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公行个方便!”
声音艰涩却洪亮,震响了京城头上的青天。
这些人,位极人臣,或是久居高位多年,或是从小天资聪颖仕途顺利。
他们跪天跪地跪父母君臣,却是第一次向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跪下。
“请公公行个方便。”
舒察德眯着眼睛,“大人这般大礼,奴才怎么受得起。奴才也不是有意刁难你们,只是皇上不愿意见你们,我一个小小的太监,又有什么办法。”
他转身挥了挥袖子,“天气热,大人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随后关上了门,只留数名带刀侍卫站在门口,神色冷峻。
“天要亡我大明啊!”半晌,有老臣哭泣着捶地,“天要亡我啊!”
“宋大人快起来,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没办法了,没有办法了啊!”他伏在地上,七十岁的老人此时泪流满面,“老臣,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这大明的百姓!我宋家世代食明禄,可到头来,却不能辅佐大明乃至昌盛。”
“我,无颜面对先皇,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面对天下的百姓!”他嘶声高呼着,脖子上爆出无数青筋。
他看着天上那轮明日,眼睛死死睁大,突然身体一僵倒在了地上。
“宋大人!宋大人!”
有人上前扶他,手指放置鼻前,却是没有呼吸了。
左相跪在地上,他抬头看天,用力的闭了闭眼。
“兰相……”他突然开口道,“不若,请贵妃回宫吧……”
兰国骑低着头,握拳的双手指缝中,隐隐有着血色。
——
“父亲,今日可有见到皇上?”兰贺栎一见兰国骑回来,急忙起身相迎。
兰国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向主座坐下。他这一路都没有骑马,一直从宫门走到兰府,像是要把全身的怒气撒在地上似的,脚步又重又快。
兰贺栎沉默,看父亲的表情,果然又是没有见到皇上。
原本小妹出宫,以为皇上终于能专心朝政一段时间,不想那殷糯势如破竹一般立刻取代了小妹原本的位置。皇帝陷在她身上,竟是十日没有上朝了。就是小妹最鼎盛时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父亲,”他略微沉吟后抬头,“这殷糯是皇后的亲侄,不若让母亲联名众夫人进宫去求皇后,皇后深明大义,必定会帮我们劝说殷糯一二。”
“劝说殷糯?”兰国骑冷哼了一声,“今天是殷糯,明天呢?王糯李糯天下那么多女子莫不是要一个个的劝说过来?!”
兰国骑闭着眼摇了摇头,“今日,左相要我去请贵妃回来……”
“您是说……让贵妃回来求皇上回朝?”
兰国骑点头,“我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贵妃娘娘侍奉了皇上数年,皇上现在却是贪鲜,她未必就能比得上那殷糯。不若在金山寺里避避风头还安全些。”
兰贺栎心下微动,“父亲为何不去找找那位?”
“那位?”兰国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当即一拳砸在桌上,“让我去求他?不可能!我堂堂一国丞相,怎能去低声下气的求一个阉人?!况且今日满朝文武在养心殿跪下求舒察德,他愣是毫不理会,还敢让侍卫拿刀逼迫。可见这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知道眼前的富贵,哪里会在意国家百姓的死活!”
“父亲稍安勿躁,我上次见他,不似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更何况看在皇贵妃娘娘的面子上……”
“混账!”兰国骑拍桌而起,虎眸怒瞪,“你这是要老夫去卖女儿不成!”
“父亲……”
“此事不必再议!”兰国骑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大步朝门口走去。
兰贺栎皱眉,绕着厅室慢慢走了两圈,半晌他抬头,目光如炬,“来人,准备车马!”
不过片刻,一辆藏青马车从兰府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大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千岁府。”
御马的小厮手一抖,“您、您刚刚说去哪儿?”
