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差点咬碎银牙,又恨恨瞪了水靖半晌, 深吸了两口气,坐回御椅上, 冷笑起来, 静静看着水靖,眼神渐变锐利:“宝物?那就请皇叔说说看, 这只烧鸡,还是残缺不全的烧鸡, 如、何、是、宝、物?”
水靖重新摆了摆盘子,鸡头正对太上皇,侃侃道:“你看这烧鸡,虽然如今有些残缺不全,但在完整的时候绝对是只黄金比例的鸡。你看它的脖子……”青葱手指虚扫过鸡脖,画出一个美丽的弧度,“正好是两个头长。再它的身体,以这背脊为正中线,分左右,普通的鸡左右不对称,但这只鸡,左右完全对称,不差分毫;而这翅膀与腿……哦,少了一条腿,不过这不影响。且看翅膀间、腿间、还有翅膀与腿间的距离,都是公认的最佳距离。最后你看这鸡的面容,两眼微微眯起,嘴巴紧密,是不是有种悲天悯人之感。”
听到这,太上皇连笑数声,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一般,面容扭曲,“好,好,好。原来这只鸡是鸡中的美女吗?”
“也有可能是美男子。”水靖纠正了一下。
“你还是这么会说笑。”太上皇顿了一下,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猛的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在糊弄谁呢?啊!?”
御桌上的东西又‘噼里啪啦’响了起来,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抖的跟筛糠一般。
“我都说了我耳朵不聋。”水靖掏了掏耳朵,“而且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若经常这般吼,很容易中风,中风的人通常活不久。要记得,且活且珍惜。”
水靖绝对是‘好心’提醒,太上皇却觉得水靖是在咒他,冷盯着水靖,阴森森道:“你放心,某些人肯定会死在朕的前面。瑞亲王,你可知欺君之罪?”
水靖很是诧异的挑了下眉毛,“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哪来的欺君?”
太上皇冷笑,“瑞亲王,这些年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真当朕是老糊涂了吗?朕以前是懒得与你计较。现在朕如果真的计较起来,你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我好怕,你千万别跟我计较。我的胆子一向小的很。”
水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点波动,明显与他说的话不符合,太上皇脸又黑了,“瑞亲王,朕看你是真的不想要你的脑袋了!”
突然想到一句话,会叫的狗不咬人。水靖心情瞬间大好,眯眼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哪里欺君了,不如你给个提示?”
“提示?”太上皇怒极反笑,“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这只烧鸡是宝物?瑞亲王,你在朕的跟前玩指鹿为马那一套,你觉得你是赵高,还是朕是秦二世?”
水靖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关于这只鸡我还没有说完。不过,我要先辩解一下,赵高是太监,我可不是。”
太上皇不接这茬,反问道:“怎么?下面该说这只鸡如何好吃,是人间美味?”
“我没吃过,不知道这只鸡是否美味。”水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重要的是这只鸡的来历,不同寻常。”
“难不成是凤凰所生?”太上皇冷笑。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相信这世上有凤凰……”水靖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没想到你到现在还童心未泯!”
太上皇脸顿时五颜六色起来,煞是好看。
水靖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将这只烧鸡的来历娓娓道来。
话说前朝有一著名画师,某日于山野间踏游,恰巧一只鸡从前面扑腾着翅膀奔过来。那矫健的身姿,强而有力的翅膀,以及锐利的眼神,刹那间让画师惊为天人,顿生灵感,以地为桌,拿起笔就画了起来。可惜画了几幅总也不尽人意。那鸡极通人性,一直陪伴在画师身边不离开半步。此时见画师郁郁不乐,仰天悲鸣三声,而后对画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倒地不起。画师上前一看,那鸡竟是死了。画师感动那鸡的牺牲,便按照那鸡的遗愿,将它制成了烧鸡,而那酱料,则是画师用他最重要的作画的笔,亲自涂抹上去的。当烧鸡出炉之时,色泽鲜艳,香气肺腑。画师吃了几口,灵感如同泉涌,迫不及待的开始动笔,之后一副惊世骇俗的画横空出世——
太上皇:“…………”
水靖对自己的口才很自信,想他摆算命摊子的时候,各种奇葩故事都有编造过。如今只不过是把烧鸡说出宝物,连草稿都不用打,张口就来。
“那幅画说起来和你我都有些缘分,不知现在被你放在哪里了。”水靖颇为怀念的说道。
太上皇顿时想到水靖从他这里偷走而后以生辰礼物送回来的落霞孤鹜图,不由冷笑,“前朝的烧鸡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坏掉?”
