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月去了一趟老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方方姨娘在凉亭里等她。
小产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极大,美艳如方姨娘遇上了这么一遭,脸上都显现出一些老态来,眼窝的地方有些浮肿。
她叫住了人,“陪我坐一会吧。”
方姨娘本身就是妾室,定国侯夫人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人有过多的接触,和姜明月自然也没有多少的话题。
干巴巴地坐了一会之后,她开了口,“这次的事情谢谢了。”
她说得没头没尾,两个人心里却是清楚的。方氏行事泼辣,将脏水泼到了柳姨娘的身上这事做得毒得很。
可却忘记了,姜明月能够想到她胎像不稳的事情,旁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刚好李大夫就在府上,就被叫了过来请脉。
李大夫正直是不假,但是他也是和李府有些渊源的,姜明月就提前让人给他递了话,是以方姨娘才没有穿帮。
丫鬟上了茶,姜明月垂眸,“姨娘说话要慎重,我可是个不知情的。”
方姨娘心里不屑,这不是做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么。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孩子可是不能够小看的。
人家不领情,方姨娘也没什么话要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桑青用小方布兜了一捧东西过来。
她没看得清有旁人,怒气冲冲地告状,“小少爷未免也太过分了些,那……”
她看见方姨娘也在场,后面的话就自动消了音,向姜明月和方姨娘行了一个礼,“桑青莽撞了,请姑娘责罚。”
“你方才说祐哥儿怎么了?”方姨娘摆摆手,让桑青起来回话,
桑青一开始没准备说,后来见自家小姐使了一个眼色,也就没了什么顾忌,掀开了盖着的布料,控诉着:
“今年院子里面的桃子结得正好,也不知怎么得了小少爷的眼,趁着人不在,将上面的果子摘得一干二净。若是能吃也没什么,可这桃子就这么一丁点大,看着一地都觉得心疼。”
桑青跟着夏嬷嬷管着厨房的事情,对能吃的东西都格外在乎,况且这桃树是从外地移栽过来的碧血桃,今年还是第一次结果。
因着老太太的缘故,柳氏不痛不痒的得罚了一年月钱就没了动静,方姨娘心里本来就不快。
现在赶巧碰上了机会,拾窜着:“那就是祐哥儿的错,让人去老太太那里说了,好好管管教教。不然这么小就开始害事,长大了还不要拿刀子捅人了,就该让人好好教训一顿!”
姜明月执着银勺,在瓷罐里挖了一勺青梅酱,放到茶水里面搅拌。
等到碧绿的汁水全都变成了澄澈的淡褐色时,她才停了手,气定神闲地说:“左不过就是一些吃食,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可是……”
“祐哥儿年纪小,正是好动的时候。”姜明月打断她的话,端起茶盏,闻着味道只觉得甜腻,顿时就失了胃口,放在了一边。
“祖母喜欢祐哥儿,别说是几个桃子了,就是这屋子里的屏风玉器他都砸得起。”
姜明月倒难得有这样的大气,往常两人若是对上了,那次不是闹得众人皆知。
方姨娘斜看着人,阴阳怪气地说,“倒是没有看出,小姐的气量这样大。”
“倒也不是。”姜明月手撑着脸,面上没有多少的不忿,“告诉了老太太又能怎样,祐哥儿素来莽撞,到最后左不过一句年纪小就了事,就像是前些天的一样。”
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落在了方姨娘的耳朵里头,可就有了旁的意思。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渐渐恢复了神采,随后粲然一笑,“可不是吗,就这样脾气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方姨娘一走,姜明月就变了脸色,唤来桑青,“你带人去桃树周围看看,若是地方有翻动过的痕迹,就刨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桑青心里一惊,回想过来问:“姑娘是说……”
“只是疑心罢了,你且不声张,偷偷的去了。”姜明月只记得当初尝过碧血桃的人出了事,是不是这回有人动了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小少爷才这么小的年纪,不会做……”桑青有些不敢相信,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他,他才那么小啊。”
是啊,才五六岁的小男孩,可当初他仗着年纪小,疑心不到他身上去,可是害了不少的人。
姜明月嗤笑了一声,“若是有了祸心的,哪里还有年纪大小的说法。”
桑青神色一凛,当即就去做了。
姜明月回了自己的屋子,红玉据说是晕过去被抬了下去。
屋子的鎏金缠枝香炉里燃着水梨香,里面还增添了一种安神的香料,将那些血腥味完全掩盖住。
等了半刻钟姜明月就有些乏了,倚在软枕上养了一会神。
桑青进来的时候姜明月就醒了,只因她的裹着一种难闻的草药味。
姜明月半垂着眼帘,没有多少的惊讶,“从树底下找到的?”