——
兰沁禾看着手上的信,眉头紧锁。
皇上突然沉迷新来的秀女,竟是连朝都不去上了。
一句话里两件事情都对她们不利,若那殷贵人真是个有本事的,酥酥回去就会非常危险。往日的嚣张跋扈,一旦没有了圣宠少不了有人下手。
另外有一点让兰沁禾很疑惑的是,酥酥明明宠冠六宫,皇帝几乎夜夜宿在她那儿,为何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不过皇帝这几年体虚,怀不上孩子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她希望酥酥能有个孩子傍身,等皇帝去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至于朝堂上的事情……
兰沁禾头疼,敌军都快把家门打烂了皇帝还沉溺在温柔乡,若不是先皇那一代治理有方又留下一群股肱之臣,这江山社稷早就移了主了。
如今的皇帝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自登基之后就懒散了下来,每日愈发堕落。
听闻今日宋太傅暴毙与养心殿门口,满朝哀痛震惊。而皇帝不仅不发声哀悼,连门都不开。
如此,大明的结局显而易见了。
“银耳,支一百两银票拿给母亲。让她去宋府的时候帮本宫带话,就说皇贵妃和贵妃深感悲恸,不便到场还望见谅,会在寺中为宋太傅的英灵超度。”
银耳应是,心中却有些犹豫。
上次为了替贵妃洗名声,主子把所有家底都捐了出去。后来千岁爷给的钱,主子也只收了个零头多余的还了回去。
皇后那里的两千两主子也立刻凑齐还让人打了几副面头一并送去。
紧接着就是过年,坤云宫现银吃紧,连给各个小辈的礼物压岁钱都是提前问内务府支的。
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这一趟礼佛捐的香火钱、给下面妃子的打点钱一花,主子手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银子了。
一百两勉强拿得出来,只是扣除后,主子接下来该怎么过?
秋天宫中宴会繁多,冬天又要去各处送礼,下半年要花钱的地方可少不了。
她心里不住的发愁。
有什么法子给主子弄些钱来呢……
她们平日里倒是常常做些小玩意托人拿出去卖,只是只能赚些零花钱,派不上什么用场。
银耳微微皱眉,难道只能去那里了吗……
可就算她能弄回来钱,又该怎么给主子呢?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主子知道了必定会生气的。
银耳想着心都疼了,历朝哪个皇贵妃像她家主子这般拮据的?若不是贵妃进宫,主子不知道该活的多么轻松,哪有那么多糟心事。
但多想无益,现在还是得找个办法又自然又能给主子弄到钱。
银耳一路纠结踌躇着,不知觉已经进到了边缘的小树林。
这片树林是风水林,茂密翠绿的一片,旁边却没什么建筑物,所以鲜有人经过,分外清幽。
她提步向前,突然听到上方有什么声音。猛地抬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少年正懒洋洋的躺在枝杈上。
他双手垫在脑后,右腿折叠踩在树干上,左腿悠闲的垂下晃荡,正眯着眼睛乘凉,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太阳自树叶的间隙里穿透洒下,斑斑勃勃的照在少年的白衣上。他长发微卷,可爱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和阳光。
那是在后宫深宅里少见的神情,像是小太阳一样灿烂温暖,分外的吸引人。
“呀,”少年终于注意到了下面的人,他纵身从树干上跃下,白袍翻动后那甜腻腻的声音传来,“真是太有缘了呢,银耳姐姐~”
逆着光的白衣少年笑嘻嘻的挠了挠后脑勺,原本就有些卷的头发被他弄得更乱。
银耳眯着眼睛,只觉得少年身后的阳光格外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想剧透
第54章
“见过秋公子。”银耳欠了身草草行了礼就想往旁边绕开,却被少年拦住。
“银耳姐姐你看看,你看看我!”他低下头,把头上那顶银色的小冠摇的左摇右晃的差点掉下来。
“……”银耳还是没忍住,伸手帮秋瞿重新绑了一遍,“您似乎还未弱冠?”
“对!今年秋天就要成年了,这是我偷了哥哥的发冠来戴的。”秋瞿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银耳,像是要扑食的小奶狗一样,“我已经长大了,所以可以给你下聘了吗?”
“您这样顽皮,大公子回头又要说您了。”
“你别扯开话题!”秋瞿嘟起嘴,“还有啊,为什么每次你都叫我秋公子,听起来一点都不亲昵。”
银耳嘴角略微抽搐,我为什么要和你亲昵……
“您是秋家的小公子,奴婢自然是得这么称呼您啊。”
“秋家那么多公子,以后我们要是站一起,谁知道银耳姐姐叫的是谁?”少年笑嘻嘻的贴过来,“叫我的名字嘛~”
银耳后退两步,“好的秋瞿公子。”
秋瞿愣了一下,然后耸肩叹气,“好吧好吧,银耳姐姐喜欢这么叫的话就秋瞿公子吧,不过把公子两个字省去,叫起来会比较方便哦!”
