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了紫鹃烦恼的根源。
“紫鹃,你…是不是想回荣国府?”林黛玉抿了抿嘴巴,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到荣国府的第一天也很紧张,还有些害怕。那还是我的外祖家,而这里对你来说却是个没有半个亲人的陌生地方。”她咬了下下唇,强忍着心酸说道,“紫鹃,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安,而且舍不得家里人。如果你想回去,我虽然舍不得,却也不会拦你。我会跟爹爹说一声,然后琏表哥回去的时候,你就随他一起回去吧。”
紫鹃张了张口,很是艰难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虽是老太太给姑娘使得,但奴婢很喜欢姑娘,姑娘也待奴婢极好。这一年下来,也有不少情分。奴婢心里是极舍不得姑娘的。但奴婢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合家都在那里,奴婢也舍不得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合家的卖身契都在老太太手里。林家或许可以将她的卖身契要过来,但她父母兄弟呢?而且她选择跟了林姑娘,这在荣国府的人眼里算不算是背主的行径?若真成了那样,她父母兄弟在荣国府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同是做下人的,雪雁很能明白紫鹃的心情。姑娘还好,到底占个主子的名分,那些下人也只会在背地里说说闲话,面上该敬着还是得敬着。但她们可就不同了。就拿她自己来说,她是林家的人,从根本上就和贾家的人不是一伙的。想和她们做知心朋友?很难。再有,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姑娘,代表着林家,若是说错了话行错了事,她自己被人笑话不要紧,却还会连累姑娘和林家一起被笑话。所以在荣国府的这一年里,她各种谨慎和小心翼翼,着实有些累人。现在回了家,即使这里不是她熟悉的林府,但也觉得无比轻松。所以现在的紫鹃,一定和先前在荣国府里谨小慎微的自己一样,各种感觉不自在。
雪雁想了想,劝道,“姑娘,琏二爷应该没这么快走人,咱们现在不急着想这些。不如让紫鹃姐姐好生考虑考虑再做决定也不迟,咱们才刚回来呢。”
林黛玉失落的点点头,“雪雁说的不错,紫鹃,你这阵子就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要瞒着我便是。不论你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我……总会记得咱们的情分,不会忘的了。”说着说着,眼圈不免又红了。
紫鹃眼里也是泪花闪烁,“奴婢一直都知道姑娘是最重情分的。”她用袖子抹了下眼泪,自责道,“真是的,姑娘今儿难得这么高兴,最后又被奴婢给惹哭了,奴婢真是罪该万死。姑娘,快别哭了,小心明儿肿了眼睛,老爷又该心疼了。雪雁,快,拿块湿毛巾给姑娘擦一擦,我来把姑娘头上的钗环卸下来,姑娘也该休息了。”
雪雁闻言“哎”了一声,忙去弄了条温热的帕子给林黛玉擦脸。
紫鹃见林黛玉的兴致仍然不高,于是弯下腰把脸凑过去,“姑娘要实在难过,就把我的脸皮也拿去吧。总归我脸皮厚,眼泪也流不出来。以后我没脸没皮的,也能陪着姑娘一起哭月缺花落了。”
“你自个儿哭去,我才不去。”林黛玉终于破涕为笑。
可能因为回了家,林黛玉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
雪雁轻声说道:“姑娘睡得很好呢,昨儿晚上都没有醒,竟然一直睡到了现在。”
“是啊。”紫鹃嘴里又有些微的苦涩。
之前住在荣国府的时候,林黛玉每夜必要醒个一两次,而且醒来了,再想睡着又不容易,往往她醒来后会看会儿书,等有了困意才继续睡,但绝大多数时候,直到她们起了,她也没有半点困意。
看来,姑娘还是在家里好呢。
卯时一到,林黛玉就自己醒了过来。因又想到已经回了家,她高兴的抱着枕头蹭了蹭才坐了起来。
紫鹃和雪雁听到动静忙掀开帘子,又是好一番折腾。
因为睡得舒爽,林黛玉早上不免又多喝了一碗汤,抹干净嘴角,净手,漱口,有丫鬟进来通报,说万大夫来了。
是神医来了!
林黛玉顿时睁大眼睛,蠢蠢欲动,很想去看看神医的庐山真面目。但想到自己已经七岁了,又才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事情让爹爹伤了心,只好按捺住性子,老实的坐在椅子上。
林黛玉自以为表现的很老实,但林如海却见她不安分的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大眼睛也忽闪忽闪的好奇着,不由失笑,暗自摇了摇头。
他这个宝贝女儿,性子实在是单纯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在家里时还好,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林如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解决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要紧。
“走吧,跟为父一起去见万大夫。”
林黛玉闻言立刻从椅子上蹦下来,朝林如海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低着头犹犹豫豫道:“爹爹,女儿可以去吗?女儿都已经七岁大了。”
林如海摸摸林黛玉的小脑袋,笑道:“对方是大夫,而且又有我在,不妨碍的。看来为父昨日太过严厉了些,都把你吓坏了。其实本朝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为父也不会不通情理,外男并没有不允许见,只是切记不可与外男同居一室,也不要有肌肤上的亲近。”
林黛玉用力点点头,抿嘴笑道:“女儿记得了。”
林如海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示意让她跟着自己。
林黛玉一直以为,能被称为神医者,必医术高明,而高明的医术又需要漫长时间的付出和积累。所以神医,应该是鹤发银须的老者之样。
她偷眼瞧着面前青年,与琏表哥年纪相似,长相朴素,貌不出众,却说不出的舒服。
林黛玉深深感慨,原来年龄和医术是挂不上钩的,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人不可貌相’了,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怀疑人家的医术。
与林如海寒暄了几句,万离看向林黛玉,问道:“这位就是林姑娘吧?”
