,听到这话后,立刻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退回来,忿忿哼道:“还有,若你再和什么阿猫阿狗钻林子里去,我也亲死你。”他都没和她单独钻过林子,纪君正那小贼凭什么?!真叫人生气。
说完,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等到桃红备好热水过来请时,沐青霜才算回过神来——
他个被扫地出门的童养婿,到底是凭什么,突然就嚣张起来了?!
她决定了,明早睡醒后就去鹰扬将军府砸场子……
算了,还是洗洗睡吧。
她眼下惹不起事,也浪不过他,只得忍他这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早安,这里是二更……晚上八点再见~ (*^▽^*)
注: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送邢桂州》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诗经·国风·王风·君子于役》
第54章
自开春入京后,沐青霜就变成闲人一个,除每日晨练会与家中护卫们随意过几招之外,就甚少有舒展筋骨的大动弹,整个人比在循化老家时疏懒许多。
下午在雁鸣山的林子里折腾那几个时辰,再加上方才又猝不及防与贺征纠缠半晌,可算将她闹了个身心俱疲。
当她在外间靠窗的花几旁坐下后,不过短短片刻,她就渐渐被一种虚软无力之感裹覆周身,整个人开始发懵。
房中没有点灯,黑乎乎的,惟窗畔透进来些许幽光。
沐青霜只觉唇舌生疼,双颊滚烫,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了。
不知呆了多久,替她备好热水的桃红过来请,她才稀里糊涂地起身,摸黑从柜子里胡乱揪出换洗的寝衣出了房门。
夏夜有皓月当空,回廊下也灯火莹然。
桃红接过她手中的寝衣时,不经意瞥见她的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大小姐今日……不是去赴汾阳公主的宴了么?”
“是啊。”沐青霜脚步沉缓,两眼发直地看着前路,觉得自己脸上还是烫得慌。
桃红偷笑调侃:“莫不是公主府设的素宴,没给吃肉?”
“什么?”此时沐青霜的脑子糊作一团,对她的话是有听没有懂,便缓缓转头看过去。
桃红小心地指了指了她的唇:“我瞧着大小姐将自己的唇都咬肿了,大约是馋肉吃呢?”
“这又不是我自己咬……”沐青霜急忙住口,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个羞赧的惊雷。
对啊,不是自己咬的,那是谁咬的?
桃红闷声憋着笑低下头去。
桃红从沐青霜很小时就近前照顾她,虽只比她年长几岁,却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许多私密心事自然比旁人了解得多些。
沐大小姐长这么大,就对那么一个儿郎上过心,桃红自然猜得到这是谁的“杰作”。若做出这胆大包天之举的不是“那位”,而是旁的什么人,沐大小姐不跟人拼命才怪了。
不过,见沐青霜颇有点要恼羞成怒的苗头,桃红立刻见好就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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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夜,沐青霜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没头没脑的怪梦。
一忽儿梦见自己冷冷对贺征说,你便是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再要你的。
一忽儿又梦见十五岁那年,金凤古道河边的夜空下,她像个小恶霸似地,往贺征的薄唇上印去一个又一个亲吻。
临到天亮时,迷迷糊糊间,她梦里的那个自己莫名其妙穿上了嫁衣,周围却只有许多看不清长相的人不停地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这家人战时临阵脱逃,简直就是国贼,贺将军怎么能和这家的姑娘成亲……
待到沐青霜醒来,已到辰时近尾。
做了一夜的梦让她整个人混混沌沌,早饭的一碗肉羹活生生吃了快半个时辰。
吃过早饭后稍稍精神了些,她索性召集了自家的侍卫们到后头小校场练拳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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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征昨日在雁鸣山下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沐青霜的身影,又听郭府府兵及陆续回来的众人说,她最后出现的痕迹是断崖瀑布附近,之后便再无踪迹;那时贺征在众人面前虽还能尽力端着,心里却早就担忧得快燃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