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不置一词,却面露不忿,显然不同意水靖所说。
水靖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虽然我与水阑和圣上亲厚些,但水泰他们也是我的侄孙,也是皇室血脉,你真以为我看着他们死,不难过吗?”
“是吗?朕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太上皇终于有了反应,扭曲着脸,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朕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的利剑,是如何穿过朕爱子的胸膛!根本就不给他半点改过的机会!!”
“那你们当初,可有给过水阑机会?”
太上皇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面上的怒气逐渐被苦涩所取代,“朕也没有想过最后会变成那样……即使朕再不喜欢他,他也是朕第一个孩子……”
水阑刚出生时他也是高兴的,不仅巩固了他的地位,而且还让他体会了做父亲的新奇感。只是随着儿女越来越多,他倾注在水阑身上的父爱就越来越少。等到有了心爱的女儿和儿子时,水阑对于他来说,就成了拦路石,阻碍他心爱儿子继承他所有一切的存在。他只不过是想要把拦路石搬走,从来没有摧毁的念头。谁想最后竟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失控起来——
“但你却放过了害死他的凶手。”水靖双目冷凝,一身煞气。
“那你让朕怎么办!?”太上皇忽然激动起来,“朕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难道要再失去另一个吗!?”
“所以你下不去手,我来替你做。”
太上皇被堵了一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愤愤的转过头去。
水靖转身走到一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口,才缓缓开口,“我记得你一直瞧我不顺眼。幼时我还不明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怕太/祖废长立幼,将皇位传给我。但是直到太/祖驾崩,你所惧怕的事情也从未发生过。如果太/祖如你一样的想法,恐怕根本就轮不到你做皇帝了吧。”
“你怎知太/祖没有这样的打算?”太上皇冷笑着转过头来,“只不过太/祖驾崩时,你还太小。即使传给你你也守不住皇位。”
水靖垂眼挑眉,“你可还记得前朝的庆康之乱?”
世人提及庆康之乱无不摇头叹息,因为它之所以会发生源于老皇帝临死前的一句废话。
那位老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临死前拉着他心爱幼子的手遗憾的说如果不是他还太小,这皇位一定是他的。
老皇帝估计也就是临死前感慨一把,却不想这句话被他的幼子牢牢记在了心里,自以为他才是真命天子,于是在几十年后起兵谋反,引发了庆康之乱。可惜,最终人头落地,提前去地下与老皇帝团聚。
“太/祖从小就教育我,这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说虽然我和高/祖都是他与母后的孩子,但皇位只有一个,既然已经给了高/祖,我就绝不可以去争去抢。虽然我在这方面受了委屈,但他和母后会从别的地方弥补我。”
水靖喘了口气,“这些话我一直谨记在心里。而太/祖和母后也确实给了我很多宠爱和财物。说实话,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每日自由自在的逍遥快活有什么不好,起早贪黑的批改奏折操心国家大事,一个做不好就会遗臭万年。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这样的生活就一定好吗?”
水靖直视太上皇,一字一顿缓缓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过做皇帝的念头。”
太上皇没做声,沉默了片刻才自嘲的说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莫安并未水阑的遗腹子?”
“一开始就有怀疑,只是不能确定。直到莫安是水阑遗腹子的消息传的整个京城都知道,那时我才能确定是你和水泰做的手脚。”水靖嗤笑了一声,“这件事只有我与忠顺知道。我这边儿绝不可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忠顺那边儿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怕是不了解忠顺那小子。那小子虽然平日里着三不着两,但在大事上却从没有含糊过,既然保证过就一定会守口如瓶。而你们之所以将消息放出去,是因为我没有告诉圣上有关莫安的事情吧。你们想让我与圣上生隙,只要生了间隙,这间隙就会越来越大,说不定哪一天我和圣上就会反目成仇。”
水靖没有告诉太上皇的是,莫安的面相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从莫安的面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奇骨贯顶,即额上有奇骨隆起,地位贵重,可为帝王之相;眉高且眉长过目,表示此人心性开阔,聪明有才情,又有慈悲心及同情心;而鼻长比三停的平均长,做事有些优柔寡断,即使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和决定,但因种种原因,最终下不了决心。巽宫不饱满呈赤色,坤宮青色,田宅红丝,法令赤色——
和水靖记忆中某个时期的水阑一模一样。
两个不同的人,即使长相再如何相似,其面相气色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即使是同一个人,随着时间推移,面相与气色也会发生不同的改变。
因此,水靖猜测,莫安真正的长相应该与水阑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是有人使用某种办法,将他的面容做了改变而已。
“刺杀莫安的人不是朕派去的,也不是泰儿。”太上皇突然说道,“朕虽然有这样想过,但还没来得及行动。”
“我知道。”水靖点了点头。
太上皇讶异了半晌,双目虚空,嘴里喃喃着:“……原来是自导自演的把戏啊。”
“只是如你们所愿,将你们的期望提前了而已。”
一阵沉默,太上皇又开口道:“泰儿身边有个拄拐的先生。这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究竟叫什么,但是能力不弱,许多主意都是他出的,包括让莫安假扮成水阑的遗腹子。据泰儿所说,某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可以帮他争夺皇位。而为什么要帮泰儿以及想要从泰儿哪里得到什么,那位拄拐先生并没有交代。”
水靖看向太上皇的眼神中微带了几分诧异,“这样的人你也放心让他跟在水泰身边?”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将不安定因素留在水沐身边。
太上皇脸上有些讪讪的,“他倒是真有些本事,本想着先让他协助泰儿登上皇位,日后再……”
太上皇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水靖懂他的意思。卸磨杀驴,确实像这对父子会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拄拐先生的来历我倒是知道一些。”水靖说道,“他先前是祁王身边的谋士。祁王兵败后,他就不知所踪。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祁王?”太上皇瞪大眼睛,“莫非他也是前朝皇室中人?”
