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李绿早被两尊大佛的怒气震住了,惶惶地忙点头。
“够了,真是够了!”沈乔尖利地怒吼,什么高雅仪态都不管,她放肆地发泄着情绪,十八年来从没这么放纵,凌乱的长发,通红的眼睛,悲恸,愤怒,什么情绪都爆发出来。
她盯着父母看了好久,然后似哭似笑地擦了眼泪。
“你们既然生我下来……为什么不给我自由?!我吃饭睡觉交朋友谈恋爱结婚你们统统要给我制定计划!专横武断、自以为是,我真是受够了你们!”
沈父:“父母是爱你才管你!”
“你们爱我?是,你们是爱我,但你们更在乎手里的事业!不然,怎么我在缅甸被绑架,来的却是小姨妈,不是你们?”
沈乔笑得有些悲凉,那一直隐藏在心里对于父爱母爱的期许与一次次失望,在这个毫无顾忌的争吵场合,齐齐释放出来。
“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们真的知道,该怎么爱我吗?”
“呵。”
这样的沈乔,沈家人从未见过。
爆发完,沈乔陷入诡异的平静,垂头擦了眼泪,失魂落魄,上了楼。
客厅里留下沈安、林淑秀在女儿最后那段话中,惊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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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家里的保镖松懈了一些,不知道是保镖疏忽,还是头一天吵架的影响,由此,沈乔终于逃出了家门。
她直接叫了出租车,前往谢声的公寓。
沈乔敲了好久的门,却无人应答,喊了等了有十多分钟,身后徐徐有脚步声响起。
“谢声……谢声!”
沈乔扬起希望回头,来人背着通道的光,化作一瘦瘦的影,却不是谢声,而是个女人——许久不见的张瑶。
张瑶黑皮衣、黑皮靴,抱着胳膊在沈乔跟前靠墙停下,咔哒摁了打火机点了根烟抽,瞟沈乔。
“喂!都弄到这地步了,你还找谢声干嘛?非把他也弄去坐牢,你才满意?”
沈乔脑子轰隆一下。“坐牢?”
“嘁!”张瑶朝旁边光影交错的声控灯吐了口烟圈,嘲讽地睥睨沈乔。“大小姐,我就特讨厌你这副不知人间疾苦、脑子简单的傻样儿!”
说罢张瑶又郁闷地嘀咕,“偏那满肚子坏水儿的傻.逼还最爱吃你这一套,真是够了,搞得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样儿……”
张瑶说话向来满嘴刺,沈乔也不跟她计较,她只抓住重点:“坐什么牢,谁坐了牢?张小姐请你告诉,谢声他到底怎么了!拜托,你告诉我吧……”
这些天沈乔终日惶惶,整个人苍白而狼狈,张瑶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其实对于沈乔,她早就已经不恨了,甚至,她其实也有些喜欢这个虽然出身高贵,却从不摆谱歧视他们的大小姐。沈乔高贵优雅跟他们很不合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讨人喜欢。
张瑶用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拨开沈乔眼前的发丝,叹息:“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是谁干的!而且阿声也不让我说。”
沈乔是因为经历得少,比较单纯,却并不傻。张瑶这话,已经让她猜到了,脸色白下去。
“好了好了,你用不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阿声他厉害着呢,谁能把他怎么样啊!”
张瑶拍拍沈乔肩膀,“我就是替他带你个话儿。他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睡觉,把漂亮的脸蛋儿养好,不许移情别恋!”
沈乔听得一懵,一时分辨不清是谢声真的留了话,还是张瑶爱说谎骗人的瘾又犯了。
而张瑶说到这儿就受不了了,骂骂咧咧,“艹!谢声那傻.逼真肉麻,恶心我死了,还好没看上老娘,谁要给他腻腻歪歪谈这种幼稚傻.逼恋爱……”
而后张瑶一瞟沈乔也满脸的纯情,凑近打量了一番,将信将疑地问:“喂!我说,你跟谢声别不是还没做过吧?”
沈乔脸红了一下,眼睛闪烁。“做?”
