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没有说话,他一直以为阿妧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自小相识,感情深厚,他那么喜欢她,在她离开南郡之后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也总以为就算暂时分离,两个人的情意也不会变。
可终究只是他以为。她还是喜欢别人了。
“兄长什么时候回荆州?”阿妧问他。
“明天吧。”越快越好,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个结果。
他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下来,阿妧转头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昀哥哥?”
谢昀笑了笑,摇摇头:“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不过你要记得遇见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他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微动,“别忘了我啊。”
“不会的。”阿妧认真道。
刚刚重逢又要别离,说不难受是假的,一时间阿妧也感到有些低落。两个人坐在台阶上,慢慢叙话。
这个时候,凭着习武多年的警觉,谢昀很快听到一阵脚步声。他问阿妧:“如果没有当初荆州的那一战,我们没有分开的话,你长大后会不会嫁给我?”
那脚步声停下来,仿佛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阿妧想了想,轻声道:“会吧。”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以后会嫁给谢昀,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都说是天作之合。
脚步声远去。
……
谢昀走了,阿妧送他出城,回来的时候看见萧叡站在树下。
她走上前去,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近来一直是夏成在照顾他,阿妧没有插手。
见他不说话,阿妧仰头去看,却望见他面色苍白,似乎有好几天未剃须了,下巴上有星星点点的胡茬冒出来。
她轻轻皱起了眉头,克制不住地盯着他道:“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把你自己搞成这样是想给谁看?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指望我会心疼你吗?你做梦!“
她已经忍了好几天了,结果他不仅没有收敛,好好地养伤,反倒变本加厉。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装乖卖惨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没有得到回答,阿妧也懒得管他了。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狠狠地拽到了怀里。
她气得要推开他,却听见他在自己的耳边低声道:“我的伤还没好,你不能不管我……”
阿妧抬起的手又再放下,咬着牙道:“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就只能顺着你的心意来。高兴了你就把我当个傻子一样地哄着,不高兴了就一把推开,我不理你了你又缠上来,见我跟别人说几句话你就甩脸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
她仿佛憋了许久,此刻一口气说出来,却又有些后悔了,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的双臂抱她很紧,低头在她发上轻蹭两下,声音颤抖地道:“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好软了声音央求她,“你说过你能理解我,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阿妧平静下来,点点头:“是,我理解你。”
“你不会嫁给谢昀对不对?”他略微松开她,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眸。
“什么?”阿妧疑惑。
“你说如果没有跟他分开,就会嫁给他。”萧叡语声艰涩地道。
阿妧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轻轻垂下了眼睫,声音几不可闻:“可是,没有如果。”
他的手臂又再收紧,仿佛只有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才能减轻自己心内的恐慌。他在她耳边低声念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仿佛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无力地闭了闭眼,问道。
萧叡的喉结动了一下,祈求她:“跟我在一起……”
第52章 告白
阿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让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一些。
“你该换药了。”才七八天,伤口应该还没有完全愈合。
萧叡放开她,握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他更瘦了,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阿妧转开目光,眼睛望着别处,问道:“夏成呢?”
“洛阳那边有事,我让他去处理了。”
阿妧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也懒得去计较,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转身道:“那我帮你换吧。”
萧叡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答应,原本也在他意料之中,但现在的情况也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她没有抛下他跟谢昀走,也没有对他的示弱卖惨无动于衷。
也许她仍是不喜欢他,也许他只有要靠耍手段才能留住她。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太心软,只要他竭尽一切地待她好,她不舍得对他太狠的。
到萧叡肩上的伤完全好起来,已经是深秋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没有再闹过矛盾,也没有提起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一样淌过,两人的感情也在静水一样的时光里,慢慢发生改变。
尽管不愿意去承认,但它确实是在改变了。如果抛下那些不该由他们背负的沉重过往,两个人是不是就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相处下去?
阿妧不愿意多想。
这一天是萧叡的生辰,他没有提过,是阿妧在很久以前问过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
傍晚的时候她去了厨房,做了一碗阳春面。因为先前练过很多次,所以做出来的面不说多美味,尝起来倒也还可以。
萧叡前阵子瞎折腾,弄得脾胃出了点问题,阿妧特意把面做得清淡一些。她见萧叡做菜从来不放葱蒜,估摸着他不喜欢,于是也没有放葱花,只把面盛出来,浇上汤头和青菜。
忙完天已经暗了,萧叡的书房里点了灯,他已经处理了一下午的公文。
阿妧把面端进去,放在外间的几案上,转身去叫他:“先吃饭吧。”
萧叡顿了一下,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你做的?”
“是啊。”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逗逗他,眨了眨眼道,“你敢吃吗?”
萧叡笑了一下,把笔放下,手扶着书案起身,边走边道:“我看看。”
两个人在案前对坐,萧叡挑了一根细面入口,尝了尝道:“真的是你做的吗,怎么吃起来不太像?”
阿妧白了他一眼,手捧着脸道:“我练了十几遍,当然会有进步。”
萧叡心中柔软处被牵动,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笑意:“为什么忽然想给我做面?是因为今天是我生辰吗?”
阿妧噎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一直不说是因为忘了,毕竟他说自个儿很多年没过过生辰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礼尚往来,我生辰的时候你也陪过我的。本来想送你什么礼物,想想你也不缺什么,我又没钱,就算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的样子,萧叡只好笑着点头:“嗯,你说得对。相对于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礼物,我更喜欢你做的这碗面。”
“那你多吃点。”她进厨房的次数不少,端出来能吃的也就这么一回。
萧叡看着案上唯一的一碗面道:“你不吃吗?”