“不。他是阴护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么哒!!
第二百一十一章
据传, 阴护家人乃前朝隐藏在暗处的守护者, 每当有危及到皇室根基的谋反或战乱时就会出现, 以护前朝皇室后世子孙的安全。
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因为从未有人见过他们,也或许是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但自太/祖起兵到推翻前朝, 阴护家人都未出现过, 因此更让他们的存在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太上皇闻言果然震惊的瞪大眼睛,“他们真的存在?”
“曾经, 不过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包括警幻。
其实莫安一出现, 水靖就告诉了水钰。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而后来所谓的调查莫安说的话的真伪……虽然水靖曾经真的期待过莫安是水阑的遗腹子, 但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心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真正的用意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降低太上皇和水泰的警惕。
说起来,莫安讲的那个狗血故事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比如水阑身边那个姓吴的太监自不必说,真的是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而金平镇五十里外的深山老林里那个久无人住的房屋里, 也确实曾有一对猎户夫妻居住,但这位妻子却另有其人, 并非莫安他娘。而莫安他娘也确实是陶纺县的外来户,后来以寡妇之身带着拖油瓶莫安嫁给莫老爷也全是真的。不过莫安他娘是从外地逃荒去的陶纺县, 和莫老爷之间并没有什么救命之恩。纯粹是莫老爷看中了莫安他娘的美貌, 被美色所惑而已。莫安以前的长相也不是现在这样,据说长的随他娘, 和水阑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至于莫安后来为何会与水阑长的一模一样,又为何所有认识莫安的人都没有察觉到, 这就是警幻的手笔了。
这些都是水靖后来才知道的,那时他却不晓得。谁会想到他们竟是把不同的故事加点料合成一个故事。毕竟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却不妨碍水靖产生怀疑,于是便和水钰做了场反目成仇的戏。
说实话,水靖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没底。如果没有警幻和在幕后出谋划策的人,他早就二话不说将太上皇和水泰惩前毖后,逼迫他们交代实情了。可是那躲在幕后的人不仅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连警幻,他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可以将她解决掉。
不过最可恨的是文东延。本来他心头就一团乱麻,这厮竟然还对他说到时候可以用‘王霸之气’来对付警幻,听得水靖差点用鞋拔子抽他——尽出些馊主意。
文东延可能觉得水靖没用鞋拔子抽他有点可惜,继续振振有词的说道:“难道主子还有其它的办法吗?当年跛足道士和癞头和尚上门找茬的时候,属下和一干暗卫可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跛足道士和癞头和尚既然对警幻唯命是从,说明他们两人加在一起都没有警幻厉害。属下和暗卫们连他们都对付不了,面对警幻,估计也是束手无策。属下以为,您还是别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文东延说的时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水靖很是无语。
“你羞不羞啊?”水靖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好歹以前也是魔教的高手,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我都替你觉得臊得慌。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说你将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说不定白道那些人还以为魔教已经人才无己了呢!”
一般人听到这话肯定会被激怒,可惜文东延不是一般人,老神在在的听完后依旧将鹅毛扇摇的稳稳当当,“激将法对属下不管用。再说警幻根本就不是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因此属下一点也不感到羞耻。”
水靖仍不死心说道:“我们之前不是曾猜测警幻是几百年前合/欢门的人吗?既然是江湖门派,又是邪道一类,魔教就真的一点对付她的办法都没有?数百年前不就成功的将合/欢门化作历史了吗?”
话还没说完,水靖就遭来一顿鄙视的目光。
“正常人能活几百年吗?”文东延的声音平淡无波,“而且您也说是数百年前了,谁又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也许当时合/欢门并没有被消灭,只是隐藏了起来。即便这门派被消灭了,但警幻却有可以从数百年前正魔两道的夹击中逃脱出来的本事。您认为属下和暗卫有能耐对付的了她?属下可以肯定,即使魔教倾巢而出,也拿她没有办法。”
水靖悻悻的不做声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文东延瞅了水靖一眼。
水靖眼眸一亮,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那次警幻不是被世子刺中了一剑吗?再请世子出马对付她便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刺伤警幻。”水靖撇撇嘴。
“可以再试上一试。”
文东延说的很轻松,水靖却陡然变了脸色,一字一顿道:“爷是亲爹。”
谁家当爹的会拿自己的儿子做试验,除非是后的。如果成功了还好,万一失败了水沐的清白可就没了。他可是记得警幻对水沐的龌龊心理。真是老牛吃嫩草,也不怕把牙给硌了。
文东延立刻接口道:“那属下就没有办法了。主子如果有好的主意可以告知属下。不过属下提醒您一句,用武力制服是绝对不可能的,您只能在梦里试试。”
“……”
水靖足足想了三日,最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去找文东延,很自然的说道:“上回我们说到哪儿了?你是不是有提过什么‘王霸之气’?”
文东延低头笑了两声,也不拆穿水靖,点了点头,还肯定的说道:“是。上次属下是说到请主子利用‘王霸之气’来对付警幻。”
水靖忍住脸颊的烧烫,面上依旧淡定的说道:“对,就是这个。你说说,爷该怎么用‘王霸之气’对付警幻?”
“不知道。”见水靖的视线看过来,文东延又重复了一遍,“属下不知道。”
闻言水靖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黑如锅底,“你耍爷?”
如果文东延敢说是的话,他一定拿鞋拔子抽飞他,然后绝交,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