“正是小女。”林如海点头,轻轻拍了下林黛玉的肩膀,说道,“玉儿,这位就是为父跟你提到过的万大夫,还不快去见礼?”
林黛玉芊芊行了个万福礼。
万离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林黛玉,并且在心里感叹,林家真是不会养孩子。不过就是刚出生的时候有些体弱,他们便又是请医又是问药,更倒霉的是请来的大夫还是个不靠谱的,让原本只有三分的不足之症变成了如今的五分,再这般下去,还会继续恶化。
林如海犹在叹气道:“先前曾跟你提过,小女有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从吃饭时便吃药,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转……”
万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从吃饭时便吃药,这就和从吃饭时便吃慢性□□差不多,就是不大喜不悲整日的静心调养,也活不过二十岁。
“后来夫人的娘家倒是推荐了一个御医……”林如海顿了一下,“就是你说是庸医的那个假御医,小女在去京城前,都是他给小女看的病。”
林黛玉一直安静的听长辈们说话,但听到这里时,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御医竟然是假的?
可是那个老御医不是母亲求外祖母家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吗?怎么会是假的?是老御医骗了外祖母家,还是外祖母家骗了……
林黛玉用力的摇了摇头。肯定不是的,老太太这么疼爱母亲和自己,舅舅舅母也不像是坏人,怎么会欺骗母亲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林大人身体已经无碍,不需要再喝药了。”万离收回手道,“不过在下还要说几句,以后林大人忙于公务的时候,每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就起来走几步路,也不用走多,一盏茶的功夫即可。适当的走路有助于加强脾胃功能。还有多注意以膳食养身,尽量少吃药物。只要林大人以后没有大病大灾,又谨遵在下嘱咐的话,活到古稀之年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林如海大喜,又是好一番道谢。他这条命等于是捡回来的,活到古稀算是意外之喜。其实只要能活到林黛玉嫁人并在夫家站稳脚跟,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林黛玉在一旁也抿嘴笑的开心,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又有点可惜。如果母亲和弟弟还在的时候能够遇到神医,也许就不会死了。
万离又为林黛玉诊了脉,沉吟片刻,说道:“林姑娘虽说是先天不足,但也算不上什么病症,不过就是身子弱了些,其实是很好调养回来的。老实说……林姑娘以前就是娇养的太过,这才会看起来弱不胜衣。”
林如海愣住。在他的认知里,女儿应该是娇养的。而且黛玉本身就体弱,他更是时刻捧在手心里养的。现在竟然告诉他,他之前做的都是错的。就因为他错误的抚养方式,黛玉的身体才会越来越虚弱……林如海整个人都不好了。
万离笑道:“林大人也无需自责,大多富贵人家都是和您一样娇养孩子。有时候好好的孩子也被他们养的娇娇气气,风吹就倒似的。”
林如海并没有好受多少,因为想到了他那个没有活过三岁的独子。那孩子比黛玉娇养的更过,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一场小风寒就要了他的命。
他不敢再想下去,忙稳定心神说道:“求大夫一定要救救小女。”
“救不敢说,林姑娘只要把往常吃的那些药全扔了,人参之类的补品也少吃,与大人一样,尽量以膳食补养身体。若是可以的话,每日尽量多走些路,能跑一会儿更好。小孩子只要多跑跑跳跳,身体自然而然的就能好起来。”
林如海牢记在心里,又问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情,说道:“小女近来也只吃人参养荣丸,却没想到也是个害人的东西。”
万离闻言,想了想说道:“林大人,可否将林姑娘最近在吃的人参养荣丸予我看看?”
林如海顿时紧张起来,以为那丸药有什么问题,忙命人取了去。
万离拿出其中一粒,闻了闻,又放在嘴里尝了尝,笑了,“果然如此。”
“怎么,难道这丸药有什么问题?”
不光林如海紧张,林黛玉也瞪大了眼睛。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里面的人参是用渣末凑了的,因此药效减少了许多,林姑娘却也算是因祸得福。”
林黛玉攥紧了帕子,咬着嘴唇小脸绷的紧紧的。
林如海很是无语。这事儿不用查也知道是王夫人暗地里指使的。不管她是贪财还是有意坏了黛玉的身体,但黛玉阴差阳错得了福却是真的,他都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还感激她。
林如海又想到,王夫人现在可以将人参养荣丸里的人参换成渣末,以后是不是就能往里面加□□?而为什么不现在放□□,估计是怕黛玉死在了他前面,那林家的财产她们可就一文钱也拿不到了。
贾赦想着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贾琏应该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于是乐颠颠的去寻他,结果一看到他顿时唬了一大跳。那两个黑眼圈大的啊,简直惨不忍睹,若不是相信这里没人给他下毒,他还以为贾琏中毒了呢!
“你……这是一晚上都没睡?”
贾琏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无语的看着贾赦。突然知道这么多秘辛,又突然知道自己站在悬崖边上随时都有跌下去的可能,他能睡得下去才怪。
贾赦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蠢,尴尬的摸摸脑袋,说道:“其实我告诉你那些事情就是想让你多长几个心眼,别老二家的说什么话都听,到时候被他们摆了一道你都不知道。”
“老爷,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晚了!”贾琏满脸的哀怨,“儿子都已经被他们算计来扬州了。我就算不拿林家财产的一分一毫,等我回去了他们也得把这盆脏水泼我身上。我到时可就真的冤死了。”
贾赦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没事,你姑父好着呢,死不了。”
“姑父……他没事?”贾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可是他给老太太的信上明明说他快不行了,要见林妹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