“所以才是宝物啊……”水靖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只从它以身赴死帮助画师寻得更高境界,就知它不是一只凡鸡。”
因这份恩情,画师不忍将它全部吃进肚子里,于是将它供奉起来。一晃许多年过去,那鸡依旧味香肉嫩。
“这鸡是画师后人卖给我的,我本也不信,只当是花钱图个乐趣。但直到我从姑苏回了京城,这鸡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我这才相信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如此稀世珍宝,岂是我一介凡人可以拥有,自是要进献给真龙天子。我这不就捧来给你了吗?”
“朕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把它献给水钰,而是献给了朕?”
“我一向尊老爱幼,不必客气。”水靖坦然受之,没有丝毫心虚之态,“不过这烧鸡原是庇护那画师家之物。离开画师家后,就必须需要天下至纯至性最单纯的人供奉,比如我。否则,它就会变得跟普通烧鸡一样。太上皇,你可清楚了?”
太上皇拍了拍巴掌,“真不愧是皇叔,难怪当年可以哄住先皇事事依你。瞧你编的,有条有理,连退路都想好了。等到这鸡坏了,你就该赖在我头上了。呵呵,至纯至性?最单纯?皇叔,你这说的是你自己吗?”
水靖挑了下眉毛,“你不信?”
“朕,一个字都不信。”太上皇站起身来,看向水靖的眼神十分凌厉,“皇叔,你还当这是以前呢!你还以为朕是以前的朕吗?把朕当个傻子一样耍弄,你是不是很开心?”
“太上皇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水靖原本还想说太上皇把自己和傻子相提并论,实在有侮傻子,傻子可不一定就是蠢的。不过这话说出来实在太拉仇恨,水靖硬是给吞了回去。
“不明白就算了,不过朕想有一样东西,皇叔一定会明白。”
看到太上皇从袖子里掏出的东西,水靖眼神缩了一下,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竟是兵符。
这兵符曾经在水靖的手上,是他的兄长先皇高/祖皇帝临死前传给他的。后来逼迫太上皇退位能够成功绝大部分就是靠这个兵符的缘故。水钰继位后,他就将兵符还给了水钰。怪不得太上皇如今有了跟他叫板的底气,原来是得到了兵符。
看来应该是前段时间水钰心智被蒙蔽的时候太上皇趁机将这兵符骗到了手里。看来水钰不只是之前记忆错乱,如今恢复神智后竟将前阵子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凡他有一丁点印象,都不会放任这兵符在太上皇手里不管。
水靖眯起眼睛直盯太上皇。
太上皇此时手握兵符,好像手握天下一般,自信满满。他这幅模样,看着真让人不爽。
水靖不动声色,在心里默默盘算。
太上皇笑的更欢,“皇叔,你可看清了吧。现在,你有什么想要对朕说的吗?”