“是,我仔细瞧了瞧桃树地下,确实由翻动的痕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桑青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要声张,明日会请大夫来,你私下找个由头,问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姜明月也有些恼火,她还没有动手,什么牛鬼蛇神就找上门来了。
桑青唇瓣上下张合了半天,“要不要告诉侯爷和夫人,若是他们知道的话……”
“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何必弄得众人皆知。若只是我的疑心,到时候还闹了笑话。”姜明月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桑青不由地看向人,只见阳光之下,少女恬静的侧脸如画,眼神坚毅。
分明自家姑娘的样貌没有任何的改变,可身上的气度完全变了。
沉稳的、恬淡的、不动声色中却有通晓一切的睿智,让人不由地去相信。
桑青隐隐约约有感觉,从现在开始,有些东西或许是要改变了,以往的那些平静终将被打破。
交代完事情之后,姜明月挥手让人下去,自己独自去了书房。
上好的羊毫浸染着墨汁在光洁的纸面上游走,在这个明媚温暖的午日里,那些隐晦的、血腥的事情随着墨香一一铺散开来。
父亲遭人算计战死沙场,母亲离世,三婶杜氏连同六皇子算计了整个侯府,她的三个哥哥相继离世。若不是大哥还有个子嗣,怕是侯府就要交到三房手上。
她在闺中就是做账的能手,那时她听了人的哄骗,以为父亲的死与三皇子有关,站在了六皇子一方,参与朝堂之事,手中做出的假账无数。
那时候,顾和曾劝过她,六皇子手段阴狠,终不是可以信赖之人,她没放在心上。
可到头来,还是三皇子登上大位,她也在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错得究竟有多么的彻底。
这一世,她定是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以慰籍侯府满门鲜血。
所有的事情都要慢慢筹谋。
火舌舔上写满了字的纸张,将那些惨痛过往焚烧干净。
此后又是一段崭新的开始。
第7章
今日要去霍府参加宴会,李氏担心女儿起的晚,早早地来到碎芳院,却意外地看见人已经在洗漱了。
“我瞧瞧,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这个时辰明月居然都起来了。”李氏打趣着,接过了宛秋手里的帕子,亲自给女儿净面。
她瞧见了人眼下淡淡的乌青,手顿了顿,“昨夜没有睡好吗?”
“昨天看了徐志先生的游记,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一会,误了睡觉的时辰。”姜明月随便扯了一个谎。
“以后是不许的了。”李氏点了点人的额头,板着脸说,却没有多大的威胁力。
她亲自给人配了衣服和头面,梳妆好之后,仔细瞧了瞧,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镶水琉石云烟玉簪给人带上,“这个还是那时候你外祖母给我的呢,样子倒是好的,也适合你们小姑娘戴着。”
“那我今天是得了便宜,还得了一个礼物。”姜明月眼睛弯了弯。
“就你嘴贫。”李氏捏了捏人的脸,看见小姑娘穿着一身精致的罗裙俏生生站在那个地方,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对身边的人说:
“徐嬷嬷,你现在回去,将库房里的那个衔着南海珍珠的珞圈拿来。”李氏仔细瞧了瞧,“那珞圈式样倒是不俗的,配着一身衣服刚好。”
徐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藏在手帕里的手紧了紧,随后朝窗外看了看日头,笑着回话,“这珞圈我记得被收在箱子里,怕是要花费时间找找,到时候耽搁了时辰也不好。”
“这倒也是。”李氏觉得有理,让宛秋将姜明月的配饰找了出来,准备挑一个给人戴上。
李氏对服饰极其讲究,眼光也好,姜明月却没有多少兴趣,自个回想那些熟人小时候的样子,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惹了别人的疑心。
“这个我瞧着挺好的。”李氏拿了一个银镶珠宝项圈,项圈相对处坠着一块如意卷云纹玉锁。
玉锁是上好的和田籽料,俗话说千金易有,好玉难求,就这么个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东西,就要抵的上一家闹市街头的旺铺。
姜明月回过神,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看到站在一旁的徐嬷嬷,顿了顿,随后走到了李氏的身边,仍由人给自己带上项圈。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人不少,霍首辅曾是天子之师,与那些皇亲国戚自然是少不了来往。是以,但凡是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会缺席的。