她先前只记得要给萧叡做长寿面,忘了她自个儿了,就只做了一个人的。摇摇头道:“就一碗。你吃吧,我不饿。”
萧叡起身去厨房又拿了一副碗筷,很快回来,将自己的面拨一半到空碗里,放在阿妧面前:“一人一半。”
阿妧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小口吃着,忽然想到还没祝他生辰快乐。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脑子里总是乱乱的。放下了筷子,抬眼看向他:“表哥,生辰快乐,希望你长命百岁。”说完又拿起筷子,低着头继续吃面。
萧叡也看出了她动作的不自然,没有深究,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能长命百岁,我希望你能活的比我更长。”
阿妧微笑:“那也太老了。不过我也确实没有见过能活一百多岁的人。”
萧叡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阿妧吃得慢,等萧叡把碗里的面都吃完,她也不过才吃了一小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阿妧小声吃面的声音。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能别看着我吗?”
“我不看。”萧叡低头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拨到一边,站起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壶酒。
“我能喝吗?”他问阿妧。
想着今天是他生辰,且他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阿妧点点头:“喝吧。”
本来只是想小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萧叡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杯接一杯的。或许是太久没喝过了,他很想醉一场,或许是心里高兴,在母亲去世之后还没有人像今天这样陪过他。
阿妧自己心里也有点乱,只顾低头吃面,没留意到萧叡。等吃完抬头一看,他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了,一手支着脸,一手放在酒壶上,看起来有点醉了。
阿妧把酒壶从他手里挪过来,提起来一看,空了。这是喝酒吗,这是海灌吧?
“又作死……”她小声地骂了一句,把案上的碗筷酒壶都收起来。
等洗完碗回去,刚走到书房门前,就看见萧叡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因为步伐不稳,半边身子撞在了门框上。
他皱起眉头,似乎有点儿生气,但眼神依旧迷茫困惑,醉得深了。一抬头看见阿妧,眉眼却又舒展开来,向她伸手。
“你要去哪儿?”阿妧上前扶住他。
萧叡还是站不稳,索性靠在她身上,脸贴着她的头顶,轻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找、找你……”
阿妧道:“我送你回房歇着吧。”
萧叡的房里没有点灯,阿妧摸索着把他扶到榻上躺下。刚要转身去把灯点上,结果萧叡腾的一下又坐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
“不许走……”
周围一片黑暗,阿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似乎混杂了恐慌与祈求。
阿妧在榻边坐下,萧叡凑上来,头靠在她的肩窝,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半晌后低低道:“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他重复了一遍,“真的特别喜欢……”
“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抬起头来,沉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分不清是醒着还是醉着,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委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怎么现在就不喜欢了呢?”
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妧知道他睡着了,轻轻地让他躺平睡在榻上,将里侧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掖好被角。
她在萧叡身旁坐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起身离去。
第53章 浅浅
虽然是宿醉,但是由于习惯,萧叡在第二天还是很早就醒了。
不过阿妧却比他起得更早,他走到厅堂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端着一碗汤过来,递给他道:“解酒的,喝了吧。”
不出意料的很难喝,萧叡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坐在案前半天没说话。
阿妧手捧着脸,望着他的侧颜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昨天喝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萧叡压下了舌尖处那一言难尽的味道,转过头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她,显然是不记得了。
“怎么了?”看她的脸色,他应该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吧。不过萧叡自己也不确定。
“没什么,你不记得就算了。”阿妧又不说了,弄得他心里更加忐忑。
用过早膳,阿妧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裳,向萧叡道:“我最近在研究一种药方,不过有几味药没有买到,听人说城外的山上应该可以找到。你头还疼不疼,不疼的话可以陪我走一趟吗?”
萧叡问:“什么药方?”
“说了你也不懂,大概就是治外伤有奇效。”太阳已经快挂上头顶了,这一来一去差不多要一天,阿妧不想耽搁,又问道,“你去吗?”
萧叡点头:“去。”
两个人来到闻喜县外的东山上,把马拴在山下。
深秋时节,草木多半零落。阳光不算炽烈,停云蔼蔼,时而遮挡了太阳,因而山间的寒露尚未被阳光蒸腾殆尽,浅浅地沾湿了两人的鞋边裤脚。
萧叡看着满山的青黄,地面上皆是大片的枯草,偶尔夹杂着几抹绿意,实在不知道这地方能找着什么宝贝药草。
好在这季节山中没什么蛇虫出没,他也不用太过紧张,只留意着阿妧脚下,避免她一不留神摔倒。
阿妧比他强得多,他看什么都是草,阿妧则每走几步路就能有收获。扶着他的手臂在一个斜坡上采下一株草药,回身扔到萧叡背上的药篓里,再继续往前走。果然多带一个人还是方便些。
不知不觉间到了半山腰,一个向阳的坡上,阿妧在看到一株数丈高的树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一亮,接着又向那棵树走去。
与山上枝叶凋零的其他树木不同,这棵树不仅枝繁叶茂,而且郁郁葱葱的枝叶间还盛开着一种浅黄色的花朵,呈百合花的形状,但更小一些,细长的蕊吐露在外,微沾晨露,看上去美丽又脆弱。
这棵树不是很高,但阿妧伸长了手臂也只勉强摘下了最低处的几朵花,其余的再也够不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摘下,避免破坏了要紧的地方,轻轻地放在药篓里。
这么一点显然不够,阿妧正在发愁怎么再摘几朵,萧叡道:“我帮你摘?”
阿妧摇摇头:“这东西娇气得很,一不小心就碰坏了,你不会弄。”
“啊!”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爬到树上去,猛地被萧叡一把抱起来,惊呼一声,低下头,有些不满地瞪着他,“你就不能先打个招呼?”
他几乎单手就能将她托抱起来,神色很轻松的样子,仰着头道:“现在够得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