“奴婢知道了,秋瞿公子。”银耳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了些距离,“您要是没有事的话,奴婢就先告退了。皇贵妃娘娘有命在身,奴婢不敢耽搁。”
“皇贵妃娘娘啊……”秋瞿食指点着下巴,拖长了声音斜睨着银耳,“说起来,娘娘来这金山寺好几日,我似乎还没去拜访过。”
他掸了掸衣裳,“不如现在就去拜访她一下吧!”
“你!”银耳气急,“你给我站住!”
秋瞿露出个狡黠的笑来,“银耳姐姐终于不自称奴婢了,早这样多好,省的你我麻烦。”
“你到底想怎样,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不会离开主子的。”
银耳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后悔不已,当初怎么就……怎么就有了那种念头。
现在秋家一片乌烟瘴气,主子一早就提醒过不要和秋家的人扯上关系,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主子老爷,那真是千刀万剐也难咎其责。
“银耳姐姐不要这样嘛。”少年委屈巴巴的抬头,“我是喜欢你的啊。”
银耳侧身,眼里隐隐有了不耐烦。她下巴内收,压低了嗓子喝到,“让开。”
语气平平,却是中气十足,比起平时要低了好几个度。
秋瞿脸上表情微收,随后无趣的撇了撇嘴,往边上推开了两步,“好吧好吧,我不闹你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散玉亭吃饭好不好?”
银耳和他擦肩,并未理睬。
一直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此时面无表情,眸色深幽。
那是和纳兰珏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狠厉,如出鞘的宝剑一般,叫人头皮发麻。
——
兰贺栎下车时,慕良竟是已经站在门口了,他微微一愣,随后急忙抱拳,“冒昧来访,打扰了千岁休息。”
慕良转身,示意他跟进来,“右侍郎客气。”
待到厅内两人坐下之后,兰贺栎便开口,“听闻两位娘娘在宫中多受千岁照拂,下官特带来些礼品,还望千岁笑纳。”
他挥手,身后的小厮捧着一小匣子上前,匣子不过小半臂长短,慕良看了一眼就淡淡收回了目光。
兰贺栎勾唇接着道,“下官自知一般的俗物进不了千岁的眼,不过这匣子里的饰物乃皇贵妃娘娘幼时所制,虽不值钱,却也都是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还请千岁过目。”
原本面无表情的慕良果然眼睛一亮,随后掩盖似的轻咳了一声,“右侍郎有事请直言。”
兰贺栎笑道,没有直接接话,“千岁今日没有上朝,可是身体不适?”
“偶感风寒。”他向后靠去,心里默念,兰贺栎此人言辞小心谨慎,说话迂回,却又行动大胆,居然真敢拿娘娘的东西公然讨好他。且陪他坐了许久都按耐住了性子,不骄不躁,不愧能升迁如此之快。
今日的事情他自是听说了,兰贺栎此番前来的目的他也能猜测三分。
这边双方心里各有计较,面上却还是周旋着客套。
“既如此,还是得请御医来瞧瞧为好。”兰贺栎面上一片忧心忡忡,“千岁乃我大明之栋梁,万万不可有闪失。否则恐天下动荡。”
慕良眼眸微抬,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看着那和娘娘有着五分相像的脸,很给面子的接话道,“右侍郎言重,良不过区区一人,怎能撼动天下?”
“非也,”兰贺栎起身,“千岁可知,如今有一殷氏女子,就有这通天的本事。”
“你说的是,新封的殷妃?”
殷糯,皇后的亲侄女,进宫不过小小的贵人,半月不到竟是被封了妃,皇上沉溺与她,罢朝数日。
慕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股无名火。
就是这样的男人,竟是拥有着他的娘娘。
当然,若是皇上整日去坤云宫,九千岁估计气的更甚。
“正是。”兰贺栎叹了口气,“本来皇上的家事我等做臣子的自是不好多嘴。只是家父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须得禀告皇上,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这般的美男子眉间微蹙,神色忡忡,忧郁的让人心疼。慕良手指微点扶手,片刻颔首,“军情大事,须得尽快禀明皇上。”
“我午后进宫,可让兰相在太和门与我会和。”
兰贺栎精神一震,弯腰向慕良行礼,“多谢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