李氏牵着人进去,不放心地交代着:“今日杜家的姑娘也会过来,你若是不喜欢她,便去找妙妙和惜灵玩,不必理会她。”
“我晓得。”姜明月点点头。
话音刚落,一个粉紫色的团子就扑了过来,“明月,怎生来得这么迟,我和妙妙都等了你好长的时间。”
最开始,姜明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那粉紫色的团子抱怨开来了,“你是不知道妙妙多无趣,我同她说了好些的话,她都不理我的。”
那些生疏与略微的不知所措被这样熟稔的话冲淡了几分,姜明月捏了捏人的脸,“她若是听见你这样说,那些糕点就一点不分给你了。”
王惜灵吐了吐舌,向李氏行了礼,“侯夫人,我带着明月去找妙妙了。”
李氏看着两个小孩,眼里全都是笑意,“明月在家里念了你们许久,正好你们在一块做个伴。”
得了准许,王惜灵便拉着姜明月去了后院,一路上嘟嘟叨叨地说着自己最新知道的消息,“杜瑶婉之前在那边一直炫耀着六皇子送她的簪子,那玩意谁家没有啊,难不成六皇子送的就金贵些不成。等会她瞧见你了,定是要过来讽刺两句的。”
姜明月还记得杜瑶婉,她是宫里杜贵妃的亲侄女,自幼长得好看,生长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最看不惯的是谁的梳妆打扮越过了她,抢了她的风头。
有次不知道谁说,定远侯府的嫡女要比她好看,从此,杜瑶婉就变着花样的找姜明月的麻烦。
左不过都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以前的姜明月倒是不服气,喜欢和人呛声。现在却觉得没有多少的意思,也没有搭话,就静静听王惜灵说着。
将盛京最近发生的事情听了差不多之后,也就走到了霍府后院的炼湖,岸边种满了垂柳,湖中建了一个小亭子,名曰风来水榭,甚是文雅。
炼湖从城外引了活水,里面养了许多彩鲤,霍妙就站在亭子的边上拿着鱼饵喂鱼。
见到她们过来,霍妙将木盅交给了身边的丫鬟,一本正经地冲姜明月说:“难为你了,居然能够听她唠叨了一路。”
王惜灵瞬间就炸毛了,“我哪里唠叨了,这都是在和你们说正事,哼,你以后你要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消息,我定是不告诉你的。”
“千万要忍住,别说。”霍妙这样说着,眼睛里头却是笑意。
三个人说了一会子话,王惜灵便闹着要找鱼竿去钓鱼。
湖里养了锦鲤,不能同一般的鱼类放在一起混养,要是钓鱼的话,还是要去连着外院的西南角方向。
霍妙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姜明月被人闹腾没了办法,就陪着人一起过去了。
谁知道在路上就遇见了杜瑶婉。
她穿着淡蓝色桃蝴蝶穿花长裙,双环望仙髻里插着金丝点翠蝴蝶簪。走动间,那簪上的蝴蝶竟然像活物一般,微微震动着翅膀,好像随时都有飞走的可能。
杜瑶婉原本还想炫耀一番,却一眼瞧上了姜明月头上的玉簪子。
簪身晶莹剔透,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居然比她的簪子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顿时心里就存了气,果然,那姜明月就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她刻意偏了偏头,语气不太好地冲人说着:“你们也注意到我头上的簪子吗,这可是我表哥送给我的生辰贺礼。”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只簪子。”王惜灵小声嘀咕着。
“你懂什么。”杜瑶婉冷笑一声,不肯被人比下去了,就往大了地方说:
“全天下就这么一只簪子,不是你在外头随随便便就能够买到的。我倒是忘记了,你不过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你哪里有机会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这话若是别人听了,都是想发笑的。
不说那王家,满门权贵,单说王惜灵的父亲好歹也是从一品大员。若是上头有人退下来,他都是直接入了内阁,能够决定大部分朝政的。
而她杜家不过是商贾出身,只是出了个正得宠的贵妃,得了一个国公的虚名。
哪怕是这样,也改不了人骨子里的市侩、张扬,在这盛京,她杜家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去。
就是这样,杜瑶婉居然还敢嘲笑王家小门小户?
“确实是难得了。”姜明月笑着说,伸手将王惜灵拉住,示意她没必要执着这一时地口舌之争。
杜瑶婉不免得意起来,心里想着,若是姜明月肯对她说一些好听的话,她就大方的原谅她们。
谁知道人说完这么一句后就转身离开了。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忽视她!杜瑶婉的眼中快喷出火来了,她就不相信,今天还治不了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