“嗯哼。”
沈乔脸红了,移开眼。“干嘛……问这种问题……跟他行踪有关系吗。”
“那就是没做过了!”张瑶直起腰,“卧槽,简直不可思议!谢声那种男人居然没吃了你,他追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末了,张瑶拍拍沈乔的肩膀。
“安啦安啦,谢声肯定会回来找你的啦~没上了你他是不会甘心的,你就等着他吧,啊?”“走了。”
张瑶渐渐走远,留下沈乔失魂落魄在原地发怔,不知不觉,摸到脖子上那条,名为“等待”的玫瑰花骨朵项链。
谢声留给她的悸动,还在她心中怦然,然而此情此景,甜蜜,只让悲伤更见血封喉。
*
从小娇生惯养的沈乔,经不起这一番身体、精神的双折磨,连续大半个月的寡言少语、茶饭不思关在家里之后,彻底病倒了。
咳咳嗽嗽、高烧不退,刚好转,三天两头又反复,就这么病恹恹地持续了一个月,眼看人憔悴如纸,沈家上下一片焦灼。
更让人头疼的是,沈乔见谁都不说话,见谁都不理,心理医生来看过,说是受刺激太严重,加上平时的生活又一直处于压抑状态,这一次是病因一起爆发,有了心理障碍,如果不疏导,可能引起自闭。
心理医生叹气,说早前在秦皇岛他就说过一嘴,让他们不要过于干涉孩子的成长环境,此时林淑尔与沈父沈母才想起,是真有这么一茬事。可惜,当时谁也没听到心里去。
总不能让唯一的女儿染上精神病,最后没办法,沈父沈母只好腆着脸皮去请了徐翩然来看沈乔,开导开导。
自从沈乔悄悄交了男朋友的事暴露,沈家一直觉得对不起徐翩然,这次也是十分厚着脸皮才去请的。
幸而徐翩然还是管用,沈乔终于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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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乔与徐翩然站在书房的小阳台,两人上次聊人生观、聊感情观的地方。
沈乔显得异常沉默,好似一下子深沉、长大,又好似不是成长,而是随着谢声的离开被抽去了生气。
徐翩然一来,就发现了沈乔的变化,心中怜惜,无声地叹了叹气。
虽然是八月底的天气,但沈乔身体虚,夜风来,抱着胳膊微微哆嗦。徐翩然见如此,脱下西服外套,披在沈乔身上。徐翩然高大,一米八多的个子,衣服挂在沈乔身上空荡荡的一大件,罩得严严实实。
沈乔低低地朝徐翩然道了谢。
“犹记得过年那个雪夜,就在这阳台,翩然哥哥你告诉我要勇敢的去追求喜欢的人,否则这一辈子就是白活,不算个真正活着的‘人’。所以,我真的大胆去去追了,只是……”
沈乔垂眸,浓睫如鸦羽,“好像结果,很糟。”
沈乔忍着泪光,想憋回去,所以目光放了很远,只是眼神有些过于空洞,她整个人呈现一种反常的安静。
想哭就哭吧“Aricia,别闷坏自己,这里没别人会笑话你。”
徐翩然知道,沈乔虽然娇滴滴,但骨子里是要强的,尤其发生这件事以后。“我曾说过,再坏的情况你都有我在,你不是孤身一个人。”
沈乔侧目,麻木的目光触及徐翩然,有动容,而后眼眶慢慢泛红,却不肯哭出来。
徐翩然朝她安慰地微笑,轻轻抚摸沈乔的头顶。“傻丫头,不流泪并不能证明一个人坚强,同样,流泪,也不能说明一个人懦弱。”“乔乔,别怕,我在呢。”
沈乔眼泪漫上来,决堤。
眼睛里看着徐翩然,脑子里却是谢声的脸,仿佛此刻站在她跟前的人是谢声。是的,谢声最喜欢说:桥桥别怕,我在呢。
桥桥……
她好想谢声,好想他喊她那声,“桥桥”。
沈乔垂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徐翩然的西服外套上。
徐翩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怜悯战胜了他习惯性与人保持的疏离,把沈乔揽过来靠在肩头,像对孩子那样,轻柔地拍拍沈乔的后背。
“Aricia,别难过,会好起来的,相信哥哥。”
沈乔眼眸黯然:“他走了,被我爸爸妈妈逼走了。我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是我害得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辛苦奋斗的出来的事业……”
“我怨恨我父母,可是,我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是翩然哥哥,我尽力了,真的,我努力地去维持这份感情,但大概我真的太没用,我还是把它弄丢了……”
沈乔控制不住对谢声的思念,心痛几乎把她摧毁,泪水流得毫无形状,双手捂住脸,背过身。“抱歉,我太狼狈,真是失礼……”
“……”徐翩然喟然,转过沈乔的肩膀,他想,他和夏瓷没有一个结果,所以,那么支持沈乔和谢声,大概也有一些自己的希冀放在了他们身上。
徐翩然:“‘现在的你’是已经尽力,可是Aricia,你可明白你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沈乔茫然地抬起脸。
徐翩然眼睛深邃、成熟,他阅历丰富、为人剔透,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沈乔这点儿事对他来说,太容易处理了。
徐翩然顺了顺沈乔被眼泪沾湿在脸颊的头发,整理了沈乔狼狈的脸。
“Aricia,女孩子可以不用当女强人,可以不变成人人敬佩的女英雄,但是,你至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明白吗?