水靖算了算太上皇可能得到兵符最早的时间以及三军驻扎的位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太上皇面色不由沉了下来,扯了扯嘴角,说道:“皇叔真是好定性,现在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只是没想到太上皇竟然也喜欢这个东西。”水靖含笑扫一眼兵符,“若是早知道,我就不独独送给圣上,早该送你一个才是。”
“你休要拿话诓我。”太上皇冷笑,“兵符只有一个。你既给了水钰,又哪里会有第二个给朕。除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白了。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水靖上前一步揪住太上皇的前襟拉近两人的距离,凑近了他的耳边低低的说道,“你认为,我有可能会将兵符交给圣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八章
见太上皇怔住, 水靖松开他的前襟, 给他整理了下, 顺手拍了拍,站直身体, 直盯着太上皇, 勾唇一笑。
殿里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头几乎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纷纷竖起耳朵。但奇怪的是, 半点动静都没有传来, 让他们好不纳闷。
水靖依旧微笑着与太上皇对视, 唇角未下移一分,视线也未移开半寸, 大方的迎上他狐疑的视线, 不闪不避。
现在太上皇肯定正在猜测他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因此他不能露出一丝心虚。这时候就是在打心理战,他越是笃定泰山, 太上皇心里的疑惑就越大,更难判断兵符是真是假。
良久, 太上皇发出阵阵冷笑,“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说的吗?”
“你信与我有何关系?不信又与我有何关系?”水靖扬扬眉毛, “好像……都与我无关吧。”
太上皇锐利的眼神又审视水靖半晌, “你猜,如果水钰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他可是一直把你当成是最亲的长辈, 半点怀疑都没有。”
“这时候他只会觉得庆幸,庆幸我没有将兵符交给他。毕竟, 兵符在我手上总比在你手上强。至于为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你忘了一点,我可是他的父皇。”太上皇咬牙道。
“我一直都知道。”水靖冲他笑了笑,“这宝物我看你是欣赏不了了。”说着端起盘子,转身离开,走到半路,又停下脚步,对太上皇说道,“给你个逆耳忠言,珍惜眼前,小心苦心积虑的算计到最后,连太上皇都没法做了。”
“啪!”的一声熟悉的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太上皇坐回御座上,盯着水钰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水靖脚步不急不躁,故作悠闲的慢慢往回走。
水钰迷了心智期间,沐清因忙于照顾他怕是会疏忽对后宫的管理,太上皇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插自己的人进来。若是他脚步太急,太上皇就会知道他刚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以防万一,他还是要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被传到了太上皇的耳朵里,也只是徒添太上皇对兵符真假的疑问。
水靖一回去就收到了极大热情,询问他如何将那只残缺不全的烧鸡吹嘘成宝物。
众人都很好奇,按照他们的猜想,水靖即使口若悬河,太上皇也不会蠢到相信烧鸡是宝物。说烧鸡是宝物,还不如说盛它的盘子是古董。到时太上皇自觉被愚弄,水靖又是不肯吃亏的主儿,二人肯定会闹的很不愉快。唯一不晓得是太上皇会不会与水靖撕破脸皮。
因此,见水靖悠闲的踱步回来,众人都有些纳闷,水钰还瞅了烧鸡好几眼,问道:“叔爷爷,太上皇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如果是真的话,以后送太上皇的寿礼就可以换成烧鸡烧鹅之类的,能省下不少银子。
“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水靖用的是‘告诉’,而不是‘问’。即便这话被太上皇知晓,太上皇也只会以为他是想要跟水钰解释‘兵符是假的’的事情。
水靖的表情严肃,水钰态度也不觉得郑重起来,“叔爷爷,您直说便是。”
“去内室吧。东延也一起过来。”话毕,水靖抢先一步朝后面走去。
竟然不可以在这里说?
水钰惊讶了一下,忙起身跟了过去,一入内室就立刻问水靖出了何事,“莫不是在太上皇那里发现了什么?”
水靖看了看四周,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吧,我不喜欢被人看着。”言下之意,这附近有没有外人监视。
文东延顿时凝重了神色,闭目感受了会儿,说道:“洗耳恭听。”
水靖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水钰,问道:“兵符呢?”
“在我这里!”水钰顿了顿,纳闷的看水靖,“叔爷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文东延将前后联想了一下,心下更沉,“兵符现在在太上皇手上?”
水钰怔了一下,立刻翻箱倒柜起来,果然没有看到兵符的影子。
见水钰不死心的又要重新翻找,水靖出言阻止道:“别找了,兵符就在太上皇那里,我亲眼所见。我只问你,你被迷了心智以后的事情还能记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