沈乔依旧茫然。
“你从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徐翩然顿了顿,温柔宁静的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看着沈乔,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大胆而且充满挑战的决定。
“因为,我觉得你思想不对!我欣赏独立的女性,而不是一心依附于男人生活,一辈子只为嫁个好丈夫养自己的女孩儿,所以,一开始我厌恶你,就是这个原因。”
徐翩然说话总是很多高深的哲学以及委婉的说辞,沈乔还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少女,迷迷茫茫。
徐翩然不禁失笑,无奈地摇头叹惋,其实接触久了,他已经不再讨厌沈乔身上那些庸俗肤浅的毛病,甚至一度,觉得还挺可爱、挺真实。
“Aricia,你设想,假如你能如我这般独当一面,伯父伯母的反对又能把你如何?你还需要靠嫁个好丈夫来维持家业吗?”
沈乔吸了口气,眼泪洗过的眼睛明亮闪烁,望着徐翩然许久,终于有所领悟。
缓缓垂下头,沈乔想了好一会儿,擦了眼泪,再抬起来时眼睛有熠熠的光亮。
在这一瞬间,少女已褪去了一层懵懂,她笃定地望着徐翩然。
“翩然哥哥,我懂了。”
徐翩然欣慰地笑了,虽然单纯,却还是个通透的女孩儿。
徐翩然如神祗的俯视,看着沈乔。“你今天的困境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支持造成,所以,我会负责。以后,我会好好教你,你愿意跟着我学么?”
“翩然哥哥……”沈乔不敢相信,后退了一步,而后眼睛慢慢湿润,朝徐翩然深深鞠了个躬,哑声说:“拜托了……”
她不要再做受人摆布的花瓶,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她要跟谢声在一起!
沈乔从未这样强烈地想做一件事。
从未这样地渴望,渴望变成更好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可以不用当女强人,可以不变成人人敬佩的女英雄,但是,你至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By 你们的作者君
嗯,这是桥桥人生里想当重要的觉悟了,希望同样能给女孩子们一些感悟。
下章正式进入成熟版桥桥&声哥
啊,再次表白少年时代的声哥,少年时代的声哥真是又坏又纯情,一碰上他少女心简直不堪重负。
成熟版的声哥哥明日上线,呼呼呼,拭目以待吧!啾咪(^3^)~
第82章 光阴
大清早,索菲亚就向沈乔请了假,说是去医院做个核磁检查,看看脊椎有没有问题。
沈乔随口就批了。
索菲亚跟着沈家干了大半辈子,名义是雇佣关系,实际上对于沈乔来说,跟李绿、尤纱一样,跟家人没什么分别。
“唉,岁月不饶人啊,索菲亚年纪也大了,是该考虑再找个小姑娘替她分担点儿活儿了。”
李绿边说边拿着听诊器摁在女人爆满地胸脯之上,听了一会儿,她皱了皱眉,胸部太饱满,听起来不方便,于是换到女人背后听。
黑色的连衣裙裹着的女人身体充满成熟风韵,哪怕是极简的端庄款式,也难掩如熟透蜜桃一般散发出的诱人香气。
“难道菲律宾人老得比我们快?我看你这十年来也没什么变化嘛。”
“十年”一词让李绿走了下神,不住把眼前成熟的女人与十年前那个青涩、冷艳的少女重合,仿佛是一个人,又仿佛不是了。
这十年来,沈乔变化不小,从穿衣到说话做事的风格,都有一些徐家太子爷的影子。
李绿:“怎么没变化,我白头发都拔.了好多根了!”一收听诊器说,“好了,没问题,多注意点儿休息就行。”
“你赶紧吃点胶原蛋白补充补充,我可不想周围一圈儿圈儿全是老弱病残。”沈乔站起来,转过身,红唇微微含笑,白皙如玉的手落在行李箱拉杆上拍了拍,“瞧,我都不忍心使唤你们了!”
李绿从她手里拉过行李箱边说边往外走:“我可没老!”
“那谁刚还说白头发?”
“那少年白!”
“是~你少年不少年我没看出来,越老越皮我倒是看出来了,李医生?”
沈乔说着,把小香风的链条包往肩上一挂,含着笑,看着李绿拉着她行李箱走出大门,走入四月的春光里。
比起十年前,李绿胖了一些,年近四十,是该发福了。
屋外明晃晃的洁白阳光晃得沈乔天生水亮的明眸的眯了眯,微卷的披肩长发,俏丽优雅的面庞,透着一股成